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是一天消沉似一天了。

度日如年的送走了秋天，又迎來了冬天，我的心情卻始終陰郁著，沒有一絲見好的樣子，“好像心上的太陽也進入了隆冬，就連明日的希望也充滿了憂傷”，我在日記上這樣凄凄慘慘的寫著。

好像有意氣我一樣，在我悲傷難過的時候，鐘曉陽的日子卻似乎過得不錯，她的世界里除了有男朋友高舉愛情的火焰為她驅趕黑暗與寂寞外，最近又多了銀鈴般的笑聲，她又有了一個知己，一個相貌甜美，笑聲如銀鈴的女孩——金玲。

金玲確實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姑娘，她的笑聲很迷人，清脆中透著歡快，就像山間的小溪，又像八音盒里的電子音樂，叮叮咚咚，撫慰著人的心房。

相比金玲，我的個性就有些太憂郁，也有些太過于放任自己的性情了，我那時還以為掩飾自己的感覺就是虛偽呢，于是為了一點小事就生氣，想當然的就給人下結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也不肯主動道歉認錯，結果是傷了人又害了自己。

體育課上，我正在做仰臥起坐，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嬉鬧的笑聲，我隨聲望去，只見鐘曉陽壓著金玲的腿，兩人正在笑鬧，金玲也許是仰臥起坐做到極限了，起不來了，可鐘曉陽強人所難，拽著金玲的雙手一個勁的把她放倒又拽起，放倒又拽起，金玲受不了了，除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外，就是用頭猛頂鐘曉陽的胸部，兩人玩得興起，鬧得開心，簡直就像兩只剛滿月的小貓，打得嘰里咕嚕。我在旁邊看得是眼熱又心痛，鐘曉陽對我可不這樣，她對我總是小心翼翼的，不要說嬉鬧，就是言語也不敢放肆，我太過于嚴肅和一本正經(jīng)了，難怪曉陽說她喜歡聽金玲的笑聲呢。淚花忽然蒙上了我的眼睛，我趕緊低下頭繼續(xù)做我的仰臥起坐，可是滿臉的淚水還是被給我壓腿的劉芳發(fā)現(xiàn)了，她大呼小叫的問：“海藍，你怎么啦？”惹得曉陽和一幫人都圍了過來。我沒想到會這樣，不由得生了氣，對著眾多疑問關切地目光氣鼓鼓的說了句“不用管我，我神經(jīng)病。”就站起來背對著操場哭了起來。

曉陽歡快的情緒顯然還未受到破壞，她掏出那塊鴨子手絹遞給我說：“擦擦吧，剛才我手破了，手絹上沾上了我的血，這回加上你的眼淚，可是又有血又有淚了。”這本是一句玩笑話，但在特定的場合，一顆敏感的心聽來效果卻是那么不同，我忽然想起了我摘抄本上的一句話，“有人說淚比血珍貴，因為血無論碰你身體的哪一部份都能流出，但淚只有傷到心才能涌出”。我的淚水又涌出來了，曉陽連問了幾遍“你怎么啦？”不見我回答，淚水卻是越流越多，有些不耐煩了，她口氣很重的問我：“你到底怎么了？”見我仍然不回答，她回轉身氣呼呼的對周圍的人說：“咱們走。”那些人也就真的呼呼啦啦的跟她走了，鐘曉陽果然有號召力，一呼百應呢。透過淚眼模糊的視線，望著鐘曉陽遠去的背影，我忽然意識到，我想樹立的永恒的友誼結束了。

我變得不但消沉而且冷酷起來了，至少在同學們的眼中是這樣的，我見了曉陽不說話，不抬頭，即使曉陽坐到了我的座位后，我也是熟視無睹，漠然處之。我違心的折磨著自己，同時也考驗著無辜的友誼，沒人知道拉緊蚊帳后，隔絕開世界的我常常暗地里流淚，在那充斥著猜疑、茅盾，心中缺少溫暖的日子里，我準備送給曉陽的那個筆記本上開始出現(xiàn)大段大段的和我的心情有關的詩詞段落。

白鳥之死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決心不再躲閃的白鳥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

