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四歲之前,我和家人居住在鄉下。那時的生活記憶在我腦海中幾乎蕩然無存,只留下三四個模糊的場景片段,和從那時起就存在,并伴我至今的莫名情緒。
? ? ?現在回憶起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啊,沒有是非概念,沒有道德觀念,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自我,盡管外表已經是個幾歲的小人兒,內在卻依舊處于一種原始的混沌狀態,和鄉下的一事一物沒有界限地相聯結。大概由于在鄉下那會兒,父母還沒有介入小孩兒的生活,沒有什么早教或管教,所以現在完全沒有父母那時一丁點兒的印象。也就是說,四歲之前,這個世界的形態還沒有經由父母或者教育向我展開,一切還只是本能的存在。于是,那時我擁有著鄉下遼闊的天地,和一片茫然的未知。多年后的一天,我無意間看到自己那時的照片,感到陌生而欣喜,我竟完全不記得它了,那個三四歲的孩子,咧著嘴開心地笑著,強大的生命力透過一張發舊的老照片伴隨著照片里耀眼的陽光一起散發出來,讓人感到連它的靈魂都是快樂的。
? ? ? ?鄉下有大片大片的綠田,從沒人告訴過我那些植物或作物叫什么名兒。它們長得很高,綠油油的,風一吹,變成了波濤起伏的田海,想起來真是壯美。小孩兒們喜歡在鄉間田野奔跑嬉戲,對于我們來說,那美麗的景色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存在,我們彼此相連。記得有一次,我們跑了很遠,小伙伴兒們開心地你追我趕。突然我看見一個隆起的土堆,上面已經長了不少植物,那是一個簡易的墳墓,一陣風吹來,花花草草被吹得低下頭。我站在那兒,久久地望著,一種我當時還無法理解的情緒在心里蔓延開來,既不濃厚也不平淡。
? ? ? ?那時鄉下還沒有路燈,天色一晚,整個村子就要準備進入黑漆漆的世界。但小孩兒精力旺盛,仍在外面成群的玩耍。我們會趁天黑玩捉迷藏,房前屋后,麥垛里面,使勁兒藏著自己。浸泡在黑暗里,我居然一點兒都不害怕,和成年之后的我完全不一樣,就像那時我也不害怕老鼠和厭惡糞便一樣,黑暗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自然的存在,是綠田的另一種形態。
? ? ? 每逢過節的時候,小孩兒們會挑紙燈籠,非常便宜那種,折疊得扁扁的一片,拉展開就是圓柱形,底座用熱蠟焊一個快用盡的小蠟燭,再用小棍挑起來。燈籠上畫著傳統的喜慶圖案,花呀鳥呀月呀,小孩兒們都挑起來,走動著,一個個明亮的燈籠左搖右擺,煞是好看。等玩一會兒,厭了,就故意使勁兒晃動燈籠,直到底盤蠟燭的火苗燒到側面的燈籠紙,然后一把扔到地上,大家都扔在一起,看著聚合而成的小火堆,淘氣又興奮地笑起來。燈籠紙燒焦的氣味一直保留在了我的嗅覺記憶里,平時不會想起,但當相同材質的東西燒著時,便迅速點燃了我早年的回憶。
? ? ? ?最后一個記憶猶新的片段發生在一個黎明時分,突然被大人從睡夢中叫醒,睡眼惺忪地跟著大人趕路。天開始蒙蒙亮,我們離村莊越來越遠。我記得一直聽見牛的叫聲,回頭望見遠處一片片相連的青山被薄霧籠罩,直到一切越來越小,越來越遠,一抹淡淡的悲傷像薄霧般縈繞在心頭。那一天,我們舉家離開了鄉下老家,并再也沒有回去過。
? ? ? ?四歲之后,中國進入九十年代,萬象更新,生機勃勃,我們就是跟隨這股浪潮,從農村遷移到城市,開始追趕所謂的城市生活。對我來說,混沌一體的意識形態即將被打破,這個二元對立的世界將以我自身命運的方式漸漸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