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醒時很渴,頭也很痛,估計昨晚又是借酒消愁的宿醉。
? 周邊的環境很陌生,從床到被都是慘白,像醫院的床位,幸好是雙人的。窗簾掩著大半,有光透進來,正好打到床頭喚醒我。看這擺設和格局是旅館,腦中蕩起一圈圈疑問:
? 這是哪?我又為何在旅館?
? 我只記得昨晚去了酒吧,是煩悶感到了喉嚨不得不發泄才壯著膽子向妻子提的請求。
? 妻子是很好的妻子,懂事兒,賢惠,還漂亮,簡直是世人眼中的完美。
? 當然在我眼中也很完美,可問題恰恰出在完美上,她會讓我愧疚,讓那顆不知足的心愧疚,讓那個時不時散發著獸性的自我愧疚。
? 有了妻子,其實在意識層面我是覺得自己賺到了的,甚至感覺像中了彩票一樣幸運。可德不配位,幸運反而讓我不踏實。越不踏實就越想掩飾,掩飾自己的本性中的陰暗和任性。漸漸的,越來越多的謹言慎行置換了真性情的流露。
? 我覺得是有效果的,在別人眼中我也成了好好先生,她對我也越來越滿意,至少我這么認為。
? 可作為一個人,隨心所欲的活著是天性;作為男人,想要擴展基因、占有更多資源更是本性。壓抑太久,會像火山一樣,表面越平靜,內部越洶涌。可妻子太完美了,讓我連發泄的借口都沒有,于是我只能喝酒,喝酒可以讓我短暫的脫下角色,用一種原始的本能活一會兒,但就連喝酒我都覺得愧疚,畢竟這是對家庭和她的反抗,是罷工。好在到目前為止,酒醒后的愧疚還可以承受,而每次喝酒前的欲望又足夠強烈,所以我不得不編織一些關于工作的、大局的、兄弟情義的故事蒙蔽她,雖然完全沒必要,直說她也會“善解人意”的同意。
? 昨晚也一樣,那顆用枯燥和焦慮喂養的欲望又蠢蠢欲動,我告訴妻子:我一個高中的哥們兒回來了,工作不順,急需我的安慰,安慰嘛總少不了酒。她很貼心的同意了,而且看起來很支持,但我分明從她的臉色和語氣中感到不快,這就是她完美的地方,不過我還是頂住了完美的壓力,邁出門去,因為壓抑的躁動已經沸騰,再不釋放,我可能會失態,會做出更加后悔的事情。
? 但我現在怎么會在這里?床上的被褥很亂,不像是一人睡覺的產物。我開始倉皇,難道我越了雷池?我又被深深的愧疚按住,我開始慌張的尋找女人痕跡,從床上到衛生間,從用品到頭發再到氣味。不知是否因為酒后造成的麻木,什么都沒有察覺,現在是到底有沒有這個女人都無法證實——這使人更加惱火。
二,
? 我很渴,真的!但我不想喝水,幸好床頭柜上有我熟悉的煙和火,我翻身起來,快速穿上昨晚的衣服,拿著煙和火走到窗前,一把拽開窗簾,陽光如整排的銀針扎進我的眼睛,我下意識的閉眼加用手遮擋,好像被人狠狠煽了嘴巴。幾秒鐘過去,漸漸適應,看到外面人來人往,雜亂、熱鬧非凡。
? 我點上煙,猛嘬一口,期待眼睛和大腦都更清楚一些,從高度看這里是一樓,遠處是座棺材般的大建筑,建筑中央貫通的伸出多條車道,是火車站!
? 思緒又開始奔騰:我為何在火車站附近?這附近有酒吧嗎?
? 想到酒吧,又想到那個是否存在的女人。昨晚是和朋友一起去了酒吧,不過那是第二場,在飯店已經喝了很多,我們無所不說又不知說了什么,只是很享受酒后的狀態。飯店打烊也打不散我們,我們勾肩搭背又稀里糊涂的找了家酒吧。
? 酒吧很暗,只有中間的舞臺上有聚光燈,臺上一老一少的男歌手在交換著唱歌,還間歇性與客人互動。我們坐在酒吧的最角落,是暗中暗的位置,時不時的大口喝酒、大聲說話。
? 一會兒,我們都累了,就默默從暗中看著遠處一抹舞臺,那唯一有光的地方,仿佛潛意識盯著意識,靈魂盯著肉身。然后我的眼睛好像濕潤了。濕潤的眼睛被遠處微弱的燈光一晃,反而更加明顯。
? 朋友驚訝問到:“自詡硬漢的你,也有眼淚?”