就好像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隱沒在那無限澄藍的天空

那么，讓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像是，終于能

死在你的懷中

我對生命無悔恨

再用不著去翻那些信了，

我甚至記下了所有的標點，

我缺乏遺忘的能力。

五步之外愛著你也是一種幸福，

跟自己在一起時，

就是跟你在一起了，

誰也不要來打擾我吧，

為株守這最絕望的愛，

我把自己降到攝氏零度以下，

拒絕陽光，

我是無期的囚徒，

愿終生被你監(jiān)禁。

母親誕生我時沒誕生悔恨，

生命中沒有過后悔的體驗，

我只需慢慢習慣沒有太陽的季節(jié)，

然后，躲在一邊

細細品嘗這苦澀的甜蜜，

——以一生為代價。

我愛，以我的血液

看著你就是一種痛苦，

真不忍心再多看你一眼，

看著你就是一種幸福，

忍不住想再看你一眼。

最殘酷的思念

令五臟六腑便遭蹂躪，

不肯安分的血液欲噴出血管。

陽光下，

我是通體透明的紅孩兒，

先生，我愛，以我的血液。

時間不多了

一片蟬鳴

夏正濃，

草叢中分明已有秋蟲最初的啾啁，

夏正在漸去，秋的腳步一步緊似一步，

時間不多了。

——一只飛蛾再次向那盞燈撲去，

它知道自取滅亡。

我已浪費了太多太多的生命，

剩下的我只想給你了。

請把手給你，

我愿從頭愛你，

一定要等到下霜的季節(jié)嗎？

為什么一定要這樣？

如果我不愿再忍受而撲向你呢？

你會推開我如同推開一個乞丐嗎？

等待復等待絕望復絕望中，

我成了無冕的君王，

無宮殿的公主，

帶著你給我的鐐銬。

我是精靈，

在你的影子里，

跳最美的舞蹈。

靈魂找到了永恒的故鄉(xiāng)

媽媽送我上路的時候，

我沒想到路這么遠，

路漫漫，且我選擇的路上

沒有驛站，

獨自背負旅途的行裝我已走得太久

太累。

這樣的時候能遇見你是多么好呀，

抬眼的一瞬間，一切都變得不可言傳，

不可言傳從此我有了一個秘密。

就在那個瞬間，靈魂找到了永恒的故鄉(xiāng)。

那有生俱來的莫名的鄉(xiāng)愁，

毫無保留的寄托給了你，

心說

靈魂再不用流浪。

雖無緣與你并肩同行，

遠遠的望著你也是一種滿足。

請不要走出我的視線，

為此，我也應該加快腳步，

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圍內(nèi)，

以你并不寬厚但堅定的背影，

給我以牽引。

但千萬不要再回頭，

我無法第二次抵擋誘惑。

如果說抵擋誘惑在我冷酷外表的掩飾下能勉強做到的話，不叫我睜眼卻是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了，既然睜著眼睛在活著，就難免要看到一些你不喜歡看到的事情，這真是很無奈的事。

一個陰冷的下午，我收到了曉陽的一張字條，一張小紙片上簡短而又強硬的寫了一句話，“要想和好，到籃球場找我。”這句話，現(xiàn)在讀起來似乎沒什么不妥，但在當時孤傲倔強的我看來卻是一種莫大的恥辱，我奉若為生命的情誼豈容人嗟來？打開字條的瞬間，我就氣結了。那天，天真冷，可能心冷覺得天就更冷吧，我抱著一摞書不知道哭泣了似的哆嗦著推開了教室的門，卻發(fā)現(xiàn)曉陽和金玲正依偎在暖氣前。如果說開始時我還知道氣憤的話，那么那一刻我就麻木了，就像北方人在秋天要大量的速凍蔬菜一樣，我像一根豆角被迅速降到了零度以下。大腦和心臟被冷凍了，但慣性卻還發(fā)揮作用，我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然后開始流淚。我基本上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是慢慢的，我開始驚訝的發(fā)現(xiàn)，我眼中流出的淚水竟然是涼的，一點溫熱的感覺都沒有。

平日里，我比較多愁善感，但關鍵時刻卻也不乏絕敢果斷，自從那天下午在教室里哭冷了淚水之后，我的心真是涼了。感謝鐘曉陽，她助了我一臂之力，我終于可以做到無欲無求了，就像我痛苦時苦苦追求的那樣，那種掙脫了某種枷鎖的感覺其實很好，好像渾身都輕松了，人就要飄起來似的，只是每天梳頭，看到鏡子中的自己眼神迷茫空洞的樣子時，心里有些怪怪的。

六

春天悄悄的來了，先是我們的信號樹——那棵掛著喇叭的老柳樹枝條開始變軟泛青，接著就發(fā)現(xiàn)草坪上，花壇里向陽的地方已有小草在悄悄探頭，傳達室旁邊的幾株五月梅鼓脹了花蕾，只等著一場春雨或幾縷和煦的陽光，它就要急急忙忙的綻開了，一切事物都恢復了生機，連空氣都加快了流動，因為喇叭里正在播放的《光陰的故事》歌詞聽起來那么清晰。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jīng)無知的這么想……”羅大佑那略帶傷感的歌聲像滴滴雨露，滋潤著我干枯的心田，聽到“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時，我的眼睛里生水霧了，就像我剛用濕抹布擦過的玻璃一樣，不過，我也在成長，就像歌中唱的那樣，當干抹布擦過的玻璃變得清澈透明的時候，我也能放下傷感，試著去欣賞下一首歡快的歌曲《當我們踏上云端》了。我不允許自己長期陷在一個不良的情緒里，學著控制自己的情緒，是我那段時期的主要生活內(nèi)容。聽著歌搞大掃除真好，一點兒都不累。我正在賣力的擦講桌旁的一塊玻璃，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巴掌，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亞男，她笑瞇瞇的站在我的身后，一身運動裝，腳上也是跑步鞋，仿佛是運動場的運動員一樣，我高興在這樣好的天氣里見到她，不禁笑著問：

“你是跑著來的嗎？怎么像是出早操一樣？”

