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不冷。

我想起以往，鍵盤上的手指冰涼，它們不知聽到什么召喚，如有神助敲著文字。我想起伸到被窩里的腳趾冰冷，兒時還要借助熱水袋入眠。這些都在飛快地消失，仿佛從來都與我無關。

我的記憶羸弱，快要憶不起一天前的種種細節。我持續寫了六年日記，為的是不把任何平凡的一天丟失。

我把瑣碎的注意力，集中到深刻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掉進窟窿，再花好久爬出來。所以想起一個人，就似下了一口深井，想起一件事，就似下了一口深井。人們在曠野上馳騁，我在爬井。

我經歷過愛恨糾纏，別離生死，它們曾像鐵烙一樣，漸漸卻照樣與我無關。它們像糧食，在時間的大缸里釀成熏人微醉的老酒，抿一口像抿一個故事、一部小說。它們竟曾是冬天里的寒風與冷雪，鞭笞得我瑟瑟發抖。

這個冬天不冷，也不真實。我找不見冬天的樣子，穿不上最厚的毛衣，想不起受凍的經歷，仿佛丟了樣重要的物品。我不但不冷，還冒著稠稠的汗，舉著昏昏的頭腦，如被春夏時節的慵懶包裹。

母親說這是身體素質提高了嘛，也許是啊?？缮眢w強了，靈魂卻變弱。我正與世界融合，和它共享一個體溫，心在被啃噬。所以我懷念那些崢嶸的、和季節格格不入的歲月，我寧愿冬天一如既往的生猛，惡狠狠地凍傷我的骨頭，凍醒我的全部。

我想站在如尖刀般冷酷的寒風中，看著烏云遮天蔽日，親手再撥弄地上的積雪，讓五指凍得通紅，那是血液在我身體里燒成的，活著的顏色。

2017年1月27日 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