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看著程老師,頓了頓說道:
“我在書上看到茅盾說的一節名言。”
“人生便是這樣的野薔薇。硬說它沒有刺,是無聊的自欺;徒然憎恨它有刺,也不是辦法。應該是看準哪些刺,把它拔下來!”
“我已經走出來了,那刺我也拔出來了。時間把一切都帶成了過去。現在的我生活得很好。對了程老師,我兒子五歲了。剛剛都忘了跟你說。”
當然,默默沒告訴程老師,她的兒子沒爸爸。
聽到默默這樣說,程老師靜默了好幾秒鐘。然后又按上默默的手,輕輕的拍了幾下。
默默明顯看到了程老師的釋然。
只是,老師臉上的膠原蛋白,那兩條白如秋藕的手臂,也同樣給時間抽走了。只剩兩只塌陷的眼窩,和干巴巴的手臂藏在寬大的病服里。
身體康否決定一切恩怨糾纏的長短。
今天的程老師,看起來像已淡化了仇恨;堅強的意志力被吞噬了;她再無斗志奮力疾馳。看起來性格隨之變得淡然,甚至是已向命運低頭。
仿佛從程燕爸爸離開后的多年時光里。她因為不甘和屈辱而奮力在過日子的精氣神,已蕩然無存。
她也曾有那么幾回,徘徊在接不接受同事陳老師的關心,顯得焦慮!偶現的嬌羞看得出她的心也曾蠢蠢欲動。
但每每看到程燕那像極爸爸的眉目,她好不容易柔軟的心又再次堅硬起來。她不愿此生的生活徹底和程燕爸爸切割。她一定要看著他倒下去的那天。
默默勸過,但沒用。
那時的程老師渾身上下都是生機勃勃的。才僅僅過去七年,愛恨和身體的機功,都一并消失了。
消毒藥水的味也沒能把同學們的熱情沖散。
拉拉一到,更是惹得護士來說了好幾次。
太大聲吵到別人休息,每每她都是忘形的對離開的護士背影做鬼臉。
直到醫生來趕,要查房了不給那么多人在。
所以一行十人在確定程燕在趕過來的路上了,才依依不舍跟程老師告別。
拉拉走出醫院門口就在抹眼淚了。
“我想不到,一個50來歲的人,一條鮮活的生命,怎么就沒時間在這世上呆了。”拉拉一邊擦眼淚一邊含糊的說著。
旁邊的人都跟著附和和不舍。
一行人就站在醫院門口,沉浸在一片靜默的哀傷情緒中。
最后還是有個男生開口了,建議大家先找地方吃飯,再慢慢聊。
當大家入座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好在新開的椰子雞店是24小時營業的。所以,時間倒不是問題。
有兩本地女同學在相繼接了家里電話后匆匆吃幾口就走了。說是孩子在家鬧了,得趕緊走。
她倆才起身的時候,默默也接到了小蘇融的電話:
“媽媽,我今晚先在香姨姥姥家睡,等會你回家了就來接我啊。”
“好好好……”
“你不用趕了,讓他在這睡,明早我幫你送學校,你不用操心了。”
是香姨捂著電話口的聲音。
默默才微笑著把電話掛掉后,拉拉就朝著默默說:
“我今晚要睡你家,順便看看你的帥兒子。”
“好。住一個月!我好好帶你逛逛。”默默滿心歡喜地答。
八個不認識的人,不同班不同屆。因為程老師湊在一塊,直至到深夜的十二點,都還在回憶高中的軼事。
沒有要散的意思。
倒是拉拉跟一個男生聊得甚歡,不僅互留了微信,還很有異性沒人性的把默默晾給旁邊的一個小師弟劉歡。
默默本就不怎么熱情的性格,變成了人家師弟老要找話題。
默默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答,氣氛有點生硬。
旁邊另外幾個男生的話題好像是直接扯上了《王者榮耀》的游戲。而后又說到了現今的熱問話題:人工智能。
默默看出為了照顧她感受在找話的男生明顯更喜歡他們那個話題。
“你不用就我的,我聽你們聊就好了,我OK的。”默默說道。
劉歡雀躍的表情讓默默不禁莞爾。劉歡很快加入了他們的話題。
她轉過頭看身邊,看坐她左側的拉拉一副嬌俏小女人神情,讓她不禁用右手托腮靜靜的欣賞拉拉。
