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3，母親節。母親去同學會了，我享受著女兒的殷勤，輕松愜意。
“媽，你80歲，我還陪著你，你們也陪著我。”女兒好暖心的一句話，卻讓我心頭一堵。
我80歲，她50歲，我們還陪在她身邊，多好。
而我，才40歲，就塌了半邊天，只有媽媽在身邊了。對他，無盡的思念，悄然而至！原本我自認與他感情不深，甚至還埋怨過他，而今縈繞在我思緒中的，全是他的好！
原本，父母就是一體的，他和她對我一樣重要！但在，很長一段時間，我心中的情感天平，偏向的卻是媽媽。因為媽媽太不容易了，而他仿佛就是一個旁觀者。
悲苦的童年
51年，我媽出生在一個小地主家庭，喚作“七妹”。對，我外婆生了七個娃，那個年代不算撒。
出生看似良好，但她從出生到被抱養，卻從來沒吃飽過。
我媽剛出生，地主外公就潛逃了，因為當時在土改，地主要挨批。3歲時，偷跑回來探家的外公，被我媽歡欣鼓舞的一喊，驚動了鄰里，被揭發了。于是，外公鋃鐺入獄，不到3個月，就莫名其妙的去了。
沒了爹，再加上親娘重病，無錢醫治的外婆，把我媽當“藥費”，抱養給了譚郎中。
從此我媽就改名換姓，成了郎中的女兒。郎中無兒無女，兩口子極其疼愛她，可好日子沒過兩年。郎中原配去世了，后娘進門了。我媽童年唯一的好日子也算到頭了。突然，應景的想起了那首歌“小白菜呀，地里黃呀......”
后娘進門，爹還在，日子不好，也還能賴。但突如其來要打倒“黑五類”，郎中父親無緣無故成了搞迷信的“黑五類”，也入獄了。這下，我媽又沒爹了，就更慘了。8歲開始，她就在河邊背鵝卵石，在垃圾堆里掏“炭花”（煤炭渣子），開始討生活。弱小的她，不但要養活自己，還要養活后娘。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長大的，反正她不長大，我連渣渣都沒有！
錯失的姻緣
從小吃苦耐勞，所以人見人愛。譚家有女初長成，媒婆就踏破了門。
她戀愛的對象是個軍人，兩情相悅，談婚論嫁了。可軍婚要政審，一查，“黑五類”子女，怎么能嫁給又紅又專的軍人啦？
男方提出轉業，她卻不愿意耽擱人家，死活不肯。于是，趕緊找了個人，嫁了。怎么看，這都像電視劇里的情節，但它卻真實地發生在我媽身上。
她錯過了好姻緣，卻成就了我，不然我繼續連渣渣都沒有！
不幸的婚姻
匆忙的湊合，就是不幸的開始。
我媽是個話匣子，喜歡唱歌，一天鶯歌燕舞的。
我爸卻是個悶葫蘆，平常很少說句話，但一喝酒，就開始打胡亂說。
從我記事起，就最怕我爸上早班。他是公交車駕駛員，早上一般5點出班。可他在外喝酒，晚上十一二點都還不見人影。我和我媽，那個急呀，滿大街找他。那時沒有電話，我和我媽，一個往街東頭兒走，一個往街西頭兒走，找沒找到，走到盡頭，折返......，在家碰頭，如果還沒找到，我們母女就再規劃路線，出去找。我已數不清，多少次獨自在深夜的街頭徘徊，找爸爸。所以，我特別痛恨酒。
我開始埋怨她，很傷人地質問她：“你怎么嫁個酒鬼嘛？”
她要么沉默，要么用相同的話搪塞我：“他還是很善良，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沒有拋棄我們”。
我當時很難理解，她怎么能忍得下去。我小時候有個卑劣的想法，希望我媽忍不下去，早點和我爸離婚?？墒?，我終究沒能如愿。他們跌跌撞撞，相依相伴走到了終老。
她苦了自己，卻至始至終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爸爸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他始終是最愛我的男人。
苦逼的生活
兩個普通工人，要養活兩個無業的老人（我外公、外婆），和一個孩子，并不輕松。可我媽，卻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80年代末，什么都要用“票”，我媽就倒騰“糧票”，把單位上那些人剩下的“糧票”低價買下來，拿去鄉下換雞蛋，市場上換碗、臉盆什么的，反正她讓我覺得，我們家沒什么比人家缺的。不過，那個年代，各家各戶也都差不多。
90年代，市場開放了，供應充足，她又成了“批發”。我媽不管買什么，首先就是邀約一幫人，然后收錢，去批發市場買回來分。我當時搞不懂，她為什么，一天都幫人買東西，后來才明白。她用僅有的家用，做了最大的購買。可惜，她缺少進一步的商業頭腦，如果當初她“批發”了，直接銷售，說不定我們家早發財了。每當聊起此事，她也耿耿于懷，說當時就知道合起買東西，便宜得多，就是沒想過把它變成“生意”。不過，她說也不后悔，畢竟大家都不富裕，“批發”也是大家得利。善良的媽媽，為了家人，也算絞盡腦汁了。
送走兩位老的，我們家才稍稍寬裕一點?？墒牵疫€是看著她，一天忙碌地轉悠。她的單位要下崗分流了，她忙得團團轉，非要調到我爸單位。我爸一個普通工人，怎么辦得了這等大事。她居然自己去找我爸的領導（也算是朋友）幫忙。神奇的事發生了，她居然辦成了，從一個瀕臨破產企業調到了公交公司。
原本我爸工資比我媽高，可他們調在一起后，我媽的工資是節節攀升，月月超過我爸。我就納悶，我爸可是駕駛員，比我媽售票員可高了一個檔次，怎么我媽就那么能干？我不偏心我媽，都不行。
