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長大了,總是要跟這個世界和解的。
喬治·馬丁有一部名叫《熱夜之夢》的吸血鬼小說,里面描繪了當時的密西西比河畔。在那個屬于圣路易斯的時代,汽輪船此起彼伏的笛聲如同一支進行曲,熱火朝天的碼頭上,男人女人的體溫體味蒸騰在一起,男人的牛皮靴子閃閃發亮,女人耳邊的墜飾也閃閃發亮,隱藏著長牙的吸血鬼在人群中無聲地露出笑容。
真是華麗的時代。
我喜歡紐約,喜歡人多的地方,即便安靜也要安靜在人多的地方,否則會覺得不安。
總有些時候彬彬有禮沒法幫你對抗這個世界糟糕的一面,你怎能不痛罵
他嘗過這個世界的痛苦,清楚世上惡人橫行,他也不認為自己特別正義,他就是不愿意對這個世界屈服。
人生不如意的時候,是上帝給的長假,這個時候應該好好享受假期。突然有一天假期結束,時來運轉,人生才是真正開始了。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完了,應行的路我已經行盡了,當守的道我守住了。從此以后,有公義的冠冕為我留存。
恨天恨地恨神魔,都不如你恨自己恨得那么痛苦。
佛教中有個為人熟知的概念,叫做“眾生皆苦”,又總結分別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及五蘊熾。
其實越是自己呆得久的地方越是無從講起,那些呆得太久的地方都是你的生活,你該怎么開個題目講自己的生活呢?生活里絕大多數的事情在自己看來渾渾噩噩的,不值一提,有那么一些些事情刻骨銘心,你又不愿意提。
我會把這些瞬間寫出來,每一個瞬間都是一個小故事,做成一本書,名字叫《春天的第十八個瞬間》。
這本書一定要我來了才能寫,寫這本書的時候我這只失敗的朔方已經飛回了家鄉。
其中一個故事是這樣的:
一個小鎮,有石砌的煙囪,有紅色的歇屋頂,都是平房,那里最高的地方就是煙囪頂。
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靜靜地生活在鎮子里,男孩掃煙囪,女孩紡羊毛。他們沒有錢,工作很辛苦,每天最快樂的時光是落日時坐在鎮子最高的地方講故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窮無盡。男孩給女孩說他聽來的、外面的故事,這些故事來自那些每個春天都來鎮子上表演的馬戲團。他許諾說自己長大了會賺錢帶女孩去外面,坐輪船去,去的地方有很高的樓他們不必再這依偎著坐在石砌煙囪頂上;女孩則給男孩說很多奇異的故事,每個故事都關于遙遠的地方。
她說世界的南方是一片火燒云變的天空下面的人們穿者不怕火的石棉衣服,行走在火炭上,他們的頭發紅而發亮。
她說世界的北方滿是白雪,她自己就來自那里,那里有個城市,是世界上最冷的地方,安靜得像睡美人的宮殿。人們走路慢慢的,因為太冷了,所以一年四季都要喝熱咖啡,否則就會被凍成石像。他們把僅有的綠色植物做成口香糖一樣的東西,始終慢慢地嚼著。頑皮的孩子就把口香糖到處亂粘,粘的時候要許愿,這樣經過很多年,藏在隱秘地方的綠色口香糖就會變成翡翠。
“我還粘了一塊呢,在一個秘密的地方,我在等它變成翡翠,”女孩說,“那時候我們就會有很多錢了。”
男孩總是聽著,微笑著點頭。他很愛女孩,喜歡聽她說話,可他不相信女孩去過那么遠的地方。
后來女孩死了,就是簡簡單單地死了。
她很普通,過了一陣子就沒有人記得她了。
男孩參加了她的葬禮,從此以后他一個人于日落時坐在高高的煙囪頂上。
他俯視這個鎮子,沒有了女孩之后這鎮子對他而言越來越陌生。于是他收拾了一個很小的包袱,上了火車。他一路給人打零工,有時候能賺一些小錢,多數時候貧困。他走了很多地方,沒有看見火云和雪國,當然他原本也不期待。
很多個春天過去了,第十八個春天到來,男孩已經老了。
一個下午他到達一座鐵灰色天空的城市,疲憊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走近一家寂靜的咖啡館,點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坐在彩色玻璃窗下,微光落在他的佝僂的背上。
他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在舌尖慢慢散溢開來。
他愣住了。
很多年前有個女孩對他說世界上有個地方是最冷的城市,因為很冷,所以不產糖,那里的咖啡是最苦的,苦得像把所有的炭都燒進去了。他又喝了一口,真的苦得像燒進了炭。他默默地端著咖啡杯,過了很久,眼淚落了下來。
老人忽然間又變成了那個男孩。男孩伸手在咖啡桌的底下摸索,在很靠里的地方,摳下了一塊已經干硬的、綠色的口香糖。
龍戰三千里
忽然想起《柳毅傳》是在地鐵上。我從地下走出了,面對深夜車站里的寂靜和空闊。腳步聲帶著一點點回聲,我走向很遠處的檢票口,漫長的距離感讓我想起了那條赤虬。
君曰:“所殺幾何?”
