一
戰(zhàn)亂時之朝歌,呈夕陽欲墮之勢,街道蕭條,行人步履匆忙,落葉四飛。唯有商陽宮,仍不失帝都之恢宏壯美。白玉階上,垂鬟宮女,三兩而立,婉妙如昨。層紗似雪,風中起舞,妙樂時聞,嘉宴正開。
紂王摟妲已在懷,舉金杯一飲而盡,見座下諸臣,神色凝重,坐臥無心。不覺皺眉。
“諸位愛卿,何事不樂?”
? 紂王之言,令群臣戰(zhàn)栗,自比干死,黃飛虎叛變,紂王之手段,人人自危,朝中已無直言相諫之人,稍正直者,亦告老還鄉(xiāng)以自保。紂王自是求之不得,如此,朝政荒廢,已至無可挽救之境了。
良久,仍是申公豹越眾而出。“陛下,西歧之姬發(fā)小兒,不自量力,親率大軍犯我邊境,微臣等擔心戰(zhàn)事吃緊,故爾食不下咽!”
? 紂王一軒眉:“哦,西歧軍真驍勇如此,令群臣無策?”
? 申公豹忙使眼色于妲已,又趨前一步而拜,道是:“微臣不才,愿盡綿薄之力,率眾討伐姬發(fā)!另,微臣自幼于碧游宮中學得異術(shù),亦識得三五異人,愿陛下賜我錦書,尋訪異人相助,殺得西歧軍大敗而逃,再活捉姬發(fā),取其首級,獻給陛下。”
? 妲已不失時機,挽纖纖素手,偎于紂王懷中,嬌聲嚦嚦:“申道長忠心為國,設(shè)想周到,可堪重用。”紂王聞言心喜,便道:“如此,是孤之幸,來人,取筆墨,待孤修書一封,助申道長尋訪異人。”
? 階下群臣,均臉露不豫之色。朝政崩壞,豈鬼神之說可挽?唯申公豹面有得色,將錦書收于懷中,拜別紂王,辭商陽宮,揚長而去。
? 申公豹自離朝歌,足踏祥云,瞬息便至千里之外。遙相張望,見一山雄渾奇美,重巒疊嶂,間或隱有霞光萬道,便知有異人居住于此。遂收了云頭,一路步行,觀望湖光山色。但見古木參天,清溪遍地,奇花異草斗艷,飛禽走獸往來。真世外桃源,神仙洞府,山精水怪修煉之最佳之所。
? 申公豹暗自稱賞,途經(jīng)一被攔路山石截為數(shù)段的雪白瀑布,飛珠濺玉間,隱隱傳來悠揚音樂。申公豹凝眸而望,見數(shù)株古松之下,有一美人,著粉色衣袍,佇立于青苔之上,揚袖翩翩起舞。旁有一白衣秀士吹笛伴奏。三五垂髫童,伴一老人著道士裝,或坐或立,靜觀美人舞。
? 申公豹亦不覺一呆。此女與妲已不同。妲已有瓊花之色,更兼麗容嬌態(tài),看之不盡。申公豹亦覺她是天下無雙之美人。眼前女子云鬢花顏,綺年玉貌,面上不若妲已之妖媚色,但明眸如盼,俏麗可喜,尤其細腰一搦,柔弱娉婷,舉手投足,有西子捧心,輕若扶病之美。
? 申公豹暗道尤物如此,絕非凡物。便聞得松下老人拈須喝彩,道是:“鳳來之舞,果是不凡呀。”美人斂袖一笑,明麗奪目,忽又掩口嘆道:“松老謬贊,若見玉錦兄長之飛天舞,便知鳳來不過螢燭之光爾。”申公豹心想玉錦是誰?耳邊聽得樂聲又起,只是更多了一層轉(zhuǎn)折。那美人在樂聲中翩躚如蝶,舉袖低眸,皆有萬種風流。
? 一曲舞畢,美人垂袖而立,旁邊白衣秀士,放下玉笛輕嘆道:“近聞西歧與大商戰(zhàn)火,迫于眉睫。雖我等蝸居于此,不問世事。但此戰(zhàn)上驚天地,下達鬼神,縱有仙祿之人,亦不能免劫。我等山野微物,恐亦躲不過此命數(shù),終不能幸免于難。”
? 便有一童子拍手笑道:“柳學士何憂思如此之深?玉錦公子早已傳令,約束眾人,不可隨意出入玉屏眾峰,又以云羅幛為鏡,罩住了各家洞府。戰(zhàn)事不滅,云羅幛一日不撤。我等只須在此安享其樂。待玉錦公子收回云羅幛之時,說不定天下早太平了。”
? 申公豹聽得大奇,這玉錦竟有如此神通?能佑一山生靈躲過此仙凡之劫?為何自己之前從未聽過此名?心念電轉(zhuǎn)間,聽得那松道人笑道:“玉錦精于卜算之術(shù),早防微于杜漸之中。柳兄不必過憂。倘真劫數(shù)難逃,有鳳來妙舞若此,也當樂是一日算一日。”
? 那白衣秀士,仍是愁眉不絕,嘆道:“松老豁達,吾不如之。前日我去見玉錦,見他神思飄渺,說他自身亦有一劫,應(yīng)在此時,極是兇險,恐不能躲。我欲再問時,他元神出脫而去,杳然無蹤。想神龜雖壽,猶有盡時,玉錦雖是我輩之人中法力佼佼出眾者,但猶不能擋此天劫,又焉得有余力護佑我等?”
? 眾人聞言,不覺面帶哀色,唏噓連聲。那粉衣美人便道:“怪不得這數(shù)日我去拜見兄長,他總托詞不見。又囑我不可擅離醉花陰一步。卻原來……”。
? 申公豹聽到這里,忍不住咳嗽一聲。便聽得那白衣秀士微噫道:“有人來了。”眾人頓時驚散無蹤。申公豹再看時,那石畔只余蒼松,瀑垂如簾,早杳無一人。
二
? 申公豹心想,這群山精野怪,閃得倒快。想到那粉衣美人絕代姿容,暗道可惜。便躍至空中,果見山岳巍峨,云遮霧隱。以他之法力,亦只能看出這山似有瑞氣環(huán)繞,霞光千道。而諸峰環(huán)拱,其曲折隱密處,便開天眼亦無法窺視。不禁暗嘆,莫非這便是云羅幛之功?
? 想到此,便揚聲開言,高叫道:“何方道友設(shè)此神通?闡教申公豹,前來拜山,請現(xiàn)身一見。”聲貫如雷,遍送群峰。然而山風渺渺,良久無人應(yīng)答。
? 申公豹向來自負,此時不覺起了好勝之心,便暗施法力,御風而行,直往那峰最高處電射而去。及至與云頭相接,卻覺驟然一輕,面前空無一物,身軀更是毫無阻擋,順勢而落,如輕羽墮地。
? 耳邊聽得鳴珠碎玉之聲,躍入眼簾的,仍是那一川飛瀑,掩映著蒼松翠石,水氣裊裊不絕。
? 申公豹回頭,那峰仍在遠處,如玉芙蓉蜿蜒盛放于群巒合掌之中。
? 耳畔似聽得一個隱隱聲音:“入云羅幛,依山勢而行可出。恃力強闖,則愈進愈迷矣。”
? 申公豹持鞭回頭,說道:“是誰?”又向前行了幾步,回顧四周,仍是無人應(yīng)答。申公豹便繞瀑布而行,見一深潭,為瀑布之水所注,靛若晴空。潭壁古松之上,纏繞無數(shù)紫藤,上開碧花若琉璃,奇香撲鼻。此花塵世間從未睹見,申公豹凝立半晌,方欲離去。
? “申道長,請留步。”
? 申公豹聞聲回眸,便見一女子,自花間飄搖而出。這女子趨近于前,艷麗如彩蝶,翩躚下拜:“小女鳳來,見過道長。”
? 申公豹細觀,果是之前跳舞之女子,此時端相,嬌麗尤絕。申公豹便道:“鳳來姑娘是?”
