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走的時候很凄涼,他是在養(yǎng)老院去世的,家里都沒有設靈堂。我想起他中年時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說話條理清晰、意氣風發(fā)的樣子,有誰會想到他的老年竟然如此孤單、落寞。
大舅是我婆婆的哥哥,是老李的舅舅。從我認識老李開始,第一個去的親戚家就是大舅家了,他家里收拾得一塵不染的。他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大舅年輕時候頭腦很聰明,在工廠里當干部,平時在家說一不二的。
在農村家里有人工作拿工資,日子過得比一般農民家庭要好,大舅媽是婦女主任,家里的家境很不錯??墒撬麄兊膬鹤訁s討不得大舅的歡心,小時候成績不好又有點木納,大舅經常訓斥他??赡艽缶擞柍獾姆绞椒椒ㄗ寖鹤有毥邮懿涣?,所以父子倆的關系一直有點緊張。
大舅花了好多錢想讓他的兒子上好的學校,結果小寶的成績并不理想,早早地待業(yè)在家了。大舅很著急,千方百計的想給小寶找一個工作,于是他在廠里說自己身體不好,提前病退,讓兒子頂替著上班了。
小寶到工廠上班以后,廠里的效益不如以前,他發(fā)展得也不好,日子過得一般般。大舅有點恨鐵不成鋼,還是常常數落他,小寶已成年,面子上過不去,心里對大舅非常排斥。
我婆婆總說大舅小氣,說以前她家里孩子多、經濟不好,有一次兒子到大舅家借自行車騎,結果一不小心把腳踏子踩壞了,還車的時候大舅看見了,一定要讓孩子把腳踏子修好了再送回去,為此婆婆說大舅太計較了,家里條件好,還和我娃兒計較。
大舅頭腦聰明,打牌是十場有九場贏,牌技相當高超。我們結婚以后老李有段時間非常喜歡打麻將,經常和大舅來牌,年輕人都打不過他。
大舅說他有一個小本子,上面詳細記錄每次打牌輸贏的情況,一年下來總要贏個幾千塊錢,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我們都對大舅的頭腦深表佩服。
大舅的兩個女兒都出嫁了,生活條件一般,兒子結婚了,就住在原來大舅單位分的小房子里。兒子媳婦也不怎么回來,只有過年過節(jié)才來家,他們怕大舅嘮叨。
不幸的是,大舅小女兒突然身患重病,胸椎骨以下全部失去知覺,生活不能自理,多虧女婿是一個好男人,盡心盡力地服侍著女兒。大舅母心疼女兒,受此刺激,頭腦有點不大靈光了。
開始小女兒在家居住,后來大舅覺得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讓他們回自己小家。大舅母舍不得又做不了主,時間長了頭腦郁結,竟然患上了老年癡呆,什么事也不會做,到最后連自家的兒女都不認識了。
記得一次我們去大舅家拜年,看見大舅媽坐在輪椅上,眼神呆滯,嘴里不停地“哼哼哼”叫著,這個形象很難和以前她當過婦女主任的經歷聯(lián)系起來。大舅和大舅媽年輕時候經常吵架,這時候大舅倒是對舅媽挺好的,天天服侍她吃喝,還訂牛奶給她喝,可能覺得有個人在身邊總比一個人好吧。后來大舅身體吃不消了,請了一個保姆,吃住都在他家。
這樣又過了幾年光景,大舅母最后安祥去世了,大舅一下子看起來蒼老了不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一絲不茍的形象了,衣服上經常有斑斑點點。
他的大女兒和大舅也有點意見,當初村里拆遷的時候,大女兒讓大舅把房子劃分一點給她,她可以去爭取一套房子??墒谴缶藳]有聽她的,早早的就在文件上面簽字了,結果一共就分了一套房。
大女兒很生氣,覺得大舅一點也不顧及她的感受,為了多拿獎勵的幾萬塊錢,失去了一套可能爭取到的房子。父女倆雖然沒有反目,但是感情也淡了。
時間一天天流逝,孤身一人的大舅日益蒼老,自己做飯燒菜都有點吃力了,況且他的房子在六樓,天天爬上爬下氣喘吁吁的??墒撬蛢鹤拥年P系又不好,兒子住的地方又小,他不可能和兒子住在一起,于是他主動提出到養(yǎng)老院去。
就這樣大舅住進了鎮(zhèn)里的養(yǎng)老院,有一次我們親戚一起去看他,只見他佝僂著腰站在房中間,房間很昏暗,大舅穿著棉襖看起來特別的孤單無助,他有點腦梗,還一手拄著拐杖。
我們鼻子都一酸,大舅說在這兒伙食比較清淡,不合他的口味,他現在好想吃紅燒肉啊。
看到這個光景,我們心里都有點凄凄然,二姑子離大舅這近,老李給了二姑子一點錢,叫她沒事的時候燒點好吃的給大舅送過來,大舅的大女兒放下芥蒂,偶爾也送菜給他吃。
大舅閑下來的時候經常打電話給老李,一聊就聊半天,一會兒說身體這兒不舒服,那兒不舒服,說兒子如何的不好,其實他就是孤單了,想找個人說說話。
他也經常打電話給大女兒和小女兒,小女兒身體不好,小女婿來看看他,給他送點吃的??墒谴缶说纳眢w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經常住院。大舅存了二十幾萬塊錢,住院一切的花費都是大舅自己掏的錢,他的兒子到醫(yī)院照顧了一段時間。
大舅出院以后身體虛弱,小寶子就租了一個房子給大舅住著,他和老婆兩個人送飯給他吃。誰知時間不長,兩個人又搞得不愉快,大舅房子也不租了,又住到養(yǎng)老院了。
有熟識的人到養(yǎng)老院看望大舅,大舅就數落小寶夫妻的不是,大家都勸:算了吧,你在住院的時候兒子也照顧過,不錯了。大舅還憤憤不平,他們父子倆真是前世的冤家。后來大舅吃不下飯,到醫(yī)院檢查已經是胃癌晚期了。
在他去世的前幾天,大舅打電話給老李說:“我現在好疼??!什么飯也吃不下去,很難受。”老李常去看看他,安慰他。
大舅后來說,他想到以前的小區(qū)去住,不想住養(yǎng)老院。老李于是打電話給他的兒子,可是兒子不同意他回原來的小區(qū),說房子租給人了,其實他私下里擔心大舅會在熟悉的人面前訴說他的不是。大舅最終還是放不下這個兒子,把房子過戶給他了。大舅最后死在了養(yǎng)老院里,沒有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
大舅去世以后我心里很難受,想起我生病,大舅來看我,還買了幾樣好吃的給我,然后鼓勵我好好養(yǎng)病,好日子在后面呢!這句話溫暖了我,到現在我還記在心里??墒亲詈笠驗橐恍┰?,我沒能去送大舅最后一程,心里感到很愧疚。
大舅去世以前,房子就被他兒子改成自己的名字了,據說他準備賣了給女兒買學區(qū)房。
因為房子的事,他和姐妹也鬧得不愉快,照農村的規(guī)矩,房子是兒子繼承,但是應該補貼一點給女兒,可是他不肯。姐妹覺得他沒有盡好孝道,卻獨占財產,為此有許多口舌之爭,估計以后走動的可能性很小。
大舅已經去了,這些他也管不著、看不見了,但愿在天堂,大舅還像以前那么精神抖擻、聰明能干,不受這些世俗的困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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