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圭錄》第五章 報仇

李令窈第一次覺得自己騎馬騎得太慢,她從八歲開始學騎馬,十二歲組建了自己的擊鞠隊,從未有敗績,無論是速度還是騎術,李令窈都絕對自信,只是她現在覺得速度太慢了,她恨不得一腳就可以踏進青圭縣的府衙。

“李姑娘,你回來啦。”李令窈破門而入的時候,來儀正愁眉苦臉地端著一疊還有剩菜的盤子朝廚房走去,嘟囔著苦累的都是他,看到李令窈后,來儀有些諂媚地笑著停了下來,能治他家縣令爺的主終于回來了。

“王籜呢?”李令窈忽視了他討好的笑,眼神里滿是焦急和擔心。

來儀見此,立刻收斂自己的表情,“宴會剛剛結束,縣令大人在后院飲酒呢。”

李令窈一躍下馬,不顧來儀手上端著的幾乎沒過他臉的那一疊盤子,在來儀的慘叫聲中,順手將韁繩塞到來儀身上。

穿過中堂就到了后院,夜幕已經降下,一個仆人提著燈籠沿著后院的石子小路一一地點上燈,那個仆人朝湖心的亭子走過去,要去點湖心亭里的燈,李令窈往前走了幾步,看著亭子里有一個人影,那人似整個人都在亭柱之間的坐凳上,倚著亭柱而坐,好像還在喝酒,再走近些,發現仆人手中的燈籠不亮了,亭子中只見兩個人影,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那個站著的朝坐著的靠近,并慢慢地伸出手。

“住手!”李令窈一聲怒喝,那站著的身影一驚,回頭一看,毫不遲疑地縱身躍進了湖中,李令窈想去抓他,奈何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李令窈趕到湖心亭中,那倚在亭柱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正是王籜。

聽到李令窈聲音的來儀帶著侍衛趕了過來,根據李令窈的指示下水查看,卻早已不見那人的蹤影。

“這片湖是連著護城河的活水,只怕他已經從水口逃走了。”來儀皺眉,在他的看管下竟有人能混入青圭縣府衙,還差點讓那人成功謀害縣令,這讓他感到頗為挫敗跟自責。

此時,侍衛們竊竊私語著,李令窈偶爾聽到詛咒,三年什么的,來儀呵斥了一聲,“還不快把縣令抬進屋子里!”

李令窈讓來儀在王籜臥房的周圍布上重兵,她坐在王籜的臥房里,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她看了一眼像一坨爛泥又像一頭死豬的王籜咂巴著嘴,香甜地睡著,雖然此人可惡,但讓他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喪了命,此不是有損她永福公主的名號。

“來儀,剛剛侍衛們在說什么?”

來儀拱手道:“這都是坊間謠傳,做不得數的。”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你如何分辨真假?”李令窈眼神凌厲地看了他一眼,“謠傳也好,詛咒也罷,你只要原原本本地講給我聽就是了。”

來儀聞言一哆嗦,幾欲跪下,他頭一回發現一個人真的可以如此盛氣凌人。

“自安史之亂后,青圭縣的縣令未有一人能任職到第四年,而且每一任縣令在第三年就開始頻遭災厄,直至死亡,人們都說青圭縣是被詛咒了。”

李令窈冷哼一聲,“無稽之談。”

來儀腹誹著:那也是你讓我說的。

“呃,說起來李姑娘怎么知道有人要害我家大人吶?”來儀岔開話題。

“因為我們抓錯人了。”

“啊?”

“殺死文伯的不是余良。”

“那,難道是方平?”來儀一個激靈,如果是方平殺的,那自己剛剛不是在跟一個殺人犯喝酒?