? 女子便低聲道:“小女鳳來,是錦雉成精。”旋身一變,遍體烈焰,中間顯出一絢麗無比之錦雉原形。申公豹啊的一聲,贊道:“姑娘修為已近千年,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 鳳來復又變回美人模樣,衣袂飄飄,輕盈不勝舉,道是:“多謝道長夸獎。”
? 申公豹便道:“貧道奉王上之命,尋訪能人異士,所到山川不少,但儀容婉妙,能與妲已爭鋒,春花秋月,各擅其好者,唯鳳來姑娘一人。”
鳳來亦聽說過九尾狐化身妲已入大商迷惑紂王之事,料來申公豹言下之意,絕不僅止,便只是低首不答。
? 果真申公豹又道:“且姑娘舞姿,妙絕塵寰,非妲已所及。若能共貧道下山,稍一施展,豈不傾倒世人?”
? 鳳來咬唇,半晌方道:“道長所需鳳來何事?天下事,群雄共遂之。鳳來不過玉屏一小小精怪,恐無能力相助于道長。”
? 申公豹搖首道:“非也,非也。妙容麗姿,便已是絕頂武器。豈不聞美人鄉(xiāng)便是英雄冢?妲已之貌若何?紂王取一國之力相從。姑娘若能隨我去歧周,略施手段,必能令姬氏宗室亂矣。”
? 鳳來大吃一驚,說道:“你要我去歧周?”
? 申公豹道:“不錯。貧道與妲已早已定計,覓一美人,送歧周以策內(nèi)應(yīng)。貧道覺得,所見之人中,姑娘資質(zhì)為首選。”
? 鳳來沉思,片刻,方道:“我聽說,九尾狐潛身朝歌,乃上仙所命。事成之后,得道飛升。不知可有其事?”
? 申公豹道:“不錯。我亦略有耳聞。此,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姑娘若能助我事成,貧道便薦姑娘入我?guī)熓灞逃伍T下。以姑娘之修為,想要更上層樓,飛升成道,亦非難事。”
? 鳳來臉上卻殊無喜色,只輕聲道:“鳳來不求得道成仙,只求道長見賜一顆七府秘寶玄靈丹,心愿足矣。”
? 申公豹臉帶難色,道是:“此丹乃神藥煉成,師門秘寶,輕易不可得,想要取得它,非經(jīng)歷重重困難不可。”他一跺足,似下定了決心,道:“也罷,昔日師父與師叔在碧游宮中下棋品茶,一時高興……曾賜得貧道一顆。貧道一直留著舍不得用。只要鳳來姑娘助我完成大業(yè),這顆玄靈丹就贈與姑娘便是。”
? 鳳來聞言襝衽輕笑,道:“多謝道長。”
? 申公豹意興豪飛,揚眉翹須道:“如此,姑娘這便跟我去罷。”又道:“恰才我欲飛渡此峰,被一股無形之力擋回,且耳邊似有人語,不知是何原因?”
? 鳳來蹙眉,道:“此兄長所設(shè)之云羅幛上神識,感應(yīng)到入山之人,告誡導引勿為其所迷爾。”申公豹便笑道:“兄長亦是奇人,可為貧道引見乎?”
? 鳳來道:“兄長閉關(guān)已久,連我亦不得見。且元神常出竅而游,不在此山之中。”又道:“道長請稍候,鳳來在此地,也頗有幾個子孫后輩,待我囑咐它們幾句話,便隨道長去不遲。”
? 說畢,皓臂微揚,人化飛煙,繞古松數(shù)匝,散作點點星光而去。
? 鳳來一入水洞,便見潭邊松柳皆起,又有蒲葉數(shù)叢,化為童子,上前抱膝曰:“鳳來姐姐,真要隨那道士去么?”鳳來凝眉不答,良久方道:“我去見兄長。”便見她裙裾托拂于漾滿水氣之青石板上,漸行漸遠,飄浮不見。
? 鳳來踏著碧髓潭的蕩漾波光而行,悄無聲息的便至居仙洞前,但見玉帶峰上水如白練,自萬丈山壁上噴涌而下,沉入潭底渦心中。點點飛散的楊花里,隱約可見水晶簾內(nèi),一人白衣逶地,背身而立,一動不動。
? “兄長?”鳳來遲疑了半晌,終是忍不住開言。“你回來了?”
? 簾內(nèi)人不答亦未轉(zhuǎn)身,宛如雕塑。鳳來怔了一怔,想到素日里他元神遁去,光留肉身在此,便是這幅情景,不禁微微一嘆,雙眼潤濕,連這臨別一面,竟也是見不著了么?
? “你知道我非答應(yīng)不可。”鳳來明知面對的,只不過是一副蟬蛻,卻仍是不覺低聲傾訴心事:“我是錦雉成精,山野異類,想要修煉成仙,于凡人來說,只是妄想。申公豹是玄門正宗修道之人,元始天尊弟子,若能得他襄助……更何況,我世居此地,子孫后代皆仰賴我在此棲息,我亦恐得罪于他,招來禍殃。”
?
? 洞中仍然無人應(yīng)答。鳳來似是久已習慣,幽幽嘆息,雙眸漸漸朦朧:“當年,還是仰賴兄長所助,鳳來才有幸得脫異形,化為人身……”
? 她低低道:“此番恩德,鳳來永世不忘……”說畢便伏身下拜,卻忽覺有一股柔力,托住自己,不讓她雙膝著地。她一愣間,目色中不覺充滿了驚喜。
? “兄長,你真的回來了?”
? 良久良久,洞中人才微動了動,欠了欠腰,傳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 “鳳來……恰才我行走在歧山干凈的初夏里,夢見自己捕到了一只流螢。”這聲音帶些微倦的慵懶,仍然背向著她,伸掌,掌中微微散發(fā)光芒,一只小小的螢火,蜷伏在他手心。 “我已經(jīng)幾千年沒有做夢了。真新鮮。恰才在夢中撞了一下,擊到額角,跌倒時那滿天星河碎裂的樣子,恍如回到了太古之初。”
?
? “兄長!”鳳來卻是又驚又喜中,不覺的眼中充滿了淚。那白衣人伸手,放飛了流螢,便轉(zhuǎn)過了身,只聽他換了一種低沉的聲音道:“鳳來,何必騙自己?”
? 鳳來便低下了頭,聽得那聲音淡淡的繼續(xù)道:“若你不出醉花陰,不擅離云羅幛之結(jié)界,那申公豹又豈能奈何你?這玉蜓諸峰,皆在我云羅幛之中,你又怕甚得罪于他?”
? 鳳來聽出他語中隱含責備之意,便不覺咬緊了唇,欲言又止:“我……”
?
? 玉錦便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你以為那玄靈丹乃不死神藥所作,可助我渡逆天之劫,是么?”