“我就是跑著來的，怎么樣，厲害吧？”亞男見我不相信，轉過身讓我看她后背上用別針別著的號碼，原來電子學校在搞環(huán)城賽，終點在我們學校附近，環(huán)城賽結束后，亞男見順路就看我來了。

“噢，你是厲害，你從來都是個厲害的人物嗎，要不，我怎么能那么佩服你呢？”

我接過亞男遞給我的涮凈的抹布繼續(xù)笑。作為一個女孩子，能那么有計劃有步驟的去追男孩子的，實在不多見，所以我在心底里確實很佩服亞男。我知道亞男的愛情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她和徐翰姐弟相稱，去徐翰家也如愿的博得徐翰家人的一致好感，只是不知最后的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表明心跡進行得怎么樣了。想到這兒，我急急的問：“現(xiàn)在，你和徐翰進展得怎么樣了？是姐弟關系？還是情人關系？”

“唔——”亞男沉吟著，“不好說，”見我疑惑，她又解釋，“如果我們畢業(yè)分在了一起，那就是情人關系，如果分不到一起，就只能是姐弟了。”

“那怎么行？你讓徐翰想辦法嘛，爭取分到一起不就行了嗎？”我在一邊為亞男著急。

“呼——”亞男深深地出了一口氣，說：“分配的事只能是我自己跑了，徐翰說他沒辦法。”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亞男有些憂傷。

不過，亞男很快就振作起來了，她問我：“你班鐘曉陽呢？”我不知她找鐘曉陽做什么，所以就遲疑著沒說話，見我不回答，亞男再次問我：“你班鐘曉陽呢？我想問她點事。”我見亞男很著急的樣子，就只好將正在教室后門那兒拖地的鐘曉陽指給了亞男，我不和曉陽說話有些日子了，這會兒突然領著一個初中同學去找她，我怎么開口呢？好在亞男去過我們宿舍幾次，認識鐘曉陽，她的性格又是跟誰都自來熟，所以不用我介紹，亞男就嘴里喊著“鐘曉陽”向教室后門奔了過去。

原來她倆在探討畢業(yè)分配的事，亞男和曉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即和男朋友不是一個地方考來的，按照定向分配的原則，畢業(yè)后都是要回自己的家鄉(xiāng)的，如果想和男朋友分在一起就得另外想辦法了，我知道這是不容易辦到的事，只是奇怪對待同樣的事情，她們兩人的態(tài)度是那么不同，亞男是高度關注，而曉陽似乎是聽其自然，隨遇而安。曉陽的男朋友我早已弄清了是哪一位，那是一個高個子男生，比我們高一屆，聽說是經(jīng)濟班的班長。曉陽從來未將她的男朋友介紹給我認識，而我也就當這個人不存在一樣。可是金玲和我不同，她似乎對曉陽的男朋友高度敏感，只要曉陽和男朋友出去一回，金玲和曉陽就要嘔一次氣，她們似乎經(jīng)常生氣，看到愛笑的金玲時不時地哭泣，我不禁感嘆，天下女孩子的心怎么都是一樣的呢？好在我總算是從痛苦的漩渦中掙脫出來了，看到金玲哭泣時，我總是這樣慶幸的想。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我以為自己擺脫了情感的束縛，從此心靈的港灣會風平浪靜，可是我錯了，鐘曉陽一個細微的舉動就輕松地將我重新打落在了情感的漩渦中。

都怪三毛的《撒哈拉沙漠》，我因貪戀著看它，浪費了一白天的時間，等晚上想寫實驗報告時，卻發(fā)現(xiàn)停電了。怎么辦？明天一早老師就等著要呢，看來只能挑蠟燭夜戰(zhàn)了，我抱著書，拿著蠟，準備去教室時卻發(fā)現(xiàn)火柴無論如何也找不見了。我問室友：“誰有火柴？”可沒人答應，我正想再問第二遍時，聽到曉陽回答：“我有。”她的聲音很小，顯得很沒底氣，就好像對借出火柴沒把握似的。當時，我真想為了我，也為了曉陽的自尊裝做沒聽見，可曉陽已把火柴遞了過來，雖然當時室內(nèi)光線昏暗，可曉陽舉著火柴的手我依然是看得真真切切。我想象得出在我極端冷漠態(tài)度下，曉陽借我火柴得需要多大勇氣，可我心里賭著氣，執(zhí)拗著就是不想接受她的幫助，于是那一瞬間兩下里忽然就僵住了。我不動，曉陽的手就那么舉著，她可能也不知道往下該怎么做了吧。不知過了幾秒鐘，倍受煎熬的我終于忍不住了，我伸出了手，可我的手還沒碰到火柴呢，曉陽就像怕什么似的急急的松手了，火柴“啪”的一聲掉在了水泥地上，當時我真是氣急了，真想把那該死的火柴踢得遠遠的，可說不上為什么，我最終還是一低頭把它撿了起來，然后迅速的離開了宿舍。