拉拉一直都是那么漂亮,許是她打小對美容的天份。這么多年她皮膚一直很白,就是那種白得如脂玉的皮膚。加上她一米六五的身高和獨到的衣品。
回頭率一直很高。
比如今天這一身淡藍小碎花長裙加上一雙小白鞋,桃棕色的大卷長發散落在后背,簡單又俏皮。加上她本就是一個熱鬧的人,更顯活潑。
跟她聊天的男生注意到默默在微笑著看拉拉,剛要示意拉拉搭理默默時。
正好拉拉的電話響了起來。
“娜娜,玥玥燒得抽蓄了,你爸爸在洗手間聽到。太忽忙又給摔地上,那腿有可能是骨頭斷了……”
聽到媽媽又急又哭的拉拉,急急的站起來。
“媽,你別哭,我現在立馬讓李邦克過去……”
“怎么了?”默默也站起來。
“默默,快點!”拉拉都哭出來了。
所有人都靜止了談話。“怎么了?怎么了?”個個都焦急的問道。
“家里出了點事,女兒發燒了,爸爸摔傷了,我要回家,現在就回……”拉拉說得有點亂。
“好,我先幫你訂飛機票到寧州。”默默趕緊拿起手機。
但旁邊跟拉拉聊得不錯的男人拿起手機在屏幕上點開了。
“你的身份證號碼給我。”他是對著拉拉說的。
拉拉明顯有點腦袋轉不過彎的愣了一下。
默默搶先替她回答:“不用了,我這也有航空公司的APP。”默默也是覺得有點唐突。對于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他應該只是做做樣子。現在好多人都是嘴里大方,語言客套而已。
“我的已經買好了,你輸一下身份證號碼。”他直接把手機遞給了拉拉。
拉拉望了眼默默,手沒動。
“剛好我明天晚上要到景州辦件事。”他顯然解釋了動機。
拉拉只得又望了一眼默默,她也沒想到他的快速和直接。見默默點了頭,她才把身份證號碼輸上去。
“謝謝你啊!”
默默咧著嘴對著把手機收起來的男生說。
“我叫韓家寶,我讓拉拉把手機號發你信息上。”他明顯知道默默要說什么,先一步說了出口。
“那我們先走了,我訂了兩小時后的飛機,現在趕到花都機場還要點時間,就不耽擱了。”
韓家寶已經拿起了包包。其他人也都站起來。
“也是,半夜三更,她回去我也不放心,謝謝你哦!拉拉就拜托你了。”默默就像個家長似的苦口婆心。
韓家寶倒也不客套。只說了一句負責她安全到家就站在旁邊等拉拉了。
拉拉在打電話給李邦克,卻怎么也接不通。
“把你家地址給我,先打120去接吧。我們邊走邊打。”說完毫無違和的牽起拉拉的手快步朝門口走出去。拉拉一手拿著手機撥號,一只手又給韓家寶拉著走。根本連道別都沒機會說。
默默也快步的跟了上去。她都沒來得及跟拉拉說啥,韓家寶已經把她塞進的士,然后自己轉過身來對默默說:“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如果你還有不放心的地方,你去問問程老師就行了。”說完自己也坐上車關上了車門。
“放心吧!師姐,韓家寶只是上了高一就出國留學了,所以大多人都不認識他。”劉歡的聲音在默默的身后響起。
“她是程燕姑媽的兒子,不是程老師的學生。”劉歡大概怕默默聽不清楚。又加了一句:
“程燕的爸爸前年已經車禍去世了。”
這結果倒是出乎默默的意料。
沒有了可恨的人。一直以來想要把體面的生活演給對手看的那股勁,已沒有臆想的觀眾了。難怪,咋看程老師就好像是給抽掉一口氣的樣子。精神和狀態都耷拉下來了。
跟師兄弟們告別。默默也踱步到路口等的士。凌晨的廣州街道也沒有白日的熱鬧,行人也只是三三兩兩。大部分的商場已關門,只留下個別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指引著自家的招牌。
路邊停下來一部白色寶馬車,默默正奇怪又不是紅綠燈路口干嘛停下來時,車窗搖下來了。
“蘇總!這么巧!上車吧,我知道你住哪,我剛好順路。”是默默合作的陶瓷廠少東家,西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