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鳳墨染
這世間萬般浮華，皆為泡影。原來，一直是我參不透，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執念罷了。
壹
涼風習習，層林盡染。
百里逸軒癱在一棵楓樹下，面容憔悴，胡渣四起，目光空洞迷離，眼底還帶著深深的暗青色。愣愣的看著天空，身上散發著濃濃的、化不開的憂傷，手上還死死的拽著一壺老酒。一襲血紅的衣袍，仿佛與滿地楓葉連成一片，凄涼頹廢、令人感傷。
“秋兒，你好殘忍，錯過了，你便再不給我回頭的機會。”百里逸軒嘴上喃喃道，眼底一抹淚珠滑落，隱入發間。
“為了江山，為了權勢，我一直在利用你，可你卻用了最慘烈的方式，讓我永遠記住你，一輩子也忘不掉你。”
“想來也很可笑吧，自你走后，我去你去過的地方，走你走過的路，吃你吃過的東西，賞你賞過的風景。我整日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想象著你還在我的身邊，久久不愿醒來。可每到夜深人靜，這心里總是空落落的。也許你會嘲笑我的自欺欺人吧，曾經那般對你，現在卻放不下過去。”
“他們說，心痛起來的時候，可以對著那飄渺的煙霧笑笑說，隨它去吧，過去的事，過去的人而已。可我怎么能夠如此云淡風輕的說隨他去，你走了，我的心也跟著走了。”
“曾經有人勸我忘了你，可是你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融進我的骨血，讓我再無法忘記你的一顰一笑。”
百里逸軒絮絮叨叨的說著，而后對著天空癡癡的笑了起來，有些癲狂。
葉子的離開不是風的召喚，而是樹的舍棄。歲月滄桑，留下的終究是滿身的傷。
秋風蕭瑟，天地寂寥，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只余下楓樹下那火紅的男子，寂靜憂傷。
貳
葉知秋本是當朝太傅之女，自小千嬌百寵，錦衣玉食。卻在六歲那年遭逢大難，多方求助無果，最終拼死逃離盛京，輾轉來到江南。
那個秋天的午后，葉知秋認識了百里逸軒，一個少年老成，卻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自家人遇難后，葉知秋就變得異常沉默寡言，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敵意，她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蜷縮在一方狹小的世界了，獨自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百里逸軒憐惜她，將她帶回府，日日陪伴著，逗她玩笑，漸漸的帶她走出陰影。
葉知秋和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一葉落而天下知秋，我叫葉知秋。”
雖然久不言語，嗓音有些沙啞，但聽在百里逸軒耳中，卻異常悅耳。為此，他高興了一整天。
自那以后，他們便形影不離。白日里百里逸軒帶著她上學堂，教她練字、習武，帶她出去游玩，夜晚便給她講故事哄她入睡。
葉知秋漸漸沉淪在他的溫柔里，一度忘了自己的來意。
叁
這年秋天，天高云淡，層林盡染，百里逸軒興沖沖的拉著葉知秋的手，朝外奔去。
“秋兒，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哇，好漂亮。”葉知秋驚訝的看著漫山遍野的紅楓，感覺自己如置身仙境一般，踮起腳尖在百里逸軒臉上蜻蜓點水的一吻，“軒哥哥，你真棒。”便抬腳跑開。
“呵呵……呵呵……”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興奮的在林間穿梭小丫頭，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百里逸軒心里劃過一絲溫暖和滿足。
不一會兒，小丫頭似是累了，朝著逸軒跑了過來，百里逸軒張開雙臂，穩穩的接住了她。抱著小丫頭軟軟的身子，他心里那塊空虛的角落似乎被填滿了。
一起躺在草地上，百里逸軒從懷里掏出一枚玉佩，放到葉知秋手上道，“小丫頭，生日快樂。”
把玩著手上的玉佩，葉知秋發現，上面刻著幾個蠅頭小字“吾愛，知秋”。
“軒哥哥，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的，對不對。”葉知秋嬉笑著躺進逸軒懷里。
“對。”百里逸軒一手攬著葉知秋，一手輕撫著葉知秋柔軟的發絲，柔聲道，“等丫頭及笄我們就成親。”
微風拂過，帶起片片楓葉，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
肆
賞亭前花開花落，看天穹云卷云舒。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似乎都已成過去，不知從何時起，百里逸軒漸漸疏遠了葉知秋，甚至還對她惡言相向。
大約是謝筱汐出現在百里府之后吧。
那年百里逸軒十六歲，隨著母親一起前去為外祖祝壽。
據說百里逸軒母子險些死在了謝老爺子的壽宴上，全靠謝筱汐的父母拼死將他們送出，自己卻死于非命。
回程的路上，被后面追來的黑衣人攔截，亦是謝筱汐救了百里夫人一命。