一路奔跑到了教室，坐到座位上，點亮蠟燭后，我終于哭了出來。我恨自己為什么要接那火柴，又恨曉陽為什么一定要給我火柴，我即替曉陽感到不值，又惱怒自己是這樣被動，一時間，所有的委屈、傷心都化做淚水聚攏了過來，借著黑暗的夜，我哭得肝腸寸斷。

七

五月梅謝了，鉆天楊吐出了新芽，滿樹油亮的新葉在風中嘩嘩做響時，花壇里的串紅也捧出了第一抹紅，時光不停留，忽忽飛奔，轉眼就是姹紫嫣紅的夏天了。在這期間，我翻起相冊看到曉陽的照片傷感，讀著以往曉陽寫給我的信和字條傷神，卻再沒流過淚，即使有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曉陽不知何時在我的摘抄本上抄錄了一首詩，我也是眼中干干的，心中澀澀的，這大概就是我在書上讀到的無淚的悲哀吧。曉陽即使用油筆也能寫出漂亮的字來，在我的摘抄本上，她用紅色的油筆抄錄了一首《別》，不知她在抄寫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別

別再讓我看到你，

哪怕是那一縷冷冷的目光，

整個世界會在這時撼動變形，

沒有了心上的花朵，

沒有了人間的柔情。

該掩遮的就掩遮吧，

該不說的就別說，

假的中間會有真，

真的中間會有假，

只想你能留下

哪怕是一絲，一絲

最真別誠的柔情，

好讓我愉快地背過身去。

我對待曉陽的確冷酷，可我對待自己又何曾憐惜呢？我拼命的折磨著自己，同時也折磨著別人，換來的結果是，我的圓鼓的臉塌下去了，連衣裙套在身上晃晃蕩蕩，一向引以自豪的一頭烏發(fā)也是干澀晦暗，望著鏡中的自己鎖骨突出，形容枯槁，一付晚期癌癥病人的模樣，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什么意境，原來是這樣痛苦的境地呀。前人雖然是衣帶漸寬，但他好在還不悔，到我頭上則是衣帶漸寬外還捎帶加一個滿懷怨恨了，顯然我更苦了些，在這生機盎然的季節(jié)里，我像是一朵深秋的花兒，因得不到陽光雨露滋潤而行將枯萎。

空氣中惜別的味道越來越濃了，很多同學三五成群的坐在宿舍樓下的草坪上，抱著吉他整夜彈唱，歌聲中透著傷感和迷茫，班級里同學們之間的關系也在發(fā)生微妙的變化，有相戀了四年后突然提出分手的，也有想抓住最后的機會熱烈的表明心跡的。在面臨分別的時刻，想留住時光是我們共同的心聲，即使我們曾經(jīng)吵過架，甚至動過手，因為對許多人來說，分別就意味著永別。去照相館吧，把自己壓縮拷貝成一張照片送給同學，在今后的日子里，能陪伴同學的也只有照片了。于是那段時間學校附近的照像館生意格外的好，因為同學之間互贈照片簡直像發(fā)傳單一樣。文化用品商店的生意也不錯，因為到了畢業(yè)留言的季節(jié)，同學們朝夕相處了四年，誰不想在最后的時刻，抒發(fā)一下對同學、老師、學校感情呢？從最后一個元旦聯(lián)歡會上，全班同學一起動手包餃子迎新年開始，我們就知道相處的時間只有最后的半年了，想不到這半年過起來這么快。我沒來得及給全班同學寫完留言，就匆匆踏上了去寧夏的火車——我們班16人被分到了寧夏石嘴山區(qū)郵局實習。

聽說去寧夏能看到黃河，我著實興奮了一陣兒，因為聽說人到了江河湖海邊上，心胸會變得寬廣，可是當火車鏗鏗鏘鏘爬上黃河大橋，親眼看見渾黃的黃河水時，我想到的更多的卻是苦難，想讓心胸變得寬廣，哪兒有這么簡單？不過，換一個新環(huán)境，對我來說還是很有好處的，實習生活充滿了新奇，石嘴山的馕皮也很合我的口味，在每天臨睡前都要掃除床單上的細沙才能入睡的宿舍里，我和金玲喝白酒就咸菜，居然談論的都是鐘曉陽，這在學校都是不敢想的事，金玲告訴我，曉陽經(jīng)常看著我寫給她的信和字條掉眼淚，我聽了不知說什么好。真奇怪，曉陽不在身邊，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軌道，我開始會笑了，對周圍的事物也有了反應。多年后的今天，我忽然想到，如果拿天體來比喻的話，鐘曉陽就像一個神秘的黑洞，而我則是一個小小的星球，我被不可抗拒的能量吸引著，偏離了自己的軌道，失去了自己的能量和溫度，所以我的喜怒哀樂由不得自己支配。

果然，當實習的四路人馬重新匯聚校園，我再一次見到曉陽的時候，我的生活又回到了老樣子，只不過我來不及細細品味這逃不掉的痛苦，因為畢業(yè)就在眼前，大家都很忙。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去電子學校了，估計亞男和曉陽一樣，也是被分配的事搞得焦頭爛額、心煩意亂吧，不知什么時候，曉陽已悄悄給我寫好了留言，當紀念冊在班級周游了一圈重新回到我手上的時候，我看到了曉陽的留言，“迄今為止，你仍是我一想起就倍感親切的人。”只讀了這一句，我的淚水就滾滾流下，那天，曉陽不在宿舍。我和曉陽雖然還未分別，但一股無形的力量卻將我們早早分開了，在那瞬息萬變，潛藏各種暗流的時刻，我們都固執(zhí)的選擇了堅守自己的陣地，不向對方低頭。