? 鳳來被說中心事,眼圈不覺紅了,只是低低喚道:“兄長……”
? 玉錦便搖頭,嘆道:“癡孩子。這不死神藥,向來只西王母的太液芙蓉池中才有。那申公豹是甚么身份,他能拿到手中的,會是什么?”
? 鳳來聞聲抬頭,說道:“兄長……”但她只說了這兩字,便瞪圓了眼睛說不下去。原來立于水精簾下的人,早已換了裝束。
? 但見他一襲白衣,不知怎的白得發(fā)了青,便如青玉一般淡淡泛出光芒。漆黑烏發(fā),肌如明玉,玉錦本來便生得秀曼都雅,玉斕錦彩,清華令人不敢仰視。但此刻的面容,卻透出一種水蔥般的嬌嫩感。這種一觸即破的水嫩感,竟令鳳來覺得,這被她喚作兄長數(shù)千年的男子,看上去竟比她還年輕。
? “兄長,你的臉怎么……”她掩口輕呼道。玉錦對她的驚訝,卻毫不動容,只是淺淺的笑了一下道:“變了一些是么?……這是我七千年前的樣子。……我神游渡劫,見夜空中漫天星火齊下,仿佛又見洪流中不周山撞來,不慎被流矢所中,修為潰散,倒退到七千年前。”
? 他淡淡的說著,便渾若無事一般,但說到最后,閉眼一笑,極是嘆惋:“但這歧山夜晚,潔凈初夏,極是讓我歡喜。雖只夢中一瞬,卻已難忘。”
? “兄長。”鳳來小心翼翼的道。面前少年,隱隱感覺和之前不同了。玉錦一向如月華目下無塵,喜怒難形于色,心性中隱隱透出清若玄冰之冷,氣質(zhì)更近仙之空靈,令人不敢接近。
眼前少年神色多變,鮮活可喜,便如寒玉得心竅而活一般,不若從前玉錦之仙氣卓煢,卻更似世間顏若朝華之少年人。但鳳來亦不知為何,輕喚一聲之后心中更加忐忑。
? “修為倒退……如此,可算是渡劫成功了么?”
? 少年回首瞥了她一眼,飄然道:“應(yīng)該算是吧。”他說完這一句,神色隱隱的冷下來,說道:“所以玄靈丹于我,其實并無多大益處。鳳來,那申公豹以此誘你,躋身商周大戰(zhàn),其心實可誅。我絕不許你去,聽見沒有?”
? 一句話說出來,字字如斷冰截雪,毫無回旋余地。鳳來垂首,這一剎那間,心頭的敬畏,仿佛從前的兄長,又回來了。
? 四
?
? 申公豹在原地等到紅日西斜,仍不見鳳來回轉(zhuǎn),心頭暗犯嘀咕。抬頭見七彩云霞,掩映天際。這玉屏山之暮夕,美得令人贊嘆。便在這時,聽得一個聲音自山間隱隱傳來,透著空遠,道是:“申公豹,你回去吧。鳳來不會隨你去了。”
? 申公豹聽得那聲音正是阻他入云羅幛之人,不覺又驚又怒,高聲道:“為何言而無信?”那聲音驟轉(zhuǎn)淡漠,說道:“何謂言而無信?你以玄靈丹誘之,又以成仙為餌,莫非便不是算計么?只可惜我玉屏山不羨此物,你用錯了心,還是請回吧!”
申公豹怒氣滿腹,說道:“你便是玉錦么?好大的口氣!我申公豹自出師門以來,還從未如今日——”他說著便祭出了雷公鞭,喚出了黑點虎,又昂首揚眉橫指天際道:“我本尋的是鳳來姑娘,與你何干?——鳳來姑娘,且請說話!”
虛空中人影微微一閃,鳳來面容,若隱若現(xiàn),但聽得她輕聲道:“申道長,家兄嚴令,對不起了。”
申公豹瞧著她身形一閃而沒,又是驚詫,又是失望,說道:“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你竟要放棄么?”玉錦淡淡道:“紅塵萬丈,不過一場虛華幻相,轉(zhuǎn)眼便空。又值得甚么?”
申公豹深吸一口氣,再不多言,揚鞭虛指空際,喝道:“玉錦!出來!申公豹今日欲與你一戰(zhàn)!!”
黑點虎四蹄騰起煙云,咆哮一聲,躍至山巔,雷公鞭上閃爍出龍蛇電火,橫掃山際,頓時山壁如齏粉,紛揚而落。他猶不解氣,揮鞭又掃過一座山頭,霹靂巨響中,山峰被攔腰而斷,山石滾滾而落。黑點虎將身一縱,馱著他電射入空,申公豹持鞭凝立天際,沉聲道:“玉錦!你還不出現(xiàn)么?”
半晌無人見答。但見那被截之峰,砰然墜地,壓塌下方一片山林。瀑潭中激起萬千水箭,倒射入空中,遮天蔽日。但須臾之間,煙塵散去,申公豹只見晴空麗日,晚霞正綺,俯瞰諸峰挺秀,完好無損,而水垂玉帶,瀑落如煙,水氣氤氖中,玉屏山諸峰便如一幅奇畫。峰巒峻秀,氣勢磅礴。而他恰才揮鞭斷峰,卻似錯覺。
玉錦道:“你所斬者,不過玉屏山之鏡屏罷了。若非這幾日我神游在外,有所疏忽,云羅幛上結(jié)界減弱,你又豈能窺我玉屏山色?申公豹,我知你也是玄門正宗弟子,元始天尊高足,你所求者,塵世間比比皆是,又何必在此苦苦糾纏?”
申公豹驚怒氣急,更兼帶著三分不服,冷笑道:“你是何方妖物?不過仗著得了件厲害法寶,有甚真本領(lǐng)?你敢撤了云羅幛,與我一戰(zhàn)么?”
玉錦悠悠道:“激將之法,對我無用。”聲轉(zhuǎn)寂滅,霧靜山空。申公豹繞山數(shù)匝,終不得其門而入,心頭怒火更熾,伸手入懷,祭出一件法寶。
此物名喚陰火琢。乃申公豹師叔所贈。甚是厲害,比三昧真火尤烈。申公豹想云羅幛為幛氣而化,而幛依云氣而生,云又賴水而化霓。想來欲破此寶,當在水中。當下輕輕一揮,將環(huán)繞玉屏山在內(nèi)的三百里河山,盡皆圍住,生起綿綿烈火。
那火初升之時,烈烈如殘陽啼血,漸次便化為藍紫色,最后更化作極凜冽的蒼青。那火作蒼青之色時,便是陰火燒到極處了。只見河流被迅速炙干,山巖慢慢化為熔漿,草木漸漸融化成煙,一時間只聞得山中野獸在烈火中奔走逃竄,哀鴻遍野,呻吟之聲不絕。
申公豹毫無憐憫,只抬眼注目被陰火圍困在中央的玉屏山。但見山色蔥籠,碧玉生煙。唯這山似懸于天外,翠灼灼奪目,毫不受烈火影響。申公豹心想就此無功而返么?終壓不下心中懊惱,便咬緊了牙,催力更急,心想便是將玉屏山周遭這三百里,盡皆焚成灰燼,化為不毛之地,亦在所不惜。
忽覺得身后似有人拽其衣襟,低頭看時,見是玉屏山中看鳳來跳舞的松老兒,顫微微拄了拐杖,伏在他腳下哀告道:“道長開恩,收了這火罷!”申公豹見他一臉悲痛,涕淚橫流,心中暗覺得意,笑道:“你有玉錦之佑,身安無恙,何必哭求于我?”