援兵雖及時趕到，謝筱汐卻因就治不及時而落下了病根，因而在府中深受重視。
每每百里逸軒和葉知秋待在一起，便會被謝筱汐的丫鬟叫走。時日一久，百里府的丫鬟仆從便見風使舵，巴結起了這位受寵的表小姐。
銀月如鉤，晚風微醺。
“軒哥哥，從什么時候起，你開始連‘秋兒’都不愿意喚我了。”葉知秋坐在那片他們曾經常去的楓林，撫著手上的玉佩，一雙清冷的眸子中帶著一絲絲的懷念。
“軒哥哥，秋兒今天及笄了，你還記得當年的諾言嗎？”知秋看著眼前的一大片紅楓，喃喃自語，“大約是忘了吧。”微風吹起地上的楓葉，飄灑在葉知秋的發間，帶著幾縷發絲，緩緩起舞。
葉知秋水眸瀲滟，一身凄婉。
伍
月華如水，涼風寂寂。
葉知秋看著高懸的月亮，扶著樹干起身，活動了一下因長久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僵硬的身體，緩緩的朝回走。
長嘆一聲，心下一陣呢喃，今天軒哥哥又沒來，臉上滿是失望。
月色下的葉知秋看起來美得有些不似常人，右眼瞼下的血痣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的妖冶，背影卻帶著一絲落寞。
自那年后，葉知秋便和百里逸軒約定，每年她的生辰都來這里，但自從謝筱汐來了百里家，百里逸軒就再沒來過這片紅楓林。
暗處一陣氣息波動，一個冷硬的聲音傳來，“公主，這是最后一日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葉知秋聞言，身形一頓，眸底閃過一抹復雜，復抬腳，嗓音清冷，帶著一股威嚴，“我知道該怎么做，不必你來提醒。”
葉知秋如同往常一樣經過凈月湖，卻被謝筱汐攔了下來。
聽著她激動的言語，看著她癲狂的模樣，葉知秋始終淡淡的，波瀾不驚。
倏地，“咚”的一聲，一陣重物落水聲響起，謝筱汐失足跌入湖中。
葉知秋冷冷的看著在湖中掙扎的謝筱汐，眸底一片冰冷。
自謝筱汐來到百里府，這一幕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她慣會裝柔弱，平日里又是一副單純善良的小白兔模樣，早早的籠絡了府里下人的心，雖是以這樣低劣的手段的陷害于她，卻很是有用。
冷眼看著百里逸軒將她救起，聽著百里夫人的怒聲斥罵，葉知秋臉上平淡無波，對著摟著謝筱汐的百里逸軒開口，語調無甚起伏，“你信我嗎？”
百里逸軒張了張口，始終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我明白了。”知秋轉身毫不留戀的離開，清冷孤傲的背影看起來十分單薄，看著她的背影，逸軒的眸子微閃。
陸
葉知秋蜷縮在角落里，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頭擱在膝蓋上，時不時地有只老鼠從她面前掠過。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如果百里逸軒今晚能來找她，她就原諒他，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想著他們曾經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漸漸的，淚水濕潤了眼眶，模糊了視線。
似乎是哭累了，葉知秋靠在冰冷的墻面上睡著了。
“秋兒，你是父王最疼愛的女兒，此事本不該由你來做。但你自小聰明睿智，恰好是最合適的人選。這個任務，也只有你能夠完成。”
“身為皇室公主，享受著身份帶來的榮華富貴，也該為此付出代價。”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你要以大局為重。”
“景王化名百里逸軒藏身江南，韜光養晦。卦象顯示，他將是我國最大的威脅，你的任務就是在江南截殺他，一定不能讓他活著回到盛京。”
“秋兒，你竟然愛上了那個男人，你可是忘了你母后的血海深仇？父王再給你一個月時間，殺了他，絕對不能讓他登上皇位。”
一道道聲音回蕩在葉知秋腦海里，她陡然從夢中驚醒，額上沁出絲絲細汗。
不知不覺，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望著從破爛的房門透進來的霞光，葉知秋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扶著墻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枚刻著古老花紋的黑哨，置于唇間，緩緩吹響。
一群白衣男子出現在柴房，向知秋跪地行禮。
“走吧。”
柒
藥香四溢，滿室沉寂。
丫鬟匆匆而來，跪地稟報，“夫人，葉知秋失蹤了。”
百里逸軒聞言，喂藥的手一抖，汁水灑了謝筱汐一身。
看著失態的兒子，百里夫人心里一陣怨毒，該死的小賤人，最好死在外面。
“夫人，方才門外有人送來了一封信，說是給公子的。”
百里逸軒急忙放下手中的藥碗，奪過小廝手里的信件，拆開，里面只有一片帶血的楓葉。
拿著楓葉，百里逸軒不理會身后百里夫人的叫喚，一路狂奔到那片紅楓林，癡癡的看著坐在楓樹下彈琴的人兒。
葉知秋身著一襲火紅色長裙，頭上一根同色系發帶將一頭青絲松松垮垮的挽著，微風拂過，吹起縷縷青絲，百里逸軒才恍然驚覺，他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看過她了。