分別的時刻終于來了。我知道那天曉陽要去她叔叔家，所以臨時決定提前一天上車，我的決定中包含有懲罰曉陽的成分，我想讓她想見我也見不到，因為我相信，曉陽是想送我最后一程的。我以為這樣我就報復了曉陽，可我不知道，懲罰鐘曉陽其實就等于懲罰自己，因為我在火車上哭得不能自己。來送行的同學很多，但沒有一個是我想見到的，探出車窗，我抓住一位男同學的手，哭得說不出話，天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望眼欲穿的想見到的只有鐘曉陽啊，明明知道她根本不可能來，可我還是忍不住心存希望的用目光四處尋找、張望，直到車輪慢慢啟動。

啊，別了，省城！別了，母校！別了，曉陽！我將再也見不到你們，相聚時解決不了的苦痛，我將負擔終生，如果我說我錯了，火車肯為我停下嗎？望著漸去漸遠的省城，我哭得像一個丟失了媽媽的幼兒。

大概我哭得太傷心了吧，對面座上一位面目慈祥的阿姨問我：“姑娘，你這是剛畢業(yè)吧？”我抬頭瞅了一眼那位阿姨，不回答只是哭。車廂里，音樂起來了，很纏綿悱惻的一首歌，歌詞隱約依稀，如泣如訴，是唱給異地他鄉(xiāng)的游子的吧，因為我聽清了幾句，“噢，媽媽……月光照亮我回家的路……”

曉陽，從此雪花飛舞的時候，不要想起我，讓我們大家都保重自己，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吧。

八

在單位的集體宿舍里，我黯然的處理著從學校帶回來的物品，那本傾注了我無限深情的日記，我最終還是把它帶回來了，它記載了我少女時代的所有憂傷和苦痛，留給誰都是一個負擔，還是留給自己吧。我把它和曉陽寫給我的所有的信以及字條整理到一起后，放在了跟隨我多年的一口小木箱的箱底，我想好了，等我離開世界的那一天，它們將作為隨葬物品帶進我的墳墓。這本是曉陽在畢業(yè)后寫給我的一封信中提到的最終處理我寫給她的信和字條的想法，無形中竟也成為我的想法了。多年來，曉陽就這樣無形的影響著我，對我來說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電影《北京人在紐約》主題歌中唱的“我已經(jīng)不再是我，而你，卻依然是你”真是唱盡了我的心聲。就因為自己經(jīng)歷過這種情感的煎熬，我不希望別人有和我一樣的體驗，可是很不幸，偏偏是我的好友爭相作了我的同道中人，這就使得我在唏噓感嘆之余難免熱淚長流了。

再見到亞男是在畢業(yè)后的第二年春節(jié)，在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火車站候車室里，我們意外地重逢了，因為亞男要在我工作的縣城倒車，我們上了同一趟車。想起六年前我們?nèi)胄蟮綍r的情景，我們倆都是好生感慨。我知道經(jīng)過亞男的努力，她終于如愿地和徐翰分在了一起，我還聽說徐翰干得不錯，如今已是他們所在廠子的副廠長了，聽姐姐說徐翰提干和亞男擅于處理人際關系大有關系，這點從亞男手里拎的兩條飛龍可看出點端倪。也許是小時候聽《楊家將》和《岳飛傳》聽得多的緣故吧，我很厭惡阿諛奉承、獻諂媚上的小人，但對準備給領導送禮的亞男，我卻是怎樣也厭惡不起來，大概這就叫做愛屋及烏吧。姐姐每次提起亞男都是贊羨的口氣，她總說：“看人家陳亞男多能耐，處的對象個子又高，長得又好看，還有學歷。”每次聽姐姐這樣說，我都是不置可否，事實確實是這樣的嗎，有什么可說？可是兩位姐姐常在一起談論妹妹，而陳姐姐可能過分強調了自己妹妹的能耐，無形中就有些貶損了我的形象吧，有一天姐姐很有些不服的問我：“你怎么就沒領個對象回來呢？”我聽了覺得好笑，世上的人怎么可能都成為一樣的人呢？再說了，干嗎那么著急把自己推銷出去呢？其實，我模模糊糊的聽徐翰的一位同鄉(xiāng)說過，當初徐翰許諾亞男，如果分在了一起就確立戀愛關系是一種委婉拒絕亞男的策略。我對這種說法雖然不愿相信，但到底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因為他倆為什么還不結婚呢？曉陽可是在畢業(yè)后的當年就結婚了，一般兩人分別住單身宿舍的，結婚都很快。問起這個問題，亞男的神色就有些黯然，她說：

“當時確立戀愛關系的時候，就是我主動，現(xiàn)在決定結婚時，我一定要讓徐翰先開口，否則我也太那個了。”

