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過我與二十多歲告別的時候,應該是莊嚴而鄭重的,會寫一篇長文總結過往暢想未來。或者是熱鬧而歡騰的,與三五個好友把酒放歌到天明。或者是忐忑又激動的,會去到從不曾去過的遠方。
最后都不是。我的二十多歲,只有自己,與它秘而不宣地慢慢告別。
白云蒼狗,洶涌歲月。所有的慢慢,都是舍不得。也許舍不得,都不過只是我貪戀年輕歡暢的模樣罷了。
我的29歲,如期而來。跟我以往的每一個二十多歲的生日并沒有不同,依然不知所措地覺得自己還未做好準備,依然抗拒卻無力與時間抗爭,依然迷茫笨拙卻還是佯裝波瀾不驚地接受。
我知道我九歲生日的那天一定是這樣。我放學歸來,手里采了一把山郊上的青草和野花。一進門就在廚房尋找我媽的身影。看到灶臺上的菜就抓起筷子魯莽地夾起來往嘴里送。她會嗔怪我說,等會再吃,你今天過生日,還有雞腿呢。這時,我爸會拎著一只桶進來,對我媽說,雞子都殺好了,要不要生火?
小時候,我們過生日幾乎不會吹蠟燭吃蛋糕。我的每一年生日,只要在家,他們總是會宰一只土雞。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這已經成為一種神圣的儀式。
十九歲生日的時候,我剛上大一。我記得那天一直在下雨,寒風鉆到身上,透著徹骨的冷。那時我從不穿秋褲和羽絨服,寧愿“美麗”凍人,走路打顫。我和一幫朋友約好一起吃飯慶祝。傍晚時分,小雨還在下,學校后街上燈色昏黃,光線微弱。菲頭,有腦,磊子,小剪子,潘潘還有小熊他們幾個陪我在小飯館里等還未到的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他玩的最好的朋友,后來也一直是我的好友。我時不時跑到門口張望,風雨凜冽,寒夜漸涼。終于等到他們冒雨朝我走過來,冷冷的冰雨打在他們身上,還冒著濕漉漉的水汽。他提著一個很大的蛋糕沖我笑得靦腆。
我們一群人,就在那家小飯館里點了蠟燭,許了愿望,切了蛋糕,喝了啤酒,鬧鬧騰騰地吃了一頓飯。
第二年,我二十歲生日,我身邊換了一個人。前一年的每一個人都到場了,他的朋友甚至也來了,只有他,沒有再來。我們依然吹蠟燭許愿飲酒鬧騰。過了很久,菲頭跟我說希望明年我不要再換人。
我十九歲那一年,有腦經常出去和無腦約會。潘潘總是去泡圖書館。小熊給鄰校的一個男生織過一條圍巾。我和磊子常常帶著菲頭和小剪子窩在一起打雙生,他倆不會打,我和磊子常常被氣的跳腳,嘲笑他們孺子不可教也。
記得那時,我還在勤勤懇懇地寫著博客,我寫,如果有一天畢業了,要和他們在同一座城市棲居,那里會有我們每一個人深愛的人。我們每日互相的串門,?輪流做飯,下班后圍成一桌打牌或是搓麻將,?把日子過的風生水起。
后來,我們走著走著,就散了。有的人杳無音信,有的人飄泊異鄉,有的人漸漸不再聯絡。有腦和無腦畢業前就結了婚,潘潘去了有海的城市,小熊跟我們所有人斷了聯系,磊子和小剪子一直鎮守在武漢,我幾經輾轉又回歸故里。而十九歲給我買蛋糕的那個人,我們過了很久之后,才可以像朋友一樣,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他說,在這個隨波逐流的世界,想固守自己的堅持實在太難。
十九歲就是這樣,在我一言不合就拼命透支自己的日子里過去了,只留下那一段段黑白影像告訴我也曾擁有過青春。年輕是真的好,我會每周六在學校后面的網吧包個夜玩個通宵,而黑眼圈并不會光顧我。會一群人坐公交到市區搓一頓德莊火鍋,要最辣的鍋底,不必擔心第二天臉上會冒出痘痘。 會獨自走在校園時有青澀的男生跑過來對我說,同學可不可以留個Q號給我?我滿不在乎地說同學我們不約。會跟一個人吵架后在大街上哭的天崩地裂,不去顧忌路人疑惑的眼神。會坐在后湖的長椅上跟某人從天黑到天明聊一晚上的心事。還會寫幾句現代詩從心底發出天籟般的吟哦。
如今,我們不敢醉不說愛不再哭也不會熬夜。我們變成越來越得體的大人。那些青春里喧嘩熱鬧的迎來,終變成中年時冷清寂寥的送往。