落下最后一個音，葉知秋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她愛了近十年的男人，以前的種種在眼前浮現，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輕輕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對百里逸軒示意道，“過來。”
百里逸軒在葉知秋身旁落座，看著眼前這出落得越發美麗的少女，心下感嘆，他的小丫頭長大了。
捌
“軒哥哥，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喚你，我要走了。”葉知秋拿起琴案上的酒杯，為百里逸軒斟了一杯酒，“臨走之前，我只想最后再問你一句，你愛過我嗎？”
百里逸軒看著眼前的少女，那向來清冷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層紗一般，讓人看不透澈，那周身散發著空靈的氣息，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風歸去。剛要開口，但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眸一閃，到嘴的話便咽了回去。
薄唇微啟，“沒有。”
“我明白了。”葉知秋淡淡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仿佛早就料到了答案，“我就要走了，干了這杯酒，權當是為我踐行吧。”
看著百里逸軒毫不猶豫的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葉知秋笑了，笑的有些凄涼，“你就不怕我在這酒里下毒嗎，我說過，我不要的男人，別人也休想得到。”
不待百里逸軒回答，葉知秋抬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仿佛要將他刻進心底，“我到底還是舍不得你死啊。”湊近逸軒耳畔，低聲喃喃道。
一口污血從知秋嘴角流下，輕啟紅唇，“我總是那么自以為是，到頭來我所堅信的愛情，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話音未落，葉知秋輕輕的靠在百里逸軒肩頭，緩緩的閉上了眼。
秋風乍起，楓葉漫天飛舞，紅衣女子緩緩的靠在白衣男子肩頭，兩人的發絲緩緩的纏繞在了一起。
百里逸軒這才察覺不對，死死摟著葉知秋，失聲痛哭，“秋兒，對不起。我愛你，我愛的一直都是你啊。”
終
葉知秋死了，百里逸軒卻連她的尸身也沒能留下。望著漸行漸遠的白色身影，百里逸軒失神的跌坐在楓樹下，緊緊的攥著手上的信紙。
軒親啟：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不在人世。請原諒我，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來讓你永遠記住我。
我們的相識不過是一場權勢下的陰謀，我要阻止你回京，而你卻想借著我的身份，收攬太傅余黨。
你知道太傅是我們的人，所以步步為營，一點點攻陷我的心，讓我為你所用。
你很聰明，知道從我下手，事實也證明，你贏了。十六歲那年，太傅的勢力被你盡數收入囊中，我也就沒了利用價值。所以，你開始疏遠我。
本來一個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棋子，是該被舍棄的，可是我卻安穩活到了及笄之年。
也許你的心里還是有我的，只不過，我的分量永遠也及不上你的皇途霸業。
你怕他們背著你對我下手，所以你帶著謝筱汐回來，處處刺激于我，目的就是為了將我逼走吧。
作為一國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我生來就高人一等、金尊玉貴，卻甘愿為了你忍受他人設計，委委屈屈的窩在偏僻的小院里，吃糠咽菜。
父王給我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再不能除掉你，便會將我帶回泫國，另派他人前來。
我愛了你近十年，怎能眼睜睜看著你死，所以，我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希望能讓你們收手。
你的父皇害死了我的母后，所以我父王一門心思的想要你死，想要看著你父皇肝腸寸斷，后繼無人。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阻止不了他，也許只有我死了，他才不會再一門心思的想要除掉你。
而你，我要用這種方式讓你認清自己的心，皇途霸業和我，到底誰才是你心底最想要的。
希望我的死能讓你們清醒過來，不要為了那些虛妄的浮華迷失了本心。
再見了，我的愛。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秋兒絕筆
看完信，百里逸軒兩行清淚緩緩流下，仰天長嘯，顯得有些癲狂，喃喃自語，“這世間萬般浮華，皆為泡影。原來，一直是我參不透，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執念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