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熱烈或是冷漠,敏感或是麻木,輕盈或是鈍重,青春的故事從來不可能水銀瀉地。尤其年少時的愛情,難免折騰、擰巴,充斥著揮之不去的荷爾蒙,迷惘里還透出些混蛋的氣息。
自以為是和不可理喻,是青春的另一個名字。根據馮唐小說《萬物生長》改編的同名電影,試圖講述這樣的故事。
《萬物生長》當然算不上佳作,卻足夠直接。大量特寫鏡頭切給女性的瞳孔、嘴唇、領口,畫面充溢著昏黃曖昧的色調、古早做舊的質感,取景也是老校園里斑駁的墻垣、老舊的寢室、排隊的熱水房和公共浴室,以及濕熱得都快洇出水的夏天。
導演李玉毫不猶豫地給出玻璃容器破碎、福爾馬林濺射、頭顱和人骨散落一地的鏡頭。血紅的殘陽、人像的剪影,幾段激情戲的表現,也絕無克制。漫畫化的處理為血脈賁張的“生長”提供了更顯性的表達可能。
而范冰冰飾演的柳青,滿嘴“特么特么”,十足的爺范兒,襯得韓庚飾演的秋水愈加娘炮。都是本色演出,表現尚可。
更重要的是,在仁和醫學院里發生的情與愛,攙和了馮唐在協和的經歷。閑來化名“全庸”,以“古龍巨”著字樣欺世的秋水,也滿是馮唐的自嘲與自況。貫穿全片的“金句”背后,仿佛能看到馮唐在揮手致意:哪怕再柔、再渣,女人們還是會前赴后繼地愛上我。
關于愛與性,馮唐從不諱言。自厚樸開場踢碎標本容器開始,電影就與小清新作別了。但穿透表層的種種粗野,本質上,《萬物生長》的內核又是純愛乃至浮濫的:尊前作劇莫相笑,“春風十里不如你”引申出的,是每個人的自憐與自傷。
秋水置身理性到近乎刻板的醫學院,同學之間卻盡是年輕人的倜儻與奔放。當人欲在暗夜中滋衍,愛情的觸須四散各地。身負與白露的感情,在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和偶爾打來的電話里牽扯著和小滿的初戀,秋水終于還是和社會上結識的柳青越走越近。
愛與不愛之間,離得不是太遠。何況,是在本不知愛為何物的年紀。
于是,眼看小滿跟著處長跑了,秋水滿腔的怨恨都融成了一個象征:性感的大奔屁股。既是對金錢物欲的鄙棄,也蘊藏著對自我無能的憤怒。為此,每當小滿通過電話,表達了再回到秋水身邊看看的愿望,總換回秋水的一頓怒號。最后,罹患卵巢癌身死的小滿停尸醫院,秋水才見上最后一眼。
“那一眼我才知道自己是個多么自以為是的人,我以為自己可以一眼看穿生活,生活卻給了我一個耳光。最刺痛我的是,我一直以為自己很癡情,但始亂終棄的卻是我。”這些話,秋水只能對自己說。
白露是了解秋水的,雖然青春鋪滿了荒誕的言行舉止,沉浸其中卻渾然未決。未經安全措施的性行為之后,白露帶著秋水滿校園高抬腿,希望借此規避懷孕的可能。得知秋水在柳青家,白露也直沖過去,誓要鬧個天翻地覆。
結局當然是,自以為的愛,變成彼此懷疑、互相傷害。爭吵之中,秋水的虛張聲勢是羞于承認,白露的偏執瘋魔,則是難以放手。就像白露勘破的,秋水根本上是一個脆弱的人。可惜“我離開你是因為我愛你”,又陷入了矯情的圈套。
愈是提愛字,愈不懂愛。
秋水打心底并不認同柳青對他人的虛與委蛇,也終因這種“雞的方式”和柳青不歡而散。但說到底,他只是愛自己。和柳青吵架了,想到“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要塵世的幸福”。遭白露拒絕,又發狠吶喊“是個喜喪,成全老子了”。臨了,還是尋柳青而不得。
放狂言、發狠勁,都是脆弱的自尊作祟。而這,又是青春必經的成長課。
秋水當然愛柳青:“那一刻,如果她是植物,我的眼光就是水,我要滋潤得她發光發亮。”柳青也愛秋水:“這輩子我就喜歡上這么一個人。我要用盡我的萬種風情,讓你在將來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內心無法安寧。”但躁動和攜手,未必有幸畫上等號。
要拆解愛情離合的殘局,必須借助外力。遵循俗例,作為純潔校園的對應物,晦暗的社會又背了黑鍋。柳青因倒賣醫療器械入獄,為秋水留下一夜溫存。最后一句話是:“你是我在這個夏天抱的最后一個人。”而五年之后,當秋水隔著咖啡館的玻璃,望見卡座里讀著武俠小說的柳青,儼然又回到了五星級酒店初次相遇的美好時光。
誰愿記滄桑,為了什么,一笑已經風云過。片尾曲響起,《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李玉在受訪時說,欣賞馮唐“有文化感的惡趣味”。電影《萬物生長》其實缺少文化感,又不夠惡趣味。
但在拼貼《纖夫的愛》、《好漢歌》、《孤獨的人是可恥的》、《追捕》、《大話西游》和《泰坦尼克號》等年代流行元素之外,《萬物生長》揭開了青春的另面:出現在各自的生命里,手舞足蹈撒潑打滾,然后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地離開,徒留一己孤單,在神傷里唏噓、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