曰:“六十萬。”
“傷稼乎?”
曰:“八百里。”
“無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這是洞庭君和赤虬,也就是錢塘君的對話,酷到了極點,堪比阿蘭·德隆在《獨行殺手》(導演Jean-Pierre Melville,1976年)的對白,這時候槍指在杰夫(阿蘭·德隆)的鼻尖:杰夫:“我從不在槍口下簽合同。”
中間人:“是原則么?”
杰夫:“習慣!”
但《柳毅傳》的筆致更加精妙,妙處在于,當這條赤虬獻出原身,“長千馀尺,電目血舌,鱗火,項金鎖,鎖牽玉柱,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雪雨雹,一時皆下。乃蔽青天而飛去”之后,主人公就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了。“有頃”,錢塘回返,已經是披紫裳持青玉的君子形象,在這個“有頃”之間,他殺人六十萬,傷田八百里,吞吃了那個有負龍女的無情郎。
而此時柳毅這邊香風襲襲融融恰恰,人世公子和牧羊龍女正在華麗的宮殿中相逢。
香風,血氣
美人,尸骨
釀酒蘇酪,暴雨傷稼。
有緣人終再相逢,絕情郎一口吞了。
可能是阿基米德說的,他說人就像一個圈子,你的面積越大,你的圓周越長,這樣你就有更長的邊界面對未知的世界。
又有一個學數學的人告訴我,每一個數學體系都是由公理支撐的島嶼,其外是無限廣大的虛數空間。你永遠不能窮盡的“無限”的概念。什么是虛數空間?我不懂,不懂是個令人危機敬畏的事。
如果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對我的人生有用,那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賺更多的錢?開更好的車?住更大的房子?
這些鬼東西就是人生么?
魯迅說悲劇就是把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假若這世界是一本小說,它大概出自一個高超的悲劇作家筆下。我們總能看見美好的東西像是瓷器般碎裂,譬如青春、志氣、友情,甚至“尊嚴”這種本該斷頭也要捍衛的東西也會因為所謂“社會”的重壓而被放棄掉,更別說是“愛”那樣多變的東西。
故事大概是這么說的,愛因斯坦成名之前穿著一件破舊的大衣,朋友勸他說你應該換件新大衣,愛伊斯坦說反正沒人能認出我,我為什么要穿新大衣?后來他天下聞名了,還穿著那件破大衣,朋友說您現在該換新大衣了吧,看看全世界都認識您。愛因斯坦說,反正全世界都認識我了,那為什么還要換新大衣呢?
我想這就是真拉風啊,嘖嘖,誰不認識穿破大衣的你都得回家去面壁思過。
你永遠不會知道人生會給你什么,但永遠都不要放棄理想。
我慢慢由兩層性格,一層暴露在表面上,一層沉在底下。有時候我自己都無法區分這兩種性格,有時候這兩層性格也會互換位置。我不太希望某一個人了解我了解得很深,因為那意味著他可以輕松地猜出我的弱點,而我又覺得自己的弱點很多。
我想說我想的應該是非常簡單的,只是我用了一個花花綠綠的外殼把它包了起來。但是我沒說,我不想讓她太擔心,我也不知道是否我還能很習慣地解開那層包裹自我暴露了。但是我想我還是讓她擔心了,所以她開始要求我按時打電話回家,而現在發展到她要飛海南香港日本什么的都必然來短信知會我,以前她似乎并非如此。可是還來不來得及改變這種變色龍一樣的偽裝性格呢?我不知道,某種程度上說變色龍是一種狡猾的動物,但是膽怯。
世界那么殘酷,我們常常會被壓得無法喘息,每個人都不是輕身上陣,而是背負了如山的重量在跋涉。對于年少熱血的讀者來說,有朝一日你們會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你我共同的身不由己,能夠壓垮我們的不只是宿命、生死和孤獨,也有金錢和勢力這樣的俗物。我們試圖咆哮,但是沒有人在意,甚至沒有小惡魔想要收買我們的靈魂,哪怕是為了交換我們所認為的正義。
他對這個世界不公平的那一面充滿了少年人的憤怒,他有膽怯的一面,但他始終都相信著那些對的東西,他退到底線就不退了就跟你玩命。
我真喜歡這樣的亡命之徒。
老師教你的東西有些是讓你現在就懂的,有些是留待你將來再懂的,時間過去,也許你會在某個時候忽然回想起老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