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是什么?太多人給出來太多的定義,真愛已不再是愛本身,真也不再是真誠、真實、真摯的真,而是變成了一個僅僅作為假的對立面的存在。真愛是什么?也許平淡,平常,平庸,就已足夠。如果內心干枯,它能被看見的。如果經歷過波瀾,它應該被看見的。如果他真愛,那就是了……
作者丨謝丹儒
攝影丨任真
1.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那里。一次又一次。他是否曾猶豫不決,他是否帶著期待或純粹只是出于懷念,不得而知。但他去了,去了就是去了。
他的情緒歷來是不外露的。和她談戀愛時如此,分手時如此,她結婚了,也依舊是如此。所以,當她說出那句話時,他愣住了。她說:“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
好像,有時候不是不確定,而是在用一種委婉的方式訴說自己的需求。她需要一個態度,需要他肯定的回答。他知道。
然而,他的腦海里還是閃過許多念頭。人的第一反應往往如此,對于自己不利的話,會出于本能地想要通過反駁來維護自己:他大可以說,愛是無法被證明的,就像不愛也一樣;他大可以說,如果你感受不到我的愛,那只能說明可能我真的不愛你;他大可以說,你是對的或你是錯的,或回答這樣說是不準確的,然后將前面的那些話都說一遍。或許,他還可以保持沉默,這是他一貫的做法了。面對自己不想回應的話,保持沉默是最好的。你若問人問題,他沉默不語,那就是答了。
有時候,不表態,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但這次,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選擇了直接回應。一遍又一遍,不斷重復,似呢喃,似自言自語,似表白,又似被逼著說自己不想說的話時將自己的心里話也藏在其中。
他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這些,也不過是瞬間的事兒罷了。他究竟是一個多么復雜的人啊。連這樣的問題他都能一瞬間想到那么多,想得那么深入,卻又在轉瞬之間轉變得如此之快。他太復雜了。
有時候,也恰恰是這種復雜的人,當他呈現出的狀態與常人無異時,究竟是該相信他還是不信呢?何況,他在說這句話時,連眼神都不敢和她接觸。所以,她應該作何感想?
她似乎很高興,又好像面無表情。他總是分不清楚人的表情,不知道這表情背后究竟意味著什么,他不敢深思,更不好直接去問她。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在自己剛說完愛對方,卻表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姿態。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騙子急于想知道自己的手段是否得逞。萬一對方確實發現了這其中的漏洞,這不成不打自招了?如果對方壓根沒發覺卻因為自己的提醒而警覺,并覺察出,這不是歪打正著?內心里,他只能強自鎮定,努力裝出一副真摯、真誠、真實的真。
不過,即使這樣,誰又能做到像他這般,如此輕易就將“我愛你”三個字脫口而出,且一說就說那么多遍。
其實,是他高估了對方。她哪里會是他的對手呢?談戀愛的時候不是,在一起時就更不是對手了。
要說,也不怪他多想,這似乎是所有聰明人都容易犯的錯誤:總是容易以己度人,而忽略了客觀事實;總是容易將所有人都想象成自己,殊不知聰明往往聰明誤。
只是不知道:午夜時分,萬籟俱寂之時,當他進入自己的靈魂深處,卸下日常穿戴的面具,靈魂不設防,做回真實的自己,他的內心是否會泛起波瀾呢?也許會,也許他早就忘了吧。
這一點,換做任何人,也都如此吧。就像很多人,沒有經歷失去,又該如何確定自己的內心?
2.