那松老人哭道:“老朽雖無恙。但昔日颶風吹襲,這遍山俱落種子。如今聽兒孫們在烈火中悲號,不由得老朽心痛欲裂!道長有何盛氣,便請發(fā)泄在老朽身上罷!只求開釋了孩兒們!”
申公豹便伸手,彎腰揪住了他的白胡子,笑道:“你叫玉錦出來,我便開釋于你,如何?”
松老人聞言,悲聲更切,道是:“玉錦公子又非我所轄,我豈能叫他出來?還望道長開恩!”
申公豹臉一沉,放手道:“如此便怪不得我了。”喃喃念誦咒語,那火撲地騰起,將三百里之地,盡皆吞滅。青慘慘火焰映著他道袍,亦化成了碧森森顏色。
忽聽得火中有人道:“好一個元始天尊弟子,好一個玄門正宗!”便見如山高的火焰,唿的向兩壁分開如拱門,中間有一少年,青衫似玉,乘一絢麗彩蝶,翩然而出。
這蝴蝶振翼,帶起颶風,所到處青焰皆熄。申公豹見那蝶花紋甚是詭異,左翅森森骷髏如同鬼面。右翼卻是翩翩美人,傾城絕色。雙翼拍打,紅顏骷髏,交相迭現(xiàn)。申公豹不禁暗吸一口氣,道是:“鬼面蝶!”
此蝶劇毒無比,傳聞中御者必死,極是不祥。再看立于蝶上之人,身形修長,腰肢纖細,看去不過十六七之少年,且眉心生輝,全身似被一層紫色光芒籠罩,容顏極是模糊,朦朦朧朧總也看不清楚。
申公豹不覺呆了呆,道:“玉錦?”少年緩緩道:“不錯,我便是玉錦,你不是欲與我一戰(zhàn)嗎?我來了。”他說著便伸手,一幅畫自他眉心逸出。那畫在空中緩緩展開卷軸,山河靈秀,浩大無邊。玉錦伸指輕點,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連同河流瀑布,盡皆飛入畫中。
玉錦將申公豹所圈之三百里,連同玉屏山,一并收入山河圖里去。便將畫重納入眉心,這才斜睨他道:“此處不便,便另尋個處,讓我來領(lǐng)教元始天尊座下高足。”
申公豹低頭見足下諸山俱失,如履平地,正大驚,玉錦手一揮,便覺身飄搖入云霧,若有所失。待靜止再觀時,四野俱是落雪冰原,一眼無際,早換了人間。
而玉錦早立于雪上相候,語聲如冰,聲音不起微瀾。“申公豹,動手罷。”
玉錦所選之落雪冰山,雖無人煙,與西歧邊城拓原,卻也相隔不過數(shù)百里。此際那姬昌二子姬發(fā),正與將士登樓,來往巡城。忽見西北一大片青色云霧驟起,遮住西懸之日,轉(zhuǎn)眼間那霧氣越來越深,撲入城中,便是鋪天蓋地,將城中一切都籠成了青色。
姬發(fā)正感詫異,問身側(cè)將士道:“這是何物?”早有軍卒驚慌奔上城樓,跪下相稟曰:“公子,不好,那青霧撲入城中,便將守城將士盡皆凍倒,這霧奇寒,百姓們難以抵受,亦是暈去許多。還請公子定奪。”
姬發(fā)瞧那軍卒一路奔來,眉間已是薄薄的積了一尺雪,臉色青暗,說一句喘半句,顯是不勝其寒。不覺眉一軒,正欲開言。忽又聽得城樓下一片喧嘩。有人呼嚷道:“起火了起火了!”便見城中極厚的青色云霧中,爆起紫焰。那焰火吞噬百姓房屋,且又波及人身,所到之處,百姓們叫苦聲不迭。姬發(fā)皺眉,說道:“這霧來得詭異,火亦燃得突然,不知是何物所致。來人,取千里鏡來。”
他對鏡細觀那青霧發(fā)源處,仿佛見青紫二氣,蒸騰自一冰山間發(fā)散而出,及至升空,濃而不滅。耳邊聽得謀士沈剪道:“據(jù)我看來,必是有大妖在不遠處相斗,又或是神仙斗法,波及到邊陲小民。可惜子牙軍師不在此,否則他必有方法避之。”
姬發(fā)聞言,便不覺眉皺得更深一層,半晌似想到什么,吩咐道:“取我的浩天弓,曜日箭來。”
沈剪勸道:“主公,軍師嘗言,此弓箭得于太荒遺趾,威力甚巨,輕易不可妄動,恐非主公之福。”姬發(fā)道:“無論如何,都不可傷我西歧百姓。”他說畢,便彎弓引箭,力發(fā)千鈞,對準那冰山之上,青霧發(fā)源之地,一箭射出。
五
?
姬發(fā)默誦子牙所授之六字真言,挽弓如滿月。浩天弓被神力催醒,流轉(zhuǎn)璀璨光華,曜日箭上紅芒直沖九霄,城樓上宛似再現(xiàn)初升旭日。
殘陽本為青霧所遮,黯淡無光,但此際猛爆起無限灼眼之強光,與曜日箭上紅芒相呼應(yīng)。二者交織,照得拓原城上下澄明,被無限光華籠蓋。
曜日箭破空而出之時,整座拓原,均仰首見到畢生難忘之景。
天上艷陽,與曜日箭之箭芒交輝,驀的一分為九。一瞬間,宛現(xiàn)上古時九陽懸空之奇景。九烏噴射琉璃赤火,將天上地下,燒成一片紅蓮世界。眾人目幾為之盲,然亦只一瞬,九陽懸合,赤柱之光齊射于曜日箭之箭芒,推動它化為一浩大無邊光球,排山倒海前進。
這一箭竟似集上古九陽之力,威力如斯,便連姬發(fā)亦料想不到。
他松手,浩天弓在曜日箭離弦而去時,消失不見。
曜日箭挾天地之威呼嘯而至時,玉錦與申公豹斗法,正至酣處。申公豹法寶齊出,左支右絀,猶自苦撐。曜日箭化為流光,洞穿其肩,釘在玉錦胸口。
玉錦神識波動,再也定不住眉心紫輝,山河圖逸體而出。
玉屏諸峰在畫中撼動,終抵不過這一擊之力,交相碰撞,脫體飛出。
瀑的一聲,山河圖中河山倒轉(zhuǎn),伴隨著無數(shù)小山體爆炸之聲,長河洶洶,掀起無數(shù)巨浪,自畫中傾瀉而出,落雪冰原上,一片汪洋。
拓原城上空,如引銀河之水,洪流從天而降,沖垮無數(shù)房屋。
沈剪滿臉皆是驟撲而來的水花,然來不及擦拭,便戟指空中瞪眼驚叫道:“主公,你看!”