二十九歲,我不會再許19歲那樣關于愛情的愿望。不會再任性地跳到一個人的背上大聲喊我今天生日你要一直背著我軋馬路直到十二點。也不愿再喊一大幫人鬧哄哄地吃一頓飯再去KTV吼幾嗓子。更不會在街邊肆無忌憚地喝酒又哭又笑而不必懼怕收拾殘局。那樣的時光終究是過去了,那樣的自己也早已不見了。
也許,我更愿意,像九歲時那樣,吃一頓爸媽準備了很久的飯,再不動聲色地跟過去的自己告個別。
我離三十只有一步之遙了。在年輕人看來太過無趣無聊,在老年人看來不夠穩妥成熟。我曾經為三十歲寫過很多個愿望。比如三十歲時我要做一個自由職業者,我要成為一個包租婆,我要跑遍祖國的每一個省收集一大堆明信片回來,我要去一次撒哈拉,我要堅持寫完一部長篇小說,我會去流浪,我要變成一個書呆子,我可以做一些更有意義或者真正感興趣的事,我應該多一些從容不迫少一些少年意氣。
事實證明,我太高估自己了。這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零零碎碎寫在紙上的我要怎樣怎樣,十年過去,思想依然貧瘠,物質依然貧乏。然而,眼里卻多了些混濁,眼角也爬上些細紋。我就這樣長大,還會越來越老。
有人說,你這樣就很好。有婚姻有孩子有家庭有工作,該得到的都已得到,人該要知足。年少的時候,聽到五月天唱,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我不怕千萬人阻擋,就怕自己投降。
后來,我沒有不一樣,一樣的循著生活的軌跡走到了今天,一樣按部就班的完成了身邊人眼中的大事,一樣的是蕓蕓眾生之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好像自己就是《小王子》中那片玫瑰園里最普通的一朵玫瑰花,明明想做宇宙中獨一無二的那一朵,最后發現自己跟旁邊的任何一朵都沒有區別。
人實在是自相矛盾的物種。以前想永遠十八,后來想永遠二十五,現在又想永遠二十九。在蘇州的時候,我有一個同事,到了三十歲之后,每次填個人資料寫自己年紀的那一欄,都寫二十九歲。那時,我才二十三四,常常笑她,二十九也很老啊!如今想起來自己也成了那些青春無敵的年輕人嫌棄的笑話了。
我們曾經想長成大人拯救世界,在尚未成熟的年紀就模仿大人穿上高跟鞋打上領帶。等我們終于長大,才知道大人有那么多無可奈何,大人并非無所不能,大人的世界實在乏善可陳,大人要扛太多的重擔。于是,沒有人再拒絕年輕,就像小時候沒有人想拒絕長大一樣。我們總是希望時間走得再慢一點。自己還是那個沒有長大的小朋友,還有一點魯莽和任性,還能稱父輩們為大人們。
前幾天一個老同學29歲,我說,這是最后一次過二字開頭的生日了。今天,老友說,這個生日有特殊意義,要好好過。我們這一群人,都被時間推搡著往前走,漸漸告別年輕,不斷地放下又舍棄,再走向中年。我還會像十九歲那樣寫一堆我要怎樣怎樣嗎?
當然還會。會寫一堆無用的東西,會一樣的折騰不止,會做一些無意義的事。“吟無用之詩,醉無用之酒,讀無用之書,鐘無用之情,終于成一無用之人”。既然浮生若夢,不如就此行無益之事,以遣有涯之生。
春有花秋有月,夏有風冬有雪,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我有什么呢?大概還有一個愛折騰的神經和不求甚解的橫沖直撞,還有如同少年不懼歲月長的勇氣去堅持走完后面的每一場,大概還想要當初想要的不一樣。
拽著二十九歲的尾巴,我看到了三十歲,就讓我悄悄藏起來,和它捉迷藏,當作沒有看見,也不去猜明天是晴天還是雨天,不去苦苦思索前路該去向何方。人生就是因為未來茫茫不可知,所以才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難道不是嗎?
深夜路上,寒意襲人。初冬的夜格外清冷,時有凜冽的風吹的我心微涼,抬眼望去,也無月光也無星光,只有星星點點的車燈和路燈忽明忽暗,如一曲微茫為我這寒夜客照亮前路。我坐在車里,恰然聽到電臺里在唱:
“這世界有點假
可我莫名愛上它
黃梁一夢二十年
依然是不懂愛也不懂情”
文|伶人自悲卿自喜
終于等到你,既然來了,就點個喜歡關注一下唄,我有故事講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