那是他第一次接她下班,也是唯一的一次。
公交車轉轉停停,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鼻梁上的眼鏡時不時地跟著車的顛簸起起伏伏。他扶了扶眼鏡,頭靠在車窗上,眼睛半瞇著看向窗外。窗外的風景飛速閃過,午后的陽光下,忙碌的人群,總覺不太真實的樹木花草,還有毫無美感的高樓大廈……這樣的風景看一會兒還行,看太久則眼睛會疲倦,心會生厭。
他干脆閉上眼睛瞇一會兒,等他醒來,車已經到終點站了。剛睡醒的狀態,整個人是懵的。午后的陽光依舊高掛,被暴曬后水泥地板發出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公交車場尚未消散的尾氣乘虛而入鉆進鼻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欲作嘔。這不同于暈車后的嘔吐,它來得更加沉悶,介于嘔吐和嘔不出來之間,像心中的郁結久久無處發泄,難以釋懷。
茫然地走出公交場,周遭的一切全然陌生,他看了一眼手表,距離她下班還有一段時間,不著急。他摸了摸口袋,從口袋里掏出中南海,抖了抖煙盒,幾支煙冒出頭,湊過嘴叼起一根煙,牙齒輕咬,打上火燃了一會兒,猛地吸了一口。熟悉的尼古丁穿過喉嚨進入腹部,一股濃煙從鼻孔里冒了出來。他伸出手去接煙,換口氣,嘴唇卻粘在過濾嘴上了,一用力,淡淡的血腥味從舌尖傳感到大腦。有那么一瞬間他想扔掉煙,最終還是忍住了。好歹一根煙五毛錢。
拿出手機,點開了她的頭像,翻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了那條消息。說起來,為了這條消息,她還生了好長一段時間悶氣呢。
也是,這種事兒換做任何人也難以接受吧。滿心期待地等待著心上人來接自己下班,而且這事還剛跟同事分享完,結果一直到下班和同事告別后許久,他也沒出現。同事們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是心里怎么想的,他們的眼神早就說出來了。甚至可以想象,第二天同事會怎么說自己。太丟臉了。關鍵是,左等右等,對方遲遲也沒有出現,打電話過去對方卻說給忘了。這種事兒要不生氣才怪嘞!
一路跟著地圖轉,總算提前到達了目的地。他給她發了一條消息,告訴她自己就在附近的公交站等她下班。等了一會兒,一大群人從商場蜂擁而出,男男女女,俊男靚女,他的目光從一個個人臉上掃過。那是一張張麻木的臉,冷漠的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完全看不出年輕人該有的生氣,也不像是下班,反而更像正走向墳墓,或剛從墳墓里走出來。他還在努力尋找她的身影,看了一眼時間,確定是這個時間沒錯,怎么還不出來呢?
幾道目光從他身上瞟過,他并沒有理會,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對于自己的顏值,他歷來不是很在意,看中他顏值的人同樣也不值得在意。不過,這次似乎有所不同,有一道目光始終在盯著他看。
他順著那道目光看過去,冷峻的臉瞬間變臉般換上了一副新的面具,淺笑安然。同款笑容在她臉上綻放開來,三步并作兩步,親密地挽上他的手臂,回頭對同行的同事報以歉意的笑。他保持微笑,另一只手輕輕地向她的同事招了招手,算是打過招呼了。同事們回以笑容。
他感覺到腰間傳來一陣疼痛,疼痛還在加劇,又是這個。收回了目光,轉過頭看向某人。感覺眼角余光被捕捉到了,瞬間假裝看向前方,眉頭微蹙,瓊鼻微皺,嘴巴翹得老高。
“好酸呀!”他溫柔地打趣道。
她松開了手,他若還不跑就太假了,果然,很快就追了上來。落日余暉下,他在前面慢跑,她在后面緊追不舍。
“我跑不動了。”
他停下來,任由她棉花般柔軟的巴掌落在自己的背后上。
“打你,哼。”她早已跑得氣喘吁吁,卻依舊不忘教訓他,“下次不要你來接我了。”
他們手牽著手,從落日余暉到夜幕降臨。
那天,他們走了好長的一段路,一直走一直走,好像要將他之前所有的虧欠都一次還清。可是,真的還得清嗎?
他虧欠她太多了。
溫熱的喘氣聲似乎就在耳邊,落日余暉似乎依舊是那個落日余暉,似乎一切都沒變,只是眼睛何時進了沙子?
3.
那是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下午。
簡陋的出租房里,他正在忙碌著什么。似乎在思考,絞盡腦汁地思考。他不斷地薅自己的頭發,眉頭緊鎖,眼睛深處是茫然和困惑。他的目光投向電腦屏幕,電腦屏幕上是一長串的文字。
正在這時,反扣在桌子上的手機發出一陣震動,緊接著是系統的音樂響起。他將手機抓在手中,看了一眼,屏幕上閃動著“老婆”的字眼。手機響了一陣便偃旗息鼓,沉寂了一段時間后,果然手機又響了。他擱下手機,拿起擱在桌子一旁的鑰匙。
走下樓,刷卡打開樓道的大門,她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她的目光一直盯著樓道。看見他出來了,她立馬三步并作兩步湊了上去。“你吃飯了嗎?”