姬發(fā)隨之望去,便見一座翠綠山峰,碩大無邊,正向著拓原城的方向,直直飛來。
這山飛來之勢,電射星丸,何其之急,越近,越覺山體之大,天際再無一物。拓原城被籠罩在它的陰影里,每個人的臉皆驚懼得變形。若這山與拓原相撞,整座城都會被它摧毀殆盡,在它的腳下化為齏粉。
空中水流如柱,天外奇峰壓城,這分明是遠古里毀天滅地之場景。便連姬發(fā),亦是驚得呆了。
玉錦自知今日不能幸免,強壓創(chuàng)痛,踉蹌數(shù)步,雙手結(jié)印而挽,玉屏諸峰,在空中旋轉(zhuǎn),終于止住急滑之勢,被定于空中,環(huán)繞他身而立。然山河圖中大河之水,洶涌無盡,仍然源源不斷流出。
但見畫中驚濤拍岸,亂石穿空,洪流似海,一半倒于空中,一半瀉于地下,汪洋無盡而落。
落雪冰原之上,冰層破裂,冰山被河流沖激漂移,崩碎解體。
申公豹護體金衣,被曜日箭之光絞成粉碎。他肩上之血洞,以火融之勢,迅速擴大。他長嘆一聲,在黑點虎的哀鳴中,身形冉冉消失。
玉錦胸前溢血,身畔神光離合。但曜日箭集九陽之力,附上古咒怨,竟似專為克他而生。他咬牙強提法力,將自畫中飛逸四逃之諸峰,一一挪返畫中。鬼面蝶扇翅,將他送上一座還未被洪流吞沒之冰峰,便驀的悲號一聲,雙翼起火,紅顏骷髏,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玉錦唇邊微微露出一絲笑,自知今日之劫,再難逃脫。
“兄長!”耳畔傳來鳳來的驚呼,數(shù)千年來,她只知那男子的秀逸,似輕云出岫于山巔。從未見過凄慘狼狽如今日——臥于冰上,胸口中箭,源源不斷的鮮血,將他的一襲青衣,流成緋色。
玉錦微喘,但仍克制不住的淺笑,眉間有低嘲。“呵呵,……鳳來,我今日始知,我素日神游,見夜空星火齊下,為流矢所中,又見洪流中不周山相撞,原來都只是預(yù)兆,都只為應(yīng)今日之景——我自謂修為潰散七千年,便已完劫。卻不知劫由此生,自今日伊始——”
他身軀顫抖,說上幾字,便停下喘息。鳳來跪在他身畔,想碰又不敢動,便只是紅了眼:“怎么會這樣?……兄長,是誰傷你?申公豹,我與你誓不兩立!”
玉錦搖頭,牽動胸前傷口,臉上無血。“ 不是他。以他之修為,豈能傷我?”他仍然驕傲,只是脆弱。“傷我的……是,是大周的武王啊……,眾人都知我精于卜算,我亦自謂參透天機……,卻哪知……天意反噬,一致于斯……”
他低眼望著腳下奔騰不息的流水,眸中流露出一絲不盡感傷,低低道:“這水源自天河……流之無盡,這冰原,終將化成汪洋之海,再無人能踏足。可惜……可惜我再不能控了。”
他說著,便哇的吐出一口鮮血。鳳來痛呼,以手扶住。玉錦此時再也支撐不住,便倚在她身上歇息,又定了定神,方道:“有一事你一直不知。我今日定要說與你聽。”
他抬頭,身上光華如琉璃碎散,星星點點,襯得他如水晶玻璃人般一觸便碎。鳳來驚覺他容顏更顯稚嫩,身上青衫漸次褪色,不覺便道:“兄長,你,你……”玉錦輕咳一聲,說道:“你沒看錯。我修為還在繼續(xù)潰退,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
他眼眸漸漸朦朧,輕輕道:“有許多事經(jīng)歷無數(shù)年月,我都想不起了。然而今日突然記起來……這想必是因為……,我要死了。”
六
鳳來聞言不覺大慟,聽他說得淡然,卻是不禁哭出聲,哽咽道:“兄長!”玉錦拍了拍她手,慰道:“哭甚么!”他揚起頭來,輕嘆道:“我第一遭見你,你并非現(xiàn)在模樣。那時天地浩大,卻空曠無一物。……”
他道:“你落在我身畔,原還沒化出神識,只是似葉而非葉,形狀如翼,像極飛翔,我瞧了瞧,便不阻你,任你停在足邊。……”
他眼中漸次浮起一層云翳,說道:“鳳來,我幼時所見天地……和你現(xiàn)在所見不同。那時無山無水,亦無花草樹木,更無生命。我記憶中天地間唯有流云赤火,閃電在云端穿梭。……后來,不知因了何人之力,天清地遠,這不美的世間漸次變得井然有序,我亦漂游得倦了,便尋了個處,棲息打坐。那時,玉屏山在我腳下,還只是一片微塵……”
鳳來瞧著他的外貌,正漸次的產(chǎn)生一種令她驚心又可怖的變化,便閉了眼,哭求道:“別說了……別說了,兄長,我,我?guī)闳ク焸庇皴\不理她,自顧自的繼續(xù)道:“后來,你化為鳥形……那時,我將近三千歲,三千歲時,玉屏諸峰,在我的觀想中成形。我將它煉化出體外,又衍生花鳥蟲魚,河川瀑布,使之生機奪目……”
他喘了喘,方道:“所以你不知,這玉屏諸峰,兼山間生靈,均與我有著千絲萬縷之聯(lián)系。便如老松之根,千山播葉,雖枝葉不相親,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這山間生靈,它們自得生機,我亦任之不管,憑其自開自謝,自生自滅。我只醉心于這山河圖,結(jié)天地為緯,造山河為徑,引云霞為縷,續(xù)日月為經(jīng),將心中所構(gòu)之這一百零八峰,交織于山河圖上……”
他微頓,方緩緩道:“這山河圖是我心血所化,你瞧這圖中云山斑駁,水墨模糊,便知我傷已不可治……這曜日箭,乃昔日后弈射九烏之箭。九烏本為天之帝子,一體同生。被后弈射其八,止留一烏于天上。人間才得享太平。那箭上,原交織有金烏之血。八烏墜地而殞之時,心中怨毒化為死之血咒,詛咒這射日之人,永世不得超生。……這詛咒留于箭上,而天上之日,心痛八兄之死,更是日夜將酷毒流火,凝于箭尖。……由是這箭威力巨大,任何人得之,均可獲撼天之力……”
他幽幽的道:“我性極寒,而這箭竟似專為克我而生……。”鳳來瞧著他胸口之箭,又是悲痛,又是恐懼,說道:“兄長,別說這么多話。我……我將妖元給你,助你療傷。”玉錦卻只是搖頭,說道:“鳳來,你還不明白嗎?經(jīng)此一役,縱然我便不死,但我之修為,不斷退化下去……若退至三千年前,那么這玉屏山,便將隨著我的法力減退一并消失,與吾身同歸于寂。……”
? 他掙扎而起,說道:“以老松之心,尚不忍他山之焰,焚其翠玉,更何況于我?鳳來,你張開口來,將元丹給我。”鳳來一片茫然,說道:“兄長?”玉錦微笑道:“我借你的元丹療傷啊。”鳳來大喜,便依言照做了。
玉錦將她之元丹納入口中,盤膝靜坐,半晌,頭頂忽的冒出萬丈光芒。瑩瑩光輝流轉(zhuǎn)他全身,映得他如一尊白玉之雕,低眉斂目,靜對人間。
姜子牙乘云而至時,沈剪正率眾人,指揮軍士將搶救出之百姓財物,搬于高地之上。姬發(fā)在一旁默然靜坐。眾百姓迷茫惶恐,瞧著無邊洪水在身后,將他們百世賴以棲息之家園,悄然吞噬。
沈剪瞧見姜子牙,便嗐了聲,說道:“軍師,你來遲了。”
姜子牙暗嘆,仰目見天際寸云相結(jié),暴雨如注,說道:“也不算太遲。我已用寸云結(jié),阻出天上之水暴落之勢。幸喜傷亡尚不算太過慘重,且待我用遁地之法,送眾百姓至安全之地不遲。”
七
? 他走至姬發(fā)身畔,低聲道:“二公子,子牙來了。”
? 姬發(fā)垂首不答,半晌方道:“子牙,我真的如你所說,能做一個仁義之君嗎?”