沒想到水到渠成的愛情也可以摻雜策略，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也許是見氣氛有些低沉，想刻意營造一種輕松吧，頓了頓，亞男又開了口，她笑著說：

“其實，我們倆真不像談戀愛的，你不知道，我們廠子還有人給徐翰介紹對象呢。”

我聽了感覺更是驚異，這兩人是怎么回事呢？既然相互之間不存在彼此迷戀的愛情，為什么還要硬往一起攪呢？多年后的今天，看到徐翰的日記后，我才知道事情并非我想的那么簡單，亞男和徐翰雖然在性格上格格不入，但在工作上卻是相互依靠，彼此依賴的，這種更像合作伙伴的關系使徐翰迷茫又苦惱，他在一篇日記中曾這樣寫到：

“這次提副廠長，亞男功不可沒，我真佩服她的能力，她基本上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真神！按理說，有這樣一個女朋友，我應該知足了，可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缺點什么，缺什么呢？我也說不出來，總之，我們不像一對戀人。”

徐翰雖然清楚的意識到了他和亞男不像戀人，但是作為農(nóng)家子弟出身的徐翰始終還是繞不過道義這個道德底線，他認為既然人家亞男費了那么大的勁奔他來了，他就不能辜負人家，就像他認為的“欠別人的，總不如別人欠你的好”那樣，他只能自吞自咽生活這杯苦酒了，于是為了躲避亞男，換得幾天輕松，徐翰開始頻繁的出差，學習。記得有一次出差經(jīng)過我工作的縣城，雖然只有幾個小時的停頓時間，他還是去探望我了。只是那天我有事不在宿舍，所以我沒見到徐翰。雖然未相見，但從徐翰留下的字條中依然可看出他那天是很快樂的。

“叔伯同學，你好！”他力透紙背的寫著，“我終于找到你的老窩了，可惜你不在，我出差經(jīng)過這里，很快又要上車，車次是N91，17：41時發(fā)車。”

他詳細的寫了車次和發(fā)車時間，大概是希望我能趕到車站去吧，可惜等我看見字條時，火車已開車十幾分鐘了。

叔伯同學，多親切又多么調皮的稱呼，和徐翰相處總感覺有如清風拂面，一點負擔都沒有。想必亞男就是這樣每天如沐春風吧，我當時這樣想。時隔多年，翻開徐翰那紙頁有些發(fā)黃的日記，才知道事實并非那樣，徐翰和亞男之間不但沒有風花雪月，反倒會經(jīng)常發(fā)生不愉快呢，90年3月24日的日記，徐翰這樣寫到：

今天我做的很過分，但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我也沒辦法了。

晚上，亞男炒菜時，可能是忙中出錯，不小心用了我的筷子嘗菜，我對她大發(fā)雷霆，并且摔掉筷子罷飯，弄得亞男很難堪，也惹得亞男的同室好友小孟為她報不平，當小孟氣憤地對亞男說“你往菜里吐口唾沫，讓他把菜吃了”時，我的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真是的，不就是一雙筷子嗎，何必發(fā)那么大的火呢？可是脾氣一旦上來，我總是忍不住，該怪誰呢？

怪誰？誰又能回答得了他的問題呢？也許心態(tài)調整不好，就永遠沒有安寧的日子過吧。筷子風波過后沒幾天，徐翰又和同室的保安小張打起來了，事后，他心煩意亂的記道：

煩惱事真是一件接一件，今天同屋的小保安居然滿嘴噴著酒氣對我說：“你把陳亞男讓給我得了，反正你也不喜歡。”我氣急了，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那小子的鼻子當時就出血了，真痛快！當然我也挨了打，不過，打架還是挺痛快的。

亞男自從用錯筷子后，已幾天沒理我了，今天聽到動靜后跑來拉架，還關切的問我傷到了哪里，可我在氣頭上，忍不住又對她喊了起來：“你為什么總是給我?guī)砺闊窟@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啊？”亞男哭著跑開了，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看著這一個接一個的問號，我的心直發(fā)緊，亞男，你受了多少委屈啊！這些事，你為什么不對人說呢？我一直以為你們開始時是有點問題，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們終于苦盡甘來了呢，所以當你們新婚回家鄉(xiāng)度蜜月時，我高興得在酒桌上為你們演唱《月朦朧，鳥朦朧》，難道當時的情景，我都看錯了嗎？可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我們是多么的高興啊。

我和徐翰、亞男還有郵校的兩個校友一共5個人匯聚在一家酒店，開懷暢飲，酒桌上是一片談笑風生。當時我正跟男朋友吵了架，心情不好，忽然見到老朋友真是喜出望外，在這種情緒下，人往往會表現(xiàn)出以往不常見的一面，那天我喝酒特別踴躍，還自告奮勇站起來為新婚夫婦唱了一首歌《月朦朧，鳥朦朧》，記得篩席散后，我和亞男是互相攙扶著回到宿舍的，我們倆撞開宿舍的門后，學著電影上酒鬼的樣子，見人就喊：“水，拿水來。”當時住單身的室友們因為年齡相仿，所以并不討厭我們，因為沒有涼白開，就拿出了一瓶水果罐頭給我和亞男解渴。我和亞男當時真是渴急眼了，因為掰不開瓶蓋，竟然抄出菜刀就向瓶蓋剁去。當我們倆連砍帶撬終于打開了罐頭，并且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口桃后，這才互相望著對方充滿血絲的眼睛哈哈大笑起來。