“還沒有。”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手已經自然的挽住他的手臂。
“先吃飯還是等會兒再吃?”他問。
“先去吃飯吧,別餓壞了。”
吃飯的地方就在不遠的地方,公寓后面幾步腳的路程。那是一條小吃街,有夜宵攤,有吃飯的地方,還有各種面食,商店、超市,以及服裝店等等。
他們隨意地找了一家沒什么人的餐館,隨便地點了幾個家常菜,湊合著吃了一頓。飯錢是她掏的。
付錢的時候,餐館老板用一副略帶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他自然明白這個眼神意味著什么。他回瞪了對方一眼,繼續在餐館外面抽著煙。一邊等她。
回去的路上,她問他是不是沒錢了。他微微點頭。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堆的錢,零頭整錢都有。她看也沒看一眼,全部塞進了他的口袋。“沒事兒,我有,我的就是你的。”
回到出租屋,她幫著收拾了一下房間,他則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手落在鍵盤上卻遲遲沒有動。房間其實沒什么好收拾的,無非是亂丟的衣服扔進桶里,桌子上擺亂的東西稍稍規整一下,做完這些她趴在他的后背,雙手挽住他的脖子。盯著電腦看了一會兒,微微側過身看了一眼他。
“累嗎?”說這句話時,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腦袋上,輕柔地按摩他的太陽穴,“感覺好點兒沒?”
他微微點頭,不過,很快又被那雙輕柔的手按住了。“別動。”
按了一會兒,他抓住對方的手。將那雙嬌小的手抓在手心,雙手輕輕按壓。“去休息會兒吧。”
話雖如此,他的手卻沒有放開。他的目光溫柔,溫柔的目光穿透對方的溫柔,心泛起漣漪。她眼中的火苗被點燃,火苗越來越烈,“一起休息”。
她拍了拍那只作怪的手,整理著裙子。很快,那只不安分的手又攀了上去,微微一用力,她又癱軟了下來。她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聲那么年輕而富有生命力,她的手在他胸前畫著圈。
他點燃了一支煙,一只手夾著煙,另一只手也沒閑著。手指如游魚在她身上游離,柔軟而潮濕地穿過她靈魂,每過一處便是一陣漣漪輕泛。他輕輕吐了一個煙圈,她伸手順著煙圈畫圈圈,手指微微停滯,似承載不住沉重的空氣,終緩緩落下。
“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
這句話不似從她嘴中冒出來的,更像是從高空落下來的,如墜落的流星劃過,轟然砸下,橫沖直撞,落入顱內,轟炸聲響起。
他下意識地不去想,可那轟炸聲如此劇烈的響動,他不敢直視,卻也沒辦法逃避,更不能沉默。雜念紛飛,他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干涸,沙啞、低沉,像魚瀕死前的呼救。“我愛你”就像甘冽的泉水,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說,好浸潤他那同樣枯竭的靈魂,最好是徹底浸泡其中。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柔軟的火熱堵住了他的嘴,她目光中的烈焰徹底將他點燃,熱烈的回應,熱烈到變形,模糊而恍惚。意識透過身體飄向懸空,他看見火焰是如何將他們焚燒:干濕的靈魂被火油徹底澆灌,火山噴涌而出,火勢不斷攀往高處,更高處,一陣又一陣熱浪徹底將兩人融化。之后,他看見了空洞,像彼此消失了一樣的,如虛空般、浩瀚星辰般,寂靜的空洞。
火焰漸熄,微涼的秋風從窗外送來,灰燼中的余溫被吹涼,一片狼藉。早已潰不成軍的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剛站起險些倒下,終是站住了。有那么一瞬間,他想說點什么,欲言又止,終是開不了那個口。
她穿好衣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回去了。”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若沒聽見。她又說了一句:“明天我還來。”
他依舊無動于衷。她故意擺出一副似嗔非嗔、似怨非怨的表情。
“真拿你沒辦法。”說完這句,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依舊透露出一副不情愿,她幫他穿好衣服,拉著他出門。到門口時,她停了一下,“鑰匙帶了沒?”