? 姜子牙知他心傷眾百姓流離失所之苦,心頭自愧,但此時亦無言可答,便道:“此事冥冥中似有天意,公子不必自責。”
? 姬發(fā)靜靜道:“你曾與我說,浩天弓雖上古之物,但自蘊神光,非仁義智勇兼?zhèn)湔撸豢奢p取此弓。”他嘆道:“我遵你之命,至拓原以北的雪烏開啟幻境,終獲此弓。還道天命歸我,殷商氣數(shù)已盡。”
他頓了頓,方語帶憾恨道:“然我今日運弓出箭,本一心想護佑西歧百姓,豈知卻事與愿違,浩天弓在我手中消失,這算不算是我魯莽之過?”
? 姜子牙默然,片刻,方道:“此子牙之過,未曾向公子詳陳此箭之利害。這浩天弓本后弈射日之弓,曜日箭一共九支,傳聞當年后弈射日之后,九箭散落各地無蹤,浩天弓亦隨之不見;又有傳言后弈射日之時,曾得洛水女神之助,引來河伯嫉妒,二人斗法,后弈控弦將最后一支曜日射入水中,擲弓言誓再不復出。此弓,封有后弈神力,然箭染金烏之血,自成血咒,威力無窮。”
? 他道:“當日,子牙勸公子取此弓,一乃此弓非常人所有,舍公子之外無人可動。二來西歧與殷商連年征戰(zhàn),戰(zhàn)事膠著,取此箭本擬立威。”
他頓了頓,方有些唏噓道:“紂王雖無道,畢竟為殷商之王,天子命格,且驍勇異常,尋常兵器,輕易不可近其身。子牙想兵臨朝歌之日,兩軍對壘之時,公子若能于千軍萬馬之中一箭取紂王首級,定能昭顯我大周乃天命所歸,民心所向。震懾殷商軍士,使之不戰(zhàn)而降。”
姬發(fā)聞言,更是惆悵不勝,說道:“子牙原本用心良苦,是姬發(fā)自誤。如今神弓在我手中消失,如之奈何?”
姜子牙沉思,半晌,方道:“曜日箭與浩天弓互通感應(yīng),彼此相依而存。找到剩余的曜日箭,浩天弓自然會出現(xiàn)。”
他道:“我以黃符布影之術(shù),詐稱公子親率大軍犯殷商邊境,消息傳至朝歌,殷商臣民,均惶然不樂,唯紂王仍沉迷于與妲已取樂,不思進取,人心盡失。此百世難得之良機,我軍可乘勢而進直搗黃龍,必獲大捷。”
姬發(fā)卻仍是愁眉不展,說道:“子牙之言雖善,但你看這拓原城百萬災(zāi)民,如今皆依附于我,無地可棲,若不能將他們好好安置,我實難安寢。”
姜子牙道:“待我送他們至西歧繁華之地,另起房屋,遷地而居。再贈以金帛,重興家業(yè)。”姬發(fā)臉上稍露歡容,說道:“如此有勞軍師了。”
姜子牙仰首又看天色,說道:“縱有寸云結(jié)相擋,此地百年大雨,仍將經(jīng)久不歇。我們還需向東,再向東,足下之地,須臾數(shù)盞茶間,定化汪洋。”
? 沈剪聞言,不覺咋舌,悄悄問:“軍師,我們究竟惹動了何物,招來這般橫禍?”
姜子牙蹙眉不答,半晌方道:“此子牙妄動私念,意圖奠大周之萬世基業(yè),唆使公子輕取太荒古弓之過。”他嘆道:“天命!天命!終不可測,總有變數(shù)。子牙奉師命下山,輔佐大周,卻惹來此離亂之禍,實愧為玉虛宮弟子。此事過后,我會回山向師尊領(lǐng)罪,以贖今日之愆。”
姬發(fā)垂淚,說道:“子牙之言,真令姬發(fā)慚愧無地!此事皆因我沖動而起,子牙只教我取弓,沈剪更曾勸諫于我不可不聽軍師言。是我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才使拓原臣民,遭此大難!”
姜子牙慰道:“不知者不為罪。更何況公子本意是一心護佑西歧百姓?正因公子宅心仁厚,方才自責如此之深。百姓通達,又知公子一心為民,必更感其恩德。”
姬發(fā)嘆道:“子牙不必為我諱言飾過。想我西歧一諸侯之國,不堪商紂之暴政,遂起兵討伐。數(shù)年間,軍械糧草,一針一線,皆賴西歧百姓所出。為支持我軍伐紂,百姓克盡綿力。而連年征戰(zhàn),國庫亦早空虛。更何況這一場洪災(zāi),要安撫的拓原居民何止千萬?我欲休戰(zhàn),待百姓休養(yǎng)生息,我軍再行整頓,再興兵不遲。”
姜子牙聞言一驚,諫道:“二公子,不可。不可給商紂喘息之機。”
姬發(fā)卻神態(tài)堅決,說道:“給商紂喘息之機,又何嘗不是給我西歧軍一個回旋之機會?若朝歌朝政繼續(xù)崩壞,我等隱兵不發(fā),不過是讓其內(nèi)部亂上加亂,加速其從里到外朽亡而已。彼時,百姓怨聲更苦,我軍一定能尋到更佳之時機,一舉攻紂,取下朝歌。”
沈剪亦道:“公子之言,也甚有道理。后方不穩(wěn),伐紂之時機,尚未完全成熟。若此刻傾全軍之力揮師伐紂,倘不成功,勞民傷財,恐我西歧,便再無東山再起之力了。”
姜子牙知其意不可回,只得回道:“子牙明白,謹遵公子之令。”
三人邊行邊談間,洪流將至。姜子牙便使神術(shù),將拓原百姓先行送走。又拋出一件寶物,瞬間化作孤舟,邀姬發(fā)等人上坐,遨游于云海之巔。三人俯瞰腳下白茫茫之水,吞沒河山大地,席卷世間一切,其勢洶洶,令人觸目驚心,不禁同聲而嘆道:“昔日嘗聞古人言滄海桑田之變,如今可算是親眼目睹了。”
便在此時,極北之處,忽的泛起七彩之光,那彩光照徹天壁,將天際云彩,映得如光艷琉璃。連那連天驟雨,也化作了珍珠毫芒的玉色,仿似萬斛寶珠,從空而落,交織成蔚然奇景,華光眩目。
三人見此異象,均感訝然。沈剪以手遙指,嘆道:“吾一生之中,從未見云霞雨落之景,竟能綺麗炫艷若斯。軍師,可解這是因何之故?”
子牙掐指輕算,正欲開言,忽的臉色大變,說道:“快走!”催動神舟,破云疾行。繞是如此,耳畔仍然隱隱傳來雀鳥之清唳,聲如哀玉,音可裂石。
子牙一壁風馳電掣,一壁道:“此鳳凰泣血之音,其聲極哀,其情凄厲,縱千里之外,亦能奪人性命。吾等若非閃避及時,此時心腦早為其所裂了。”
他仰首望天際有一顆星芒欲落,便道:“這是真仙坐化之兆。看來……世間又有一位仙人,要殞落了。”
八
鳳來本一直靜觀玉錦端坐,瞧著他頭頂之光氤氖直上,與天相接,心中只盼他傷勢盡快好轉(zhuǎn)。玉錦忽的睜開眼。一雙眼睛,如玉潤珠清,光華若天闕之人。鳳來心中猛的一跳,但聽得他輾然微笑,說道:“鳳來,鳳來,今日方不負汝之名。”
? ?