那次的醉酒，帶給了我難得的歡樂，雖然歡樂是短暫的，但卻令我經(jīng)久不忘，只是沒想到那次的歡聚，竟成了我們與徐翰的永訣，因為在那次相聚后之后不久，徐翰就出了事。

徐翰溺水身亡的消息是聽姐姐說的，聽說亞男和徐翰度完蜜月后，就回到了工作單位，并且亞男很快又被公派去外地學習。在這期間，徐翰因閑來無事，就去游泳館學習游泳，結果學游泳的第三天就因溺水身亡。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震驚不已，一個月前還談笑風生，生龍活虎的徐翰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游泳館里應該是人員密集的地方，怎么會沒人發(fā)現(xiàn)異常呢？那幾天，我除了感嘆生命脆弱，人生無常外，就是難腦子的想不通。做為朋友的我尚且如此，那做為新婚不到百天的妻子亞男又會是什么樣呢？聽說一向樂觀開朗，身體健康的亞男大病了一場，那時通訊不像現(xiàn)在這么方便，具體情況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再見到亞男仍是春節(jié)后小鎮(zhèn)的火車站候車室，我們倆都驚訝不已，為什么我們倆就這么有緣呢？其實現(xiàn)在想想，這也是偶然中的必然，我們做為在外地工作的人，過年是一定要回家給父母拜年的，而初四一般都認為是打點行裝返回原地工作的日子，這相同的習俗和生活習慣注定了我們要在此相遇。雖然是這樣，我們還是為我們的相遇慨嘆。說起徐翰的故去，我真怕弄痛了亞男的傷心處，可不說又怎么也繞不開這個話題，于是我小心的問亞男：“你身體還好吧？聽說你做了大手術。”

“是，我的一側卵巢切除了，不過，我覺得身體還行。”亞男不愧是亞男，她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大的打擊之后說起話來語調還是那么輕松，這讓我暗暗稱奇。不過在大致的給我講完了徐翰出事的經(jīng)過后，在評價徐翰時，亞男還是表現(xiàn)出了些許激動，她有些恨恨的說：“其實，徐翰就是自殺，他可害苦了我。”

亞男語出驚人，嚇了我一跳，我連忙說：“這怎么可能？你怎么這樣想呢？”

亞男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了，她不再說話，但她顯然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停頓了片刻后，她還是幽幽地說了一句話：“我看了他的日記，我覺得他就是自殺。”

那么這是一篇什么樣的日記呢？在昭盟培訓結束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那篇日記，那是徐翰記下的最后一篇日記，他的語氣有點像夢游病人似的寫著：

電視里正在播放瓊瑤的連續(xù)劇《月朦朧，鳥朦朧》，我看得心煩，就閉了電視去了游泳館。

我游著游著不知怎么就進到了深水區(qū)，發(fā)現(xiàn)是深水區(qū)后，我一陣慌亂，撲騰了幾次后還是鳧不上來，在身體慢慢下沉的時候，我忽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在飄飛，就像魚美人化成氣泡后感覺很幸福似的，我放棄了掙扎，直到腳碰到池底，我才猛醒過來，我害怕得猛一蹬池底，終于竄出水面。

心驚肉跳的回到家后，我想起在水底的感受，感覺依然還是舒服。

這是一篇描述劫后余生感受的日記，除了日記中描述的讓人飄飛的感覺有些怪異外，本來沒什么特別的，叫我吃驚的是，徐翰為什么看了《月朦朧，鳥朦朧》后會心煩意亂呢？在祝賀徐翰和亞男新婚的宴席上，我唱的正是這部連續(xù)劇的主題歌，想起亞男把徐翰日記交到我手上時說的話，我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了，難道……，我顧不上多想就撥通了亞男的電話。當電話那頭亞男那熟悉的應答聲傳過來的時候，我忽然變得張口結舌起來，鎮(zhèn)定了半天，我才屏住氣息問亞男：“你為什么要給我看徐翰的日記呢？”

“徐翰一直都很喜歡你，你不知道嗎？”亞男似乎早就知道我總有一天會問這個問題似的，她回答得那么快。相對于我的震動，亞男就顯得太過于平靜了，這讓我受不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帶著哭音了，我說：“你不要瞎說，這不是真的。”

“你要是不相信，就把日記往前翻，有一篇日記只抄了一首詩，你一定看過吧？你看看那首詩下面有一行字寫的是什么？”

我找到了那篇日記，說實話，那篇日記在我第一次看時，就覺得有些奇怪，它既無上承，又無下啟，只是孤單單的抄錄了一首詩，顯得和其他日記格格不入，那首含義很朦朧的詩，當時看得我也是一頭霧水。