他沉默不語,仍然悶悶不樂。
她摸了摸他的口袋,確定鑰匙在他口袋,她這才關上門。
拉著他下了樓,打開樓道的門,一股冷風吹來,她不自覺向他身邊靠了靠。
“在這等我一下。”說完這句話,他便跑著上了樓。
不一會兒,他又跑了下來,手上多了一件外套。為她披上外套,摟著她,一起在路邊等車。
很快出租車來了,她目光不舍地望著他。他摸摸她的頭,手指輕柔地劃過她柔順的秀發,在她的后背輕輕地拍了拍。“注意安全。”
她走了兩步,又跑了回來,給了他一個大力的擁抱。司機搖下車窗,正打算說什么,她轉身就要離開,但被他抱住了。那一瞬間,他就像害怕會失去什么似的,硬是將她拉入了懷中,死死地拉著,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她也就任由他拉著,沒有走開。
興許曾年輕過,司機終究什么也沒說。出租車停在路邊,司機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眼見她似乎并沒有想要分開的意思,便識趣地走了。
她終究是要走的,這一點彼此都心知肚明。可越是這樣就越是舍不得。
一輛又一輛的出租車在他們身邊停下又走了。她終于掙脫了他的手,似乎怕他再次將她拉住,又像是在害怕自己會舍不得那溫存,在司機即將離開之前,她飛快地跑過去拉開車門鉆進了車里。他的手還僵硬在擁抱的姿勢里。
她終是離開了。出租車飛快地融入車流之中,在拐角處徹底不見了蹤影。他站在原地出神地望著出租車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許久之后,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同樣的地方,出租屋已經進不去了,好幾波出租車同樣在他身邊停下來又走了。只是,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人,那個地方空蕩蕩的。形單影只。
那時候真的很單薄,什么都很單薄,也什么都很輕,風輕輕一吹,就都吹散了。
現在,只怕連記憶也變得單薄了。
4.
她終是食言了。也許,這也算不得食言。
哪怕一個又一個明天過去,她還是沒有來,也不算食言。畢竟,明天有很多個意思,比如充滿希望的明天、遙遙無期的明天、永遠無法抵達的明天……以及她說的那個明天,他還在等,等她來。
這一天終究是來了。不過,卻是以另一種形式,不是她來,也不是他去找她,更非等來的,而是有賴于朋友的幫忙。
那一天,一如往常,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他的小說馬上就要收尾了。就差那么一點兒,心中頗為不舍,他不知道寫完這部小說之后,他還能做些什么。也許,還可以再修改?但也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最初寫作,也是基于她的支持,她不斷鼓勵他做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在金錢上支持他,在情感上認同他,在文字領域雖然她不懂,但她愿意聆聽……而這部小說,是他和她共同創作的結果,沒有她,這部小說也不會有。現在,他只剩下這部小說了,這部曾經承載著彼此記憶的作品。但它也快收尾了。
他拿起手機,又放下。還是一條消息也沒有,沒有通話,沒有短信,沒有任何的信息進來。它就像是擺設,但這樣的擺設分明牽扯人心。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他立馬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昵稱,他猶豫了。他在擔心如果接了對方的電話,萬一她打過來……
掛了電話,對方又打了一遍。這一回,他接了。
當聽完電話時,他只感覺五雷轟頂,不,興許還更嚴重。不一會兒,朋友將圖片發過來了。消失的她出現在了一場婚禮之中,在這場婚禮中她正是新娘。
他呆呆地望著那張照片,有那么一瞬間,他想砸掉手機。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莫大的悲傷席卷而來,洶涌澎湃,瞬間將他吞噬,淹沒。
“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
其實,他早該知道她說的明天到底指的是什么。在那無數個日夜中,無盡漫長的等待中,在希望和失望,在期待和絕望,在幻想與現實之間,在真與假之間,還有一個東西,它叫實。就像沒有人能憑空消失一樣,她也不可能做到。
突然,腦海里閃現過無數個念頭,過往的種種回憶成為了佐證,似乎一切的一切背后,隱隱約約有一條線始終貫穿其中。過去未曾審視過,未曾思考過,未曾重視過,那是因為她在背負,她將這一切都背負在了自己身上。她那嬌小的身軀在腦海中逐漸明朗,與圖片中的她不斷融合,合為一體。
似乎從戀愛,在一起,到她的離開,她從來都對他百依百順。那么,她對別人呢?如果是這樣,能夠支配她的人可太多了,她的父母、朋友、同事……以往,他總叫她別多想,那么他又在想些什么?他又可曾替她想過?
花她的錢,吃穿用度也都是用她的錢。是,他曾經很天真地想過:等他生活安定下來,就一定會娶對方;等他寫作獲獎之后,成名了,他的就是她的;等他功成名就,他將用最好的一切回報給她……可是,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他給得起嗎?他可以等,她等得及嗎?
捫心自問,很多東西是經不起推敲的。就像他想象中那些,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寫作成功的基礎上,然而,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多久呢?
他的自信,是她給的,無端的信任繼而莫名自信。就是這樣一種盲目的,近乎瘋狂的愛,使他無比自信,自信到自大,自不量力。可是,他又為她付出過什么呢?
除卻一句自己也沒整明白的“我愛你”,還是唯一一次接她下班,又或是在出租屋做的那些“事兒”?