他說畢便將元丹吐出。鳳來的那顆元丹,本作赤紅色,此刻卻耀眼的雪白,隱隱泛出七彩之毫光。鳳來一與他眼光相接,便知不妙,全身都被定住。眼睜睜瞧著他操控那顆珠子,自她頂門心貫入。頓覺通體火融,滿眼光明,渾身似被灌入無窮能量。
她渾身冒起晶瑩烈焰,熊熊火光中,但聽得她驚極而呼:“兄長你在干什么啊?”玉錦衣袂飄飄,立于雪上,微笑道:“我助你烈火重生,涅磐成鳳凰啊!”
鳳來還欲開言。那能量流轉(zhuǎn)全身,俄頃火散焰消,全身如墮碧玉之淵,不盡清涼。她呀的驚呼一聲,便覺兩肋突生異痛,低頭看時,兩邊驀的伸出一對翅膀。翅上七彩光焰,迎風耀目。她身不由已,騰云駕霧而起。但見冰山之上,茫茫雪域之海中,飄翔著一只華艷驚人,玉羽冰翎,尾翼泛七彩琉璃之光的雪鳳凰。
玉錦瞧著她在冰上翔舞,淡淡說道:“你元丹已為我所凈化。且存有我七千年之修為。從今以后,你便是天地之間,第一只七彩琉璃仙鳳凰。”
他臉轉(zhuǎn)肅然,低聲輕祝道:“琉璃為心,寒玉為食,以雪髓冰精為飲,仙靈展翼為彩,神華飄翔為光。極目窮天地之遠,昂首斂星月之精。棲處碧梧清桐,不落凡俗之山。萬鳥齊來朝賀,百鳳奉之為王。瑞氣千層斂足,霞光萬重開道。壽與天齊,仙骨恒昌。”
他每說一字,便有詞句如走珠,自唇邊朗朗逸出。那些字句,懸于空中,珠光灼灼,排成一線,個個閃爍銀輝,宛如水滴形狀。卻又有無數(shù)金光如線纏繞,將之交織成玄奧法陣,光芒萬丈,向鳳來身上罩落。
鳳來避無可避,只能身受。玉錦以仙靈之力,化為圣詞祝誦,護其全身。鳳來只覺全身充滿了無窮力量,一剎之間,目似可及千里之遠。但聽得玉錦輕聲說道:“鳳來,我命你統(tǒng)領(lǐng)玉屏諸山,順此北海漂游至天地之極,從此遠居世外,不理中原禍劫。”
他道:“天欲亡我。但我終不信我便只能亡于天。與其任之修為退化,萬法成空,不若將修為轉(zhuǎn)渡于你,由你代我護持玉屏諸山。”他微微一笑,分明面色無華,卻清峻若孤松獨立,順手拋起山河圖,說道:“去吧。”
便見山河圖在空中慢慢展開,落到水上之時,輕飄飄化作一片浮土。將玉屏諸峰,穩(wěn)穩(wěn)托于其上。鳳來彩鳳翩翩,亦隨之落于其上,此際她完全明白了,兄長為護佑她及玉屏山中生靈,將一生修為,均轉(zhuǎn)渡給了自己。而此刻看他神華削減,仙氣息微,卻恐是捱不過這箭傷崩裂了。
她滿眼含淚,心頭凄惶恐懼,悲傷無極。張開嘴來,卻聽到一聲響徹天地的清越鳴叫。她心中只是叫:兄長,兄長!心頭泣血,卻是一字也說不出。
玉錦面臨生關(guān)死劫,卻仍舊神色淡然,臉上淺含笑意,說道:“鳳來,你不可過于悲傷。從此你便替我而活。代我看這江山斷岸落簪行。如此天地間縱再無我影,亦可算無憾此生了。”
這話鳳來如何解得?她奮力振翼,欲沖向崩塌冰峰上獨立的玉錦。玉錦手輕揮,波的一聲,便有一層無形之屏障擋在面前,亦阻住她欲飛之身形。
? ?
但覺天風飄蕩,白浪激揚,波峰卷起千重雪,緩緩推動著山河圖如同船筏,玉屏諸峰,飄搖其上,載浮載沉,漸次向北漂移。
鳳來只見玉錦挺秀身軀,仍如輕云出岫于雪峰之巔。足下浮土,托著玉屏山,卻漸行漸遠。她雙膝一軟,跪于地上。心中悲苦,亦如這連天波濤般無窮無盡,昂頸,爆發(fā)出一聲又一聲的長鳴。
玉錦久久佇立,直到夜色如淵,足下冰峰漸漸解體。但覺寒意浸人,千百載來,他失去修為的身體,首次體會到凡人的脆弱。耳畔,長風陣陣,波濤隱隱,遠處仍然隱約可聞鳳來的嗚咽之聲。
他仰首低嘆,抬眸見皓月如輪,正俯于天際,照著如戟冰峰,漸次覆沉于寒波之中。便低聲吟道:“天地無極兮,壽何所終?清風明月兮,何萬古長存?乘仙槎去兮,誰夢返鄉(xiāng)?舉目四望兮,滄海茫茫。”
隨著他的低吟,便有一點流螢,若隱若現(xiàn),自孤海中飛來。玉錦伸手接住,認出這便是他自歧山帶出的那只流螢,不覺微笑道:“原來還有你陪著我么?”
那流螢環(huán)繞他四周飛舞,眷戀弗舍,徘徊不肯離去。玉錦一動不動,目注遠方,足下碎雪浮冰,反襯寒光,明月照其衣上,如玉之瑩。終于,玉屏諸峰,在他眼中化為一個小黑點,漸次,消失不見。
而海上月明,凄迷萬狀,已不見玉錦蹤影。
九
? 姬發(fā)聞得姜子牙所言,身軀微顫,說道:“莫非我所射殺的,并非大妖,而是仙人,所以才招致天譴?”
? 姜子牙瞧著那星光終于寂滅了去,方道:“公子不必多想。前方已將至都城,還是細思如何安頓眾百姓為宜。”
? 姬發(fā)點頭,然后心下終是難安。遠遠的眾山蔥郁之中,出現(xiàn)了一角宗廟。姬發(fā)瞧見,便吩咐道:“放我下來,我想進廟看看。”
? 他摒退了眾人。一人悄然走入廟中。姜子牙知他有心事,悄悄尾隨其后而入。見他遙望著殿堂中端坐的大禹像出神,便咳嗽一聲,說道:“公子。”
? 姬發(fā)嗯了聲,似無意外他會出現(xiàn)身后,只是緩緩說道:“昔日洪荒肆虐世界,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功德實無量。”
? 姜子牙暗嘆,說道:“紂王寵妾滅妻,殺叔害子。行炮烙,誅忠臣,建蠆盆,殘害百姓。荒淫無道,驕奢暴虐。公子若能拯萬民于水火中,剪此暴君,取而代之,換天下一個清平世界,亦為功德無量。”
姬發(fā)微微一笑,說道:“子牙,你之言我都明白。但,最近我一直在想。我揮軍伐紂,究竟是為天行道,還是因父兄皆為其所虐,兄更于朝歌慘死,方才一怒之下,揮軍拔劍?”
