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云交雨合
初秋的南湖,悶熱多雨。
清晨8時許,數千市民已經將市殯儀館圍堵的水泄不通。大家都撐著傘,有的人手里拿著一支菊花,有的人手里捧著一束白菊,還有的人舉著“送別英雄”的牌子。
白云廳內花圈挽聯有序擺置在兩側,正中央的墻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看起來20出頭,笑容爽朗眼神干凈,上方的橫幅上赫然寫著:沉痛追悼張恒烈士。
最近幾周各大電臺都在滾動播放這位英雄的相關新聞:駐比利亞大使館遭到了自殺式炸彈襲擊,負責大使館安全的警衛員張恒第一時間疏散人群,同戰友解救群眾,在最后的關頭幫助我大使逃生,自己卻受到炸彈的波及不幸犧牲。
大廳里外交部領導、駐比利亞大使館人員、省委政府官員、武警總隊司令、以及解放軍和武警官兵代表整齊的站著,大家都懷著悲痛和無限崇敬的心情到場與英雄告別。
余垚臉上帶著淡妝撐著傘和一眾記者站在殯儀館的門口,等待靈柩車的到來。她同大家一樣注視著殯儀館的大門,眼神卻比其他人多了幾分不安。
今天的采訪原本不是她的工作,但因為同事懷孕有流產跡象,任務救恰好落在了她的身上。猶豫許久,最后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借口,才接下了這樁工作。
可命運弄人,這不想見的人恰好就出現在了她眼前,并且醒目耀眼。
圍堵的人群自覺讓出一條通道,運送靈柩的黑色車子緩緩開開進殯儀館。一聲“起靈——”,在莊嚴的軍樂聲中,8名禮儀士兵托舉著覆蓋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的靈柩緩緩走向殯儀館大廳。
走在最前面男人一身戎裝,手捧遺像,面容肅穆堅毅。在看到站在臺階上被人攙扶淚流滿面的婦人時,腳下步子不禁頓了半秒,原本堅毅的面容有了動容,眼底也付出了悲傷。
角落的余垚也隨著這個男人的出現,徹底怔住。血管里的血,像出了交通事故一般,一瞬間,全堵在了心口。原來,有些東西早已滲入骨髓,埋在血管的深處,那些自以為是的遺忘,其實不過是它們暫時沉睡了而已。如今只需要一個背影、一個聲音,就會被輕而易舉地喚醒。
老婦人從他懷里接過照片,嘴角抖動,用拭淚的手帕輕輕的擦著兒子的照片,嘴上卻說:“這一路,辛苦你們了。”
“阿姨,對不起。”蔣丞開口,眼角泛起濕意。
“沒什么對不起的,犧牲自己,保家衛國這是你們當兵人的使命。”老婦人抬頭盯著歉意的蔣丞,默默流淚:“恒子和我說,你出過很多任務,每次都是九死一生。他還讓我放心,他肯定也福大命大。現在看,他是命不好,沒你那么幸運。”
“恒子,媽媽送你最后這一程。別怕。”她顫抖著接過照片,將它捧到臉邊,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在照片上。
余垚撐著傘站在角落,遠處站在臺階下的男人身形挺拔,側臉沉峻肅穆,任憑雨水打濕軍帽和軍裝,禮堂里已經開始的儀式,他既沒說話也沒動,只是盯著里面那張巨大的遺照靜默許久。
是幸運的嗎?當初主動請戰,瘋狂出任務的那些日子,他是抱著赴死的心態,可造化弄人,想死的人死不了,拼命想活的人卻被老天收了去。
那人不動,余垚也不敢動。思來想去還是給里面攝像的同事發了條信息:你先拍素材,結束后我再采訪一些群眾。
回憶方才他們的對話,他應該也參與了這次的維和任務。從官方消息得知,護送張恒遺體回來的是維和部隊的一位中校,再看看他肩頭的兩杠兩星,不難猜出他就是這名中校同志。
當初分開的時候,他不過是軍校里的一個士兵,而現在已經是保家衛國高級軍官了。
蔣丞在雨里站了許久,直到有一聲召喚,他才回過神。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回過頭望著院子里等待獻花的民眾,目光落在一把墨綠色天堂牌的傘上,這把傘似曾相識,卻又平平無奇,停了幾秒隨后收回視線,抬腳走進大廳。
余垚在他望向這邊的剎那,將傘檐壓得很低,躲在傘下心怦怦直跳。這把傘老舊,又是幾年前爛大街的款式,他應該不會因為一把傘看出端倪吧?思索一番,才鼓起勇氣抬高傘空蕩的臺階上,除了站著的利兵,并無他人……
*
本以為這次的重逢不過是機緣巧合,‘蔣丞’這個人對自己來說已經是過去完成時。他們已經是兩條平行線,永不交錯。
但事實并非如此。
城南火車站是市里最老的火車站,外形看上去像是一個巨鼎,川流不息的人群從四面八方涌動,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
車站售票口停著一輛裝甲車,車門寫著“武警”兩個大字。蔣丞松松垮垮的坐在副駕,吹著空調點開了絕地求生手游。
游戲開始,褚晏哆哆嗦嗦的放了兩槍,沒有一槍命中。
胖虎鄙視了一番,忍不住問“我這里有一個四倍鏡,你們誰要?”
