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標題我考慮了好久,作為一個要講故事的人,先不管內容如何,標題一定要好。一開始直接用了“故事”兩個字,頓感太俗,文思堵塞,掛了幾天,也是無奈。
最后想到了“楓林唱晚”,兩層含義,第一來源于我最喜歡的一個唐代詩人王勃名句,“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楓林取自我村落的名字,“楓林”本就具有想象力和詩意,村里楓樹不多,緣何這么叫有時間定要考究一番。
“楓林唱晚”,希望自己能持續地把故事講出來,躲在角落,等待行人的駐足,響窮心畔,有點共鳴。
(一)
“二十歲就看透了生死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就好比五歲的表弟失戀后感覺不再愛了。”
以這樣的開頭再合適不過了。
每天上下班路上,會經過一個壽衣壽盒店,這個小店和路邊其他小店一樣,led環繞招牌,也許是美觀的陳列和所售商品沒有關系,門邊零星地擺著幾捆香和冥幣。透過玻璃窗看進去,不知名的商品堆滿了本來就狹小的空間,看不到人。門口停著一輛大京杯,車內黑壓壓的,多看一會都會窒息感,本身沒有任何意義的事物,憑借死賦予了意義。
到了傍晚,灰色的環境和耀眼的led成了鮮明的對比,走過那里,總免不得多看幾眼,心里總是會好奇,做死人生意的老板,都長了什么樣的面孔,或許像長著翅膀的撒旦,又或者是個剃著光頭的胖和尚。
第一次接觸死是我7歲那年。
是個春天,和以往春天一樣,河流解凍,重新浸洗著鵝卵石,野芳發香,招惹著帶翅膀的昆蟲。
我獨自蹲在門口,小孩子蹲在泥地里玩耍,無非就是些“明察秋毫,見藐小微物,細察其紋理”之類,然而一塊泥土、幾只螞蟻就能玩一整天,周圍發生什么渾然不覺。
玩的正入神,一輛面包車停在我眼前,急促的剎車聲很令人討厭,姑母背著祖父從屋內奔出來,祖母抓著厚重的棉被也從屋內疾跑出來,祖父就這樣被不自然的安放在面包車內。
車開走。山間小道,一個又一個的彎,拐到山后,伸向看不見的遠方,小道上鋪的是河里的鵝卵石和田地里的泥土,崎嶇而不平。遇到下雨天,走在小道上像極了耕牛在田里一腳深一腳淺地犁田,到這個時候,田埂上的阡陌縱橫變成了凈土。屋后是山,屋前是青色的山,這條小道正好把兩座山隔開,中間橫豎著田野。一抬頭,總能看見三兩只長尾巴鳥從屋前的山飛到屋后的山,它們是兩座山的聯絡員。
面包車顛顛簸簸的和飛鳥的軌跡畫成了一個大大的十字,各自消失在山后。
祖母回到屋內,忙碌著,人一上了年紀,手里總有干不完的活似的,閑不下來。
我注目著小道的盡頭,山角。倏爾,路的拐角處,一群人影瘋狂向我的方向奔跑,慢慢的,人影幻化成了人形,我認出了其中是姑母,臉上痛苦的表情伴隨著止不住的啜泣,她和三個人抬著一把躺椅,祖父靜靜的躺在上面。
不祥的預感馬上籠罩全身,我只能杵在原地。
車開走。姑母一只手攙著祖母的身體,祖父的身體隨著車輪上下顛簸,嘴邊的喘息聲顯得很微弱。
“師傅,開……穩一點。”姑母用顫抖的聲音叮囑司機,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倒退的山。
拐彎。車的離心力和顛簸,把山拋到了姑母眼前,姑母扭頭看了一眼消失在拐角的房子。
祖父的喘息聲變成微弱的呼吸聲,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安詳,腦袋微微往右側傾斜著,像是剛入睡的孩子。
姑母回過頭,以為祖父只是睡著了,原本焦慮的心情,并沒有能放松,湊到祖父耳邊,輕聲叫著:“爹爹……爹爹……”幾聲之后,沒有得到聲音上和身體上的反饋。
姑母慌了,伸出食指,探到祖父鼻前,感覺不到氣流呼出。
祖父咽下了最一口氣。
路太遠,車太顛簸,周圍的森林黑洞洞的,樹上停著一只黑色的烏鴉,開始放聲大叫。河水聲格外的清脆,泠泠泠泠地流向遠處。
“停車!”姑母驚叫著。
司機拉上手剎,手足無措。
姑母迅速下了車,跑向不遠處的人家,喚出幾個鄉親,扛著躺椅。古老的習俗這樣流傳著:剛過世的人不能接觸到鐵器,否則會驚走魂魄,魂飛魄散,不得安靈。
祖父被架在躺椅上,似睡著了一般,四人抬著,顛簸著,回到我的眼前。
屋里瞬時亂成一團。
第二天早上,父親從外地趕回。他帶著我去村里各家發了訃告,一上午時間,父親那句話重復了數百遍,“我爹爹故了,麻煩抽時間過來空坐。”
第二天下午,母親從外地趕回。悲痛聲從拐角處充滿了整個村落。
(二)
一個早晨。
外面一片晶瑩剔透,風一吹,松樹上的雪散落一地,原本白茫茫的草地,像極了平靜的湖面漾起了波紋。
祖父把昨晚備好的木炭,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火箱,擦燃火柴,點著一把松針。火箱漸漸有了溫度。像這種燒炭的火箱幾乎每家都有兩三個,可隨身攜帶,方形中空,四周被木頭圍擋起來,下方可以放入一個陶瓷或碰,上方釘了一塊橫木,方便攜帶,又可以踩上去取暖。
我吃過早飯,背著書包,提著火箱,走在上學的路上。吟唱著兒歌: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來了一群小畫家。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不用顏料不用筆,幾步就成一幅畫。青蛙為什么沒參加?它在洞里睡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