? 姜子牙躊躇半晌,方道:“公子一向行事果決,魄力驚人,怎的突然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姬發(fā)苦笑,說道:“父親自從朝歌歸來,心情郁郁,又心痛兄長之死,病傷難愈,已是行將不起。我千斤重擔壓于肩上,由不得我不多思。”
? 他緩緩道:“紂王之孽,皆有目共睹,天下共擊之。而我今日無心所造之孽,亦似天意昭示,讓人心生危悚,不得不自省其身。我自問德行難及古之圣賢,論起品性平和,柔善仁愛,更不及長兄伯邑考多矣。”
他嘆道:“可惜兄長早逝,父親亦垂垂老矣,我臨危受命,本當殫精竭智,不負父兄所托。不料一著不慎,仍是為西歧臣民招來奇禍,思之怎能不心生惶恐?”
? 他說畢便合掌,伏身向大禹像而拜。姜子牙聽他低聲祝禱,均是為父親及西歧之民祈福之詞,不覺道:“公子仁義素著,勇武過人,西歧有此為主,乃萬民之福。公子切不可因無心之過,妄自菲薄,灰心喪氣。”
? 姬發(fā)微微一笑,并不開言。半晌,眉間憂郁散去,臉現(xiàn)剛毅之色,對殿間大禹,一字一句低聲道:“吾,西伯侯姬昌之子,姬發(fā),在此立誓。此生,定竭盡全力,為西歧百姓謀福。”
他微頓,方又斬釘截鐵道:“三年之內(nèi),吾定當韜光養(yǎng)晦,殫精竭慮,令西歧國富民安,兵強馬壯。若不盡心竭力,有違此誓,神明在側(cè),圣賢為鑒,天人共滅之。”
? 姜子牙見他雙目炯炯,眉宇間英氣勃發(fā)。知他心結(jié)已經(jīng)打開,又聽他道:“三年之后,吾當與殷商之桀,放手一搏。望禹之圣靈,佑我西歧萬民,消彌今日之劫。西伯侯姬昌之子,姬發(fā)敬拜。”
? 姜子牙聽他語中自帶豪情,且自有一種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氣,不覺為之熱血沸騰,便叩首與之同拜,亦立誓曰:“吾姜尚,亦在此立誓。愿盡心竭力,輔佐周王得天下,保江山,造福蒼生。若違此誓,亦請?zhí)斓毓矒糁!?/p>
姬發(fā)回頭,見姜子牙滿臉笑容,君臣二人,此際便是同心,便伸掌與之相擊,說道:“好,一言為定!”姜子牙亦低聲道:“一言為定!”
? 三擊掌畢,姬發(fā)挽姜子牙之臂,與之同起。君臣二人,相視而笑。姜子牙眺望廟外天色,說道:“天將亮了。”
便在這時,忽聽得廟門外一片喧嘩,姬發(fā)皺眉,揚聲問道:“外面何事吵嚷?”便有軍士進來報道:“回公子,前方飛火流星,降下一塊殞石,直往都城方向落去了。”
姬發(fā)聞言,便與姜子牙一行,急赴城中察看。所幸隕石并無落向鬧市之中,雖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卻落于歧山背陰處,且喜無一人員傷亡。姬發(fā)率人去看時,那石呈青褐之色,平平無奇,不知自何處飛來。早有玉匠上前,撫摩敲打,疑其內(nèi)蘊奇玉。姬發(fā)便命人,將這石抬入府內(nèi)。
? 十
至晚間,姬發(fā)終于將諸事安排妥當,拓原百姓,亦全都安置好。便去向姬昌請安。姬昌滿臉病容,但見姬發(fā)行事有條不紊,心中甚慰,叮囑了他幾句,便要他回府休息。
姬發(fā)將披風遞給隨行的軍士,剛邁入二門,便見一小廝奔走來報,說是:“公子,青君夫人病得不好了。”姬發(fā)這一驚非同小可,便道:“快帶我去看看。”
青君本東夷族人,廣額豐頤,容顏妙麗,尤其體帶異香,與眾獨別。紂王遠征東夷之時,青君隨其族人投奔西歧,在豐邑定居。
青君品格端方,才色兼美,在東夷時便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因紂王主持祭祀,慕女媧之美,題詩調(diào)戲,遂廣召天下美人入宮。青君憂懼,夜奔西伯侯府求救。姬昌憐之,又見其雅麗明慧,遂指與姬發(fā)為妻。婚后,因淑性懿德,亦深得姬發(fā)之敬。
姬發(fā)隨那小廝,步入青君小院。便見青君臥于榻上,花愁柳怨,玉容慘淡,雖見姬發(fā)強展笑容,臉上卻若有淚痕。
姬發(fā)見她掙扎欲起,便以手按住,溫言道:“不必起來。”又以手掖其被角,撫其鬢發(fā)道:“出門時還好好的,怎的一病至此?”青君不答,眼中淚如斷線不絕,半晌方道:“妾本命薄,數(shù)載夫妻,一朝欲與君永別了。”姬發(fā)見她容色清減,病體柔弱,亦覺心酸,便慰道:“何致如此?你原病著,不可作此不吉之言。”青君道:“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這一回是斷不能好了。”
姬發(fā)便轉(zhuǎn)首,問隨侍之人道:“大夫來過沒有?又有何說詞?”那小侍便回道:“城中有名之大夫皆來過。均道夫人之病將養(yǎng)數(shù)月,便能好了。”姬發(fā)便道:“你瞧,連大夫之言也不信了么?”又溫言撫慰了幾句,見青君始終郁郁,便囑她小心靜養(yǎng),悄然退出。
走至院中,見青君素習侍弄之白花,仍舊開得繁茂如星。便召那小廝前來相詢道:“我去拓原前,夫人病才痊愈,怎的又驟然轉(zhuǎn)重了?”
那小廝面帶戚容,說道:“今晨聽見公子歸來,猶心中歡喜。掙扎起來梳洗迎接。因見公子忙碌,遠遠的瞧見不便打擾,便又悄然退回。又聽聞天降一塊奇石,公子命人抬回府中。夫人好奇,便前去觀看。誰知——”
姬發(fā)道:“便怎樣?”小廝便道:“夫人一觸那石,呆了半晌,便臉色驟變,忽的暈倒。待歸來時,嘔血不止,至晚間,便……便這樣了。”姬發(fā)呆了半晌,暗疑道:“莫非這殞石乃不祥之物?”又問:“夫人可是瞧見了什么?”小廝搖頭,說道:“小的不知。夫人回房后,便只是流淚不言。這數(shù)月間,……”
姬發(fā)見他欲言又止,便促道:“有何事不必隱瞞,細細說來。”那小廝便道:“這數(shù)月間,夫人日夜徘徊院中,對著院中小花,神思恍惚。有人說……”那小廝躊躇半晌,方期艾道:“有人說,夫人之病,是著了妖邪。”
姬發(fā)道:“荒謬!我西伯侯府,豈有妖邪?”那小廝見他發(fā)怒,便慌了張,說道:“是楊參士說的,并非小的胡說。”姬發(fā)一聽,愈加驚疑,說道:“是楊約?此人一向謹言慎行,何故出此言?”
便要召楊約來詢問,誰知楊約今早隨軍護送軍需至中都去了。半晌無人來見。姬發(fā)思之良久,暗覺一切怪事,似都應(yīng)在那塊天外隕石上。便也不帶隨從,徑往那放石之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