他好像人生中第一次認識自己,也是第一次認識她,不只是以戀人的視角,還包含整個人。
然而,這樣的發現終究太晚了。
5.
自從得知她結婚了之后,他每天都沉浸在一種近乎憂傷的回憶中。
他終日待在房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在餓了的時候才會出去找點吃的。后來干脆抱了一箱泡面回來。餓了就吃泡面,吃飽了就睡。這樣的生活方式終究維持不了多久,她給的錢也快花完了。小說還處于爛尾的狀態,他一點都不想去動它。
眼看著平臺截稿日期就要到了,他終究還是匆匆給小說結了個尾。
一連等了好幾天,最后的結果是,連第一審核都沒有過就被打退了回來。這下,他徹底一無所有了。什么都沒留下,什么都沒剩,一切就像一場夢,一場夢,一場空。
但這夢未免殘酷,清醒地做夢,還有什么比這更殘酷的呢?
后來,他朋友拉了他一把,告訴他先工作。他聽了朋友的意見,作為交換條件,朋友借錢給他付房租。
他找的工作很簡單,進工廠,既沒有技術要求,也不要求其他。就是枯燥了些,單調了些,以及無聊一些。而他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一份工作。
似乎一切就這樣步入了正軌,生活穩定了下來,錢多了起來,他的理智也漸漸恢復了過來。偶爾,他還能和朋友開開玩笑什么的。
三個月后,朋友突然打電話叫他出去喝酒。他開始是拒絕的。但朋友在電話那頭說了一大堆,叫他一定要去,連不來就不認自己什么的這樣的話都說了。他拒絕不了,他就去了。
當他到了和朋友約定的地點時,他愣住了,突然間不知道該怎么反應了。他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像第一次認識她,又像多年后的重逢,那樣陌生又那樣親近。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應該有很多話想說的,可是真的見到她了,卻又覺得任何話語都多余,太多余。
她伸出手,白皙的手在他眼前晃。眉頭微蹙,瓊鼻微皺,嘴巴翹得老高。那種熟悉的感覺在一剎那間完成了漫長的時空的穿梭,重新回到他的體內,什么東西似乎在慢慢復蘇,發芽,成長,綻放。但他又有些不確定,準確地說是不敢相信。
直到朋友將她擋住,他的視線這才收了回來,繼而用一種疑惑的目光望著對方。對方微窘,撓撓頭,還是她替對方解了圍。
“先坐下吧,坐下聊。”
他端坐著,目光卻不敢去看她,于是朋友承受了他目光中的一切,惶恐不安,疑惑不解,迷茫而恍惚……
朋友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悶,感覺還不夠,又連續灌了兩杯。三杯酒下肚,朋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而重重嘆了口氣,撓撓頭,這才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
“那,那個,她,她結婚那事兒,是騙你的。”朋友吞吞吐吐,結結巴巴,手一邊無意識的動作著,總算將一句話說出來了。
只一句話,他腦袋轟的一聲,感覺什么東西在腦海里炸開了,像魚群奪食,又像煙花綻放。
似乎擔心他無法理解,朋友趕忙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將那張照片翻出來,然后手指著那些處理過的部分。其中,最大的漏洞無疑是那個男的始終看不見正臉。
“是我叫他這么做的。”她面色從容,語氣平靜地說道。
說完這句,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習慣性地伸出手,但這次她躲開了,一口氣喝了下去。
“阿牧,那晚聽到你說愛我,我很開心,也很感動,但是我需要更多,我也是一個正常的女人,一個平凡的女人,我也渴望平凡女人的幸福,”她一邊看著他,一邊用略帶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我很怕,很怕失去你,很怕你一蹶不振,怕你想不開,我很擔心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伴隨著哽咽,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
她說不下去了,神情復雜而目不轉睛地望向他。
“我們結婚吧。”他同樣沙啞著聲音,“好嗎?”
她喜極而泣,手掩著嘴,拼命點頭。
朋友則在這時拿出一疊錢,是他當初還給對方的,隨即他又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將差不多厚度的錢放在桌子上。一切盡在不言中,這次她沒有拒絕。
最后是他買的單,朋友的錢只剩下零頭,她的錢依舊是他的。當然,他的也是她的。
回去路上,他們手牽手一起漫步。
“下次不可以喝酒了,喝一杯就臉這么紅。”
“嗯。”
“我愛你。”
“嗯”
“真的。”
“嗯。”
“……”
“我懷孕了。”
“嗯……啊……我……你……我要當爸爸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