更讓我高興的是，我媽在新單位，沒幾年，就轉為了管理崗。也就是說，她成了我爸的直接上級。我更是喜歡我媽，她讓我有一種驕傲，覺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普通了。
踏著她的路，我也進入了工作單位，也從普通工人，成為了管理者，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我想，她要是當初和大多數人一樣，下崗了，現在我和她，又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境況。
悲情的離別
媽媽退休了，當然第一任務是幫我帶孩子。中國大多數父母，都是退休就考“研究生”，忙忙碌碌過一生。
父母是同齡人，所以爸爸晚了五年退休。退休后的爸爸，沒有上班的約束，喝酒就更“放縱”了。他早上去菜市買菜，能就一碗面喝二兩酒，然后暈乎乎的回家。我媽，開始當起了“偵探”，跟蹤他，看他在那家買酒。控制他買菜的開銷，在家把酒鎖起來，定量供應。我爸更“賊”，偷偷配鑰匙，找我要錢，反正他們一個有方，一個就有解。
這也算生活的樂趣吧！可是酒精，讓我爸越來越瘦。接近一米七的個頭，不足一百斤。
2012年10月，一次小小的口腔潰瘍，我爸去一趟醫院檢查，就癱瘓在床了。這無疑對我們家，是一種打擊和考驗。我媽瞬間成了護士，她每天要給我爸清洗傷口，翻身按摩，一般要3-4個小時。接屎接尿就是家常便飯。病人的屎尿特別臭，因為消化不好。但是外人到我們家，根本不會察覺，我們家有一個癱瘓病人。我媽還是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條。我的朋友要探望我爸，臨走時都對我說：“你媽太能忍了，換我做不到?！?/p>
癱瘓的爸爸，看著讓人揪心，他倒是把酒戒了，但代價的確太大了。
護理病人，真的不是常人能堅持得住的。我勸媽媽，請個護工，輕松一點兒。她的回答是：“外人那個有我這樣盡心喲！”床上的爸爸，立馬接話：“對頭，你媽比醫院哪些護士都包得好些。”這可能是對我媽最高的獎賞，我看出來，我爸是越來越離不開我媽了。
不知道是上感動天，還是下感動地，奇跡發生了。癱瘓一年半的爸爸，居然在我媽找這樣偏方，那樣草草的料理下，站起來了。3個月后，他基本恢復了行走。我媽那個高興勁，從那個角度看，她都是神采飛揚。如果說，愛能感動天地，我想，在我爸重新站起來那一刻，我信了。
苦難過去，看見我爸一天天恢復，我想我媽終于苦盡甘來了。我也開始重新審視我們仨的關系。我愛我媽，因為她苦、她累，她為我付出太多，其實我也愛我爸，每個人都有自己成長的環境，一個普通工人，你不能要求他像個紳士，他能給我的，都給我了，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啦？
上天給了我這個機會，我要好好把握。我們仨，真的有了難得的融洽。不拘言笑的爸爸，有時還會幽默地取笑我媽，我感覺自己可以像我女兒那樣，對他們撒嬌。
可老天也很吝嗇，只給了我20個月的時間。2015年，又是10月。我爸確診為舌頭鱗癌，且轉移。我媽又開始了與疾病的抗爭。放化療治療是痛苦的，病人難受，逐漸消瘦，每次放化療后就是連續幾天的嘔吐，他吐什么，我媽就接什么，嘔吐物比糞便更臟更臭。
我爸住院，我媽就是陪伴、護工，更是營養師，要給癌癥病人調配營養餐。她用十幾種果蔬加上魚鰍肉，打成粥。魚鰍有刺，她就一條一條理，半斤魚鰍要理一個多小時。我說用粉粹機吧，她說沒有慢慢熬有營養。我說，請人護理吧，她說不，她要盡責任。我怒斥她：“你不要自己的身體了嘛？你還不是六十好幾了?！?/p>
“女兒，你放心，你媽吃過苦，這點不算咋子?！彼桓彝业难劬Γ驗樗谌鲋e，她根本累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一年半后，爸爸走到了生命的盡頭。6月的一個雨天，他離開了我們。我媽說，他不容易，那么疼，都熬到她過了生日才走.....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之間是怎樣的愛，我只知道，我媽對我爸，絕對不止是真愛。
送走了我爸，不到二個月，我媽就病倒了。股骨頭壞死、馬尾神經壓迫性腰肌勞損，我爸生病時，她還健步如飛，滿醫院跑前跑后。這次來醫院，她卻是被抬著來的，前后不到三個月。我想，她最重要的是精神支柱跨了，她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開導她沒有，我要幫她找回屬于她自己的生活。
我媽對新事物很好奇，也愛學新東西。我帶她選了一臺“蘋果”，開始教她玩微信，這下她“上癮”了，開始看養生公眾號，開始微信聯系同學、老同事，開始相約爬山、郊游，她逐漸又有了些許活力。
今天是母親節，她沒在家，我挺高興。因為，她開始有她自己的生活和樂趣。只是這一切他卻看不見.....
不，他應該能看見，因為我們仨曾今說過，我們都進天堂，不投胎轉世，在天上，我們還是一家人。
他一定在天上等我們，他一定高興看到，我這樣陪她慢慢變老，有一天去尋他......
今天是母親節，我好想他，也想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