“起初,我也覺得是方平,三人之中他武功最高,而且我親眼所見方平與文伯起了爭執,從我聽到的內容大概可以猜到是因為商隊上的賬目問題吧,后來我隨文伯出去后,文伯吃了藥叮囑我不要將他生病的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方平。”李令窈回憶著當天的情況,“但是……”

“你剛剛說什么?”本來醉酒臥床的王籜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坐了起來,他盯著李令窈,眼神焦慮,不等李令窈說話,王籜一邊穿靴子一邊說:“來儀備馬。”

李令窈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頭一遭看王籜那么著急認真的表情,讓她沒來由地也跟著緊張起來,她尾隨著王籜策馬而去,還有幾位侍衛跟著,王籜一路向西,縣城的西大門已經關閉,王籜出示了官府令才復開大門。

出了城門后,似是為彌補剛剛浪費的時間,王籜急迫地抽打馬鞭,那樣快的速度讓李令窈也不得不折服。

“喂!你到底要去干嘛?”李令窈對著王籜喊道。

“救人啊,十萬火急!”王籜連頭都沒轉。

救人?這倒是新鮮,他要去救誰?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小命就要不保了,李令窈皺眉嘆氣,她堂堂大唐永福公主,竟真成了這芝麻小官的護衛了,感嘆之際,她突然發現路上竟然有箭矢,還有一小灘血跡,她閉目將風聲馬蹄聲隔開,聽到一聲樹枝清脆斷裂的聲音,腳步聲,還夾著急促的呼吸聲,這些聲音就來自于她右側的那座小山包,她睜開眼睛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踏著身后侍衛的肩膀,再一個旋轉落入密林之中。

王籜與侍衛們駐馬,掉轉馬頭也跟著進了山林,只見不遠處,李令窈正與一人打得不可開交,而方平靠著一棵樹坐著,胸口插著一根貫身的箭,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王籜朝方平奔去,突然一張網從地上升起,王籜被裹在其中!

“啊啊啊!”

沒想到還藏著同伙。

聽到王籜的叫聲,李令窈一回頭給了她對手可趁之機,那人一腳踹在李令窈的肩膀,一躍身到了他同伙的身邊,兩人提起被裹在網里的王籜,逃離了此處,李令窈咬牙切齒,論打架,她可從沒輸過,只是她平時都是單打獨斗,身邊幾時有過拖油瓶。

“你們幾個把方平送到思邈堂,再去縣令府多叫幾個人來!”李令窈拍了拍肩膀上的腳印,忿忿地說。

“是!”侍衛們雖不知這個李姑娘是何許人也,但卻莫名其妙地按照她說的去做了。

李令窈一個飛身,抽中其中一個侍衛的劍朝那兩個賊人離開的方向飛去,只是森林密布,雜音頗多,天色又黑了,想找到他們的蹤跡并沒有那么簡單,正躊躇著不知該往何處時,李令窈突然看見了一根布條,她借著月光一看,這不正是王籜的衣服嗎?他倒是挺聰明的,還知道留下線索。

李令窈追著布條,在密林深處找到了一間茅草屋,茅草屋中沒有點燈,他們是想隱匿在黑暗里等獵物上鉤,畢竟無論打開門的是誰,都是他們的敵人,敵人嘛只要制服就行了。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茅草屋,聽了一下里面沒有任何動靜,李令窈勾唇一笑,就算他們再隱匿氣息,心跳總是要有的,她俯身貼耳于墻,四個頻率不一的心跳收于耳中,兩人在門側,兩人在房頂,房中第五個微弱的心跳,應該是王籜的。

那人雖對不起自己,但是他傳授的聞息術倒是十分好用,李令窈看著離自己最近的那根布條,心想著:王籜你可要欠我一條命了。

她輕盈一躍,如一片落葉般落在茅草屋的房頂,誰說進房子只能從門進了?李令窈將劍深深插下,只聽茅屋中一人慘叫一聲便撲通一聲砸在地上,房頂的另一人還沒來得及反應,薄如蟬翼的輕紗從劍插出的縫中出現,將他死死纏住,李令窈腳蹬房頂用力一扯連紗帶人破頂而出,那人被順手扔開,而李令窈從屋頂的破口旋轉落下,守在門口兩側的人持劍向上,但李令窈周身被輕紗圍住,那兩人并不能傷她分毫,甫一落地,李令窈便矮身以雙手交換撐地,雙腿旋轉著踢向身旁兩人,那兩人就像被抽打的陀螺,旋轉著飛開。