霧

天邊的白云飄來了，

該驅散那心頭的霧。

靜靜地躲藏起身形，

且捺不住心跳似鼓。

即怕被發(fā)現(xiàn)，

又不得大著膽望去，

在那心靈的窗口，

交織了雷電雨。

意料中的意料外的，

瞬間都得到了滿足。

撒下淡淡一笑，

然后從容飄去，

飄去了又留下一團霧。

在這首莫名其妙的詩下面有一行字，寫著“今天，郵校的海藍來了。”這句話很像一篇日記的開頭，可寫的人好像剛寫到這兒就發(fā)生了什么事，日記中斷了似的，我從沒想過這句話和上面的詩有什么因果關系，即使有亞男的點撥提醒，我還是不敢相信徐翰的日記和我有什么關系，可是亞男的聲音是那樣堅定，她說：“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和徐翰結婚度蜜月回家的火車上，徐翰就要求我回家后買一條白褲子穿，你知道為什么嗎？”亞男無限傷感的繼續(xù)說：“因為你唱歌祝福我們時，穿的就是一條白褲子。”聽到到這兒，我的眼淚終于稀里嘩啦掉了下來。

是的，那天，我的確穿了一條白褲子，我不但記起了那條白褲子，我還想起了徐翰在探望我未遇后寄給我的一張賀卡，那張賀卡上以少有的斜書方式寫著：“雖然你難見，但我依然將祝福送上門來，日日月月年年。”徐翰的祝福顯然是真誠的，可我對他的心意和祝福毫無感知，當時竟然連一張普通的賀卡都沒回，生活啊，我渴盼友誼和溫情等得是那么苦與久，可為什么當溫暖降臨我頭上時，你卻要給我安排一個錯位呢？難道我向往真誠善良的心還不夠誠嗎？

徐翰，你太傻了，那么精明強干的亞男你不珍惜，你喜歡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歡呢？我是那么渺小，就像一粒灰塵，不要說愛情，就連友誼我都不敢奢望，因為有人說“我看見海藍和曉陽在一起就想笑。”人們可能不知道，就因為這句話，我就將自己的內(nèi)心深深的隱藏了起來，試想想，如果在那樣自卑、自尊又那么無助的時候，知道有人喜歡我，認可我，欣賞我，我是會多么感激和欣慰啊！可是你從來沒告訴我過什么，你本來是會帶給我溫暖和希望的，為什么你不交我以你的心？為什么你不撥亮我心中的燈啊？你即辜負了癡情的亞男，也帶累了一無所知的我，你太不值了。

徐翰的日記借來已有些日子了，應該早點還給亞男，它的使命已完成，我如愿以償?shù)臑槲业那啻簞澤狭司涮枴业臅鴮懲炅恕Ｔ谖疫吜鳒I邊書寫的過程中，我慢慢的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我的心——好像是長在手上，手撫摸不到的地方，心就會痛。所以，我仔細的回憶，慢慢的書寫，終于有一天我明白了，16年前，當我淚眼滂沱的告別省城時，我的心其實就已經(jīng)落在那里了，因為我和曉陽之間的恩怨對錯還沒有了斷。這場更像愛情的友誼因為帶給我傷痛，所以讓我刻骨銘心。16年，想念一個人已很不容易，而我，16年里居然做夢都是在和鐘曉陽理論誰對誰錯，不知多少次，我夢中醒來，眼角都是濕的，生活像條河在緩緩流過，可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時間就停止了？

一次電話聊天，我佯裝輕松的和曉陽提起了16年前的吵架生氣，曉陽卻說：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評論誰對誰錯還有什么意義呢?”

是的，現(xiàn)在評論誰對誰錯的確沒有意義，可是，即便一朵花兒落地，也還留下印痕，何況我面對的是自己最難忘的歲月呢，那時嬌嫩的身心是能感受到最深刻最細微的疼痛的，怎么可能說一聲“忘掉它吧”就忘記了呢？

忘不掉，那就將它記錄下來吧，心隨著手走，我一定能把它尋回來的。

寄出日記的那天，天氣很可愛，鵝毛大雪不緊不慢的飄灑著，道路全被棉花般的雪裹住了，司機們小心的駕駛著車輛，車速慢得像蝸牛在爬。我忽然覺得世界是那樣平和，仿佛那會兒被壓在車輪下也不是一件痛苦的事了，望著街對面的紅綠燈，我忽然想起了十幾歲時就會唱的歌：

在那人生的旅途，

難免徘徊十字路，

哪一條道路通向幸福？

哪一條通向痛苦？”

當你聽完這段故事，

就會尋找自己的路，

望你勇敢踏著腳步走，

尋找幸福的歸途。

我們歡笑為了誰？

我們流淚為了誰？

如果沒有悲歡離合，

人生是多么無味。

人生的旅途如流水，

一去永遠不再回，

……

曉陽，你聽我唱過這首歌，但卻不知我對這首歌新的理解吧，我要告訴你，我再不會對你曾經(jīng)帶給我的痛苦耿耿于懷了，反過來，我要感謝你，因為正是有了你，我才會有現(xiàn)在這樣豐富的內(nèi)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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