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來還充電器,我正在寫字,轉頭表示知道了。
思緒從筆尖散開,師兄收拾東西的聲音越來越明顯,像猛然驚醒:師兄就要離開了。雖然師兄在北京工作,但我一直信奉“反正離得近隨時都能回來”說得好聽是客氣話說得難聽就是屁話,多少次重逢安排都是遙遙無期。
我趕緊放下筆,走到師兄工位。工位旁邊的紙箱,已經快塞滿了,工位上的東西,除了一臺電腦,也所剩無幾了。面對這樣并不立刻卻漸漸逼近的離別,我們都在笑。
師兄的笑容一如既往。印象中的師兄,總是在兩種狀態中切換。一種是笑,一如剛才,露白齒,彎眼睛,這種笑不是蜻蜓點水,是讓人覺得他一定是遇到了開心的事。一種是嚴肅,眼睛里有光,這種光像是要跟著言語把一切理清楚,我問他學分助教這事時,師兄問我為什么別人行我卻出問題時的眼神,就像要把這件事的究竟看透一樣。
師兄嚴肅的時候不多,大概只有開組會或是和他說正事的時候。師兄的嚴肅,持續不久。大組會做pre偶爾嚴肅,更多的還是帶著笑容,這樣的嚴肅看上去也不會太一本正經。師兄在大組會的報告,我能聽下去,而且還是輕松有點興趣地聽下去,這在大組會上已經很難得了。小組會上師兄只會在別人說的時候才一直嚴肅。輪到他說的時候,總是笑著的。我也曾自己默默在心里感嘆過,能每次開組會都笑著和王老師說工作,這樣的態度去哪里才找得到。正如李鹿原師兄所說,師兄的脾氣很好,看他從來都是笑著的,也沒見和誰撕過逼。即便如此,我還是感覺得到王老師對師兄,似乎有那么一絲有所針對。因為拖延,王老師在組會有些嚴肅地批評過,那次師兄還誤了火車,可師兄還是笑著說誤火車的事。
那時我還沒有正式入學,在實驗室實習的時間也不長,我以為是師兄代碼敲不好,才會在組會多次被批評。后來發現還是我太天真了。能在一兩個星期內看完深度學習的人,能在一個月之內用cnn做實驗寫論文的人,能寫標注工具的人,能拒掉谷歌悉尼offer的人,會代碼敲不好嗎?這個學期漸漸和師兄多了些交流,在師兄一次次自嘲他是組里的baseline后,我發現搖曳王老師和師兄這葉扁舟的,不是能力是細節。
一開始,師兄的工位并不是在王老師隔壁。因為王老師強調早晨9:30到實驗室后,師兄陰差陽錯地在王老師不在的時候早到,在王老師在的時候有正事沒出現在工位,所以為了督促,王老師特地把師兄的工位換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并且,王老師還送了師兄十二字箴言:自以為是,自作聰明,好自為之。師兄還用Unicode編碼把箴言放在了朋友圈的簽名。旁人看覺得是別有一番興致,自己看才是五味自知。
我以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情緒達到了一定高度之后,便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趨于平靜,以免決裂。這十二字箴言,王老師可能已經出于憤怒了,那應該會很長時間內不再對師兄有所責備吧。然而,人活在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判斷里,一直在努力擺脫偏見卻從未真正消除過偏見。師兄之于王老師,恐怕就是不知不覺中偏見的對象。所以,我原以為的趨于平靜在臨近畢業的時候再次被打破,因為師兄季節性咳嗽在實驗室狀態不佳,和其它如校醫院謊言被戳穿之事的積壓,最后在一個電話上爆發。于是,王老師給師兄的箴言又多了四個字:言而無信。
我佩服師兄的承受力,在王老師多次這樣的情緒下,依然經常見到他那標志性的笑。為此我還特地問師兄如果被王老師這樣批評了怎么辦。師兄的表情有些微妙,可能覺得這個問題根本不是什么問題吧,隨之云淡風輕說到,那就改改唄。這大抵就是我們常說的心態平和吧。
我努力回想第一次見師兄的場景,也許大概是我推免后第一次找導師見面時,王老師領著我認識小組吧。我是有些小緊張的,也并未有太多印象,也沒有注意到師兄的頭發。
師兄的頭發,有點少,看起來很細,這是我日后才注意到的。都說程序員老的快、發際線蹭蹭就變高了,可師兄這還沒畢業呢,發際線就已經高成這樣了,我想大概有遺傳吧。亦或許這就是聰明絕頂。對此師兄還經常調侃自己的發際線,他的朋友圈也時不時把相關經歷曬一曬,我們看了笑了,也不覺有什么了。
小道君,是師兄的別名。我是在譚隊的朋友圈下看到的,不知這個不能一眼看穿的名字是從何而來。可能師兄的小道消息特別多。確實,師兄知道實驗室很多我們沒聽過的故事,姑且稱為實驗室政治和實驗室八卦吧。它們是我們偶爾一起吃飯時候的談資,不過師兄也不經常說,只有有興致時候才說起。說起的時候,師兄不緊不慢,語氣聽不出感情,像是無所不知也毫不在乎的局外人在審視這一切。
我在實驗室雖有一年半之久,不過我和實驗室的接觸并不及一年半應有的接觸那么多,和師兄亦如此。
如今,師兄就要離開實驗室了,留了一把折疊椅給我,留了幾句關于王老師的總結給我,留了一些可以寫在這的故事和點滴。
師兄工位上寫著“劉希誠”字樣的工牌很快就會被撤走,然后變成另一個名字。也許以后某些偶然的瞬間,會突然清晰地想起,師兄曾經坐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