蔣丞微微皺眉,:“老規矩,誰弱雞就給給。褚晏,你收著吧。”
褚晏再次放槍,碰巧爆頭,語氣里盡是嘚瑟。“看不起誰呢?蔣丞,你干瞧不起首長!”??
“首長,別送快遞,成么?”
蔣丞話剛說完,就聽見遠處在放槍。接著就看到手機里的褚晏趴在地上做幻影坦克。
“哎呦我去!這特么太嚇人了!”
蔣丞覺得聒噪,選擇性閉嘴。
直到第一圈毒來了,他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但那森林里的小仙女幾次跟他搭話,他都只是嗯哦兩聲,除了這個沒別的字眼兒了,女孩倒是不懈氣,一邊繼續和蔣丞搭話,一邊又配合他打野。
隊里的胖虎盯著屏幕上撅著腚的褚晏,忍了半天,終于憋不住罵:“褚晏,你他媽能好好打么!別當伏地魔!”
“你以為我想啊,這不是站起來就會被爆頭么!”
蔣丞聽他們對話,笑著拿下第五個人頭。想不到平時作戰威風凜凜的褚大隊長,在游戲里又慫又菜。
“你他媽平時牛逼轟轟的氣勢都去哪了?”胖虎暗指褚晏。
褚晏:“你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直接退出。老子頭兩次玩,沒落地成盒已經很給力,不能給點鼓勵嗎?”
胖虎這時候說:“好好好,首長大人,您真的好棒喲。”
蔣丞抬眼掃視了一圈暮色里攢動的人群,又看了眼車子前手持盾牌和槍支的哨兵,未發現異常才收回視線,撿起游戲盒子里的裝備。
“蔣丞,你這得執勤到什么時候?你不在,我的崇拜者與日俱增。用不了多久,這隊里就沒有你的一席之地了。”褚丞戰戰兢兢,架槍殺了遠處車上的獨狼,胖虎立馬搶占駕駛座,蔣丞就坐了副駕駛。
“這要看你老子什么時候消氣。”蔣丞心底盤算著,估計一時半會兒氣是消不了了。
“你招惹姜杉的時候就沒想過今天嗎?那可是我爸的愛將啊,比我這個親兒子都親的寶貝。司令調你回來是讓你結婚,不是讓你搞砸婚事。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是個人都不能原諒你,更何況是我爸。”褚晏忽然意識到不對,急忙說“艸,這他媽老子搶的車,我坐后面合適嗎?”
胖虎:“維和回來,大家都是升官發財娶老婆,你卻是犯錯降職鬧緋聞。我本來以為,你都要榮升為省委書記的女婿了,可沒想到……你對那姜杉到底什么意思,哥們兒我這幾年還真沒看明白。”
“那你倒是說說,你看明白什么了。”蔣丞淡淡一問。
胖虎認真沉思了許久,回答道。“我看明白了,你應該是喜歡她胸大又漂亮!”
蔣丞沒接話。他們要這么認為,那就這么著吧。反正玩弄同僚的感情的罪名已經坐實了,說什么也于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