“金剛蟬翼,果然是攻防兼備的好武器。”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百聞不如一見啊。”

李令窈雙腳落地,站起身來,她雖驚訝于這屋中還有第六個人,但依然冷聲道:“你若有膽親身嘗試一下,更能體會其妙處。”

“草民豈敢對永福公主動手。”

李令窈心跳漏了一拍,這人竟知道她的身份。

那人自顧自地點上蠟燭,李令窈環顧整個屋子,只有一張床一張矮桌一張坐墊,除了被她打倒的那三個賊人加上被她扔出去的一個,這個屋子里確實只有五個人,看來她先入為主把此人當作王籜了,那王籜到底在哪兒呢?

“王縣令大概已經被殺了吧,抓他那人可是恨毒了他。”那人坐在坐墊上,吹滅了手上的火柴,李令窈看向他,此人肥胖臃腫,相貌丑陋,如果見過一次必會記住,但李令窈并不記得自己見過他。

“他被殺與我何干?”

“公主還是一如既往的視人命如草芥,當年一句話送王縣令來此必死之地的也是您吧。”

“那又如何。”

“倒也沒什么,只是要麻煩公主做草民的階下囚了。”

“笑話。”

“這山林已經被我的人圍滿,若是只有您一個人出去,必會被他們殺了,只有跟我一起出去,公主您才會毫發無傷。”

李令窈斜睨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不知道用金剛蟬翼裹不裹得住你這個肥豬的尸體作傀儡呢?”

說著李令窈就舞起那名為金剛蟬翼的薄紗,招招逼著那肥豬的命門,只是那肥豬雖然體型龐大動作卻靈活,他游刃有余地躲避著李令窈的攻擊,就像在跳胡旋舞一樣,李令窈突然想起了,安史之亂的罪魁禍首安祿山就是一個垂腹及地又面目可憎的大胖子,但卻十分擅長跳胡旋舞逗玄宗和楊貴妃的開心,難道此人是安祿山的余孽?

那就更留不得他了。

那肥豬不知從何處掏出暗器,射向李令窈,李令窈一個下腰躲了過去,就在她下腰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還插在房頂上的那把劍,當她起身時,那肥豬挽著劍花朝她刺來,她一躍而起,薄紗緊緊纏住房頂的劍刃,雙腳夾在肥豬的兩腋,肥豬用力夾住李令窈的腳,想把她甩出去,但李令窈卻借此力將把劍扯了下來,李令窈再次下腰,那把劍從天而降直直插進那肥豬突出的肚子,他吃痛松開雙臂,李令窈趁機一腳踹在他臉上,將他踹倒在地,又用力將劍多刺進去了幾分。

肥豬吃痛的告饒,李令窈將他卡在矮桌下,一腳踩在矮桌上,“說!王籜被你們藏哪兒去了!”

在密林深處的另一座小房子里,王籜被蒙著眼睛,堵著嘴巴,綁在一張椅子上。

“我倒想知道這樣被綁過來,你能怎么召喚來救兵。”耳邊是孫和的聲音,他站在王籜面前,用手拍打著王籜的臉,“你知不知道,追著你來的那個女子已經被困在另一處了,今天誰也救不了你。”

王籜被堵著嘴,說不出話,但卻哼哼了一句話,孫和把堵著他嘴的布團拿開,王籜活動了一下嘴,笑著說:“我可能不會得救,但你是一定不會得救。”

孫和聽了王籜的話,怒從中來,一拳將王籜連椅子帶人打倒在地,王籜的嘴角滲出血來,但他卻依然笑著,“我知道你想為你爹報仇,你先殺了出賣你爹的文伯,現在你抓住了策反文伯的我,自然是要殺之而后快。”

“你以為你隱藏得天衣無縫,卻不知我在看到文伯胸口插的那把刀時就知道是你殺了他。”王籜淡淡地說著,“那把刀是你爹送給文伯的,雖然普通,但卻是文伯最愛的武器,他一直隨身攜帶,那把刀是他自己插進去的,為的是混淆斷案人的視聽,會讓他如此維護的只有你一個,他在吃了治燒心的藥之后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他還故意跟人提及方平,為的就是把嫌疑轉到方平身上,因為方平手上握著你私挪公物的證據,所以文伯想順便幫你除掉方平這個威脅。”

孫和狠狠地一腳一腳地踹在王籜身上,“你知道又怎樣,你已經要死了,沒人會知道我做過什么!再說你殺了我爹,我殺了你為我爹報仇也是天經地義!”

王籜身上已經紫一塊青一塊,但他還是忍著疼痛笑著,“那是你爹太蠢竟然綁架我,你如今重蹈你爹的覆轍,也一樣會折損在我手里。”

孫和的怒火再難遏制,他一腳將王籜踢在墻上,椅子碎成了一片殘肢敗體,孫和上前正欲一腳踩在王籜的頭上,但王籜握著早已撿起的銳利的椅子殘腿,朝孫和的腳底板刺去,而孫和那只來不及收回的腳被插出了個洞,孫和慘叫一聲抱著腳倒在地上。

王籜扶著墻站了起來,他手上依然握著那根染著孫和血的椅子殘腿,“當年文伯并沒有出賣你爹,他送我回家后,被我爹關在了府里,嚴刑審訊也沒能讓他開口,是我在沿途留下了標記,找到了匪窩,帶著府兵剿滅了山匪,你從始至終的殺父仇人只有我一個而已。”

“你別想騙我,你是想讓我后悔殺了文賊!”孫和嘶吼著。

“殺了養育自己的恩人,后不后悔是你的事,但我從不后悔帶兵剿匪,你既知喪父毀家之痛,就應該能體會被你爹殺掉的那些人,他們的家人該有多難受!余良的父母就死在他的眼前,他的痛不會比你少一點!”王籜少有的激動了起來。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王籜再次開口了,“我本想對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你執迷不悟,你要為你父親報仇為你一己私利,但我要為這一方百姓守護正義。”

王籜捂著剛剛被孫和踢了數次的肚子,慢慢地失去了意識,心想著:這一次說不定真要死在這兒了。

此時一個身影在王籜面前模糊地晃著,是孫和還堅持著要殺了他嗎?



下一章?

上一章? 往事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烏云遮蓋著天空,雨淅淅瀝瀝卻是下得更緊了,孫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冷冷的雨滴打在他的身上,他顫抖的手伸向插在文伯胸口...
    風呂閱讀 606評論 0 51
  • 李令窈不情不愿地跟在王籜身后,陰寒的眼光死死盯著王籜的后腦勺,恨不得能瞪出一個洞來,然而后者仍不知不覺地跟張予荻談...
    風呂閱讀 772評論 0 51
  • 十年前,靈澤縣。 靈澤縣雖地處西北邊陲,但因縣中有一方大澤,且長年不干不枯,而被各地往來的商人所崇敬,當然這也歸功...
    風呂閱讀 661評論 0 51
  • 雨水之日,桃始華。 遠處蒼翠的山上,偶爾有一兩棵含苞待放的桃花,點亮人的眼睛;在朦朧的煙雨中,粉嫩的桃花似在邀請偶...
    風呂閱讀 1,405評論 2 51
  • 花了四個多小時讀完了左燈的《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挺佩服作者的,一般來說,提起精神病院大家內心都會有排斥,然而,一...
    糖果悠唐閱讀 6,669評論 0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