? “酒使英雄淚滿襟啊,你看那些舞臺上的無名歌手多不容易,再累也要硬挺著表演。”
? “你的理由還真牽強。不過誰他媽都不容易,明明不缺吃穿,十幾億人非要擠破頭靠前站,不管對不對,只想強不強。”朋友也就嘴上痛快痛快,其實他比誰都拼。
? 發完牢騷意味著繼續碰杯。不久,點歌環節開始了,首先上臺是個年輕姑娘,淺紫色緊身露臍吊帶配白色超短褲,在鎂光燈的粉飾下顯的很白皙,前凸后翹腿又長,是大部分男人性幻想的完美對象。
? 想到“完美”,就想到妻子,妻子是很美,身材也棒,可最近每次做愛都循規蹈矩,像家里定期的保潔。男人性快感來自于變化和對方的反饋。變化可以是對象的變化,也可以是每次做愛形式的變化,于是情趣用品才有市場,也才會有如此多偷腥的貓。至于女性在過程中的反饋就更重要了,男人自身的爽就一兩秒,其他快感完全取決于對方的盡興程度。妻子是傳統而保守的,在做愛中也絕不顯得淫蕩,加上同居五年,再美味的菜,天天吃還不能吧唧嘴也會變的乏味。
? 所以我當時忍不住的盯著那年輕姑娘,跟在場的很多男士一樣。她動情的唱著一首節奏適中的爵士,旁邊的兩位男歌手伴奏得格外賣力。她輕佻的眼神在各個酒桌流轉,仿佛用尖尖的指甲撩撥所有人的敏感器官,引得連連的尖叫和口哨聲。
? 當她的眼神巡視到我這時,我感覺到她定格的時間過長,長到足以引起我的非分之想,長到我可以詳細看清她的五官。她的五官像貓一樣,緊湊而小巧的嘴唇和鼻子,大而調皮的眼睛,耳朵向兩側豎的很精神,每一樣都好像在像我解釋:“我很好吃!”
?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她之后的眼神兒一直以我為中心,小范圍掃描,我把想法告訴了朋友,他立馬漏出鄙夷的表情說到:“別自作多情啦,全場的所有男士估計都這么想,再說咱們這么偏、這么黑,就算想看也看不清你啊。”
? 他說的在理,我只能勸自己別多想。歌曲很可惜的接近了尾聲,突然她將手指指向我,用似火的眼神望著我喊道:“那邊角落里身穿白色上衣的男士也來唱一首吧!”
? “難道是她?”我不禁竊喜,而后深深的恐懼又爬上我的脖子。
三,
? “哥們兒,火借我使使唄?”一個皮膚黝黑,體格健壯,穿著簡陋的男人隔著玻璃向我大聲的喊道。思緒被他強行的喊停了,低頭才發現倒水的一次性紙杯里已熄滅了四根煙頭。我打開落滿灰的窗戶和窗紗,點燃一支新煙,然后將火厭煩的遞出去。我陷入沉思時,特希望跟外界隔離,有時一個人躺在家里的床上發呆時,連快遞敲門我都會屏住呼吸,假裝自己不在。
? “想什么呢?是做了虧心事愧疚呢,還是想做虧心事,算計呢?”他點燃嘴里廉價的煙,抽了一口,一邊吐霧一邊咧嘴笑著跟我開玩笑道。
我沒心情跟他糾纏,于是接過他用完的火機,含混道:“啥也沒想,昨晚上喝多了,在這緩緩神兒。”
? “喝酒時你多放縱,酒醒時就多郁悶,最好的方式是繼續喝,要不要再來一口?”他順手從腳下那又臟又舊的袋子里拽出來一瓶半斤裝的劣質白酒。
? “多謝你的好意,但不需要!”他樸素的話里展示了事實,酒之于情緒總是短暫的,像抽刀斷水,酒醒后,那些煩惱如蕩去的水浪又加倍的蕩回來。
? 我用夸張的動作關上窗戶,拉上窗簾,不知是在對誰發火。回到床沿坐下,覺得頭有些痛,我就勢仰面半躺倒床上。
? 我真的很渴,但不想找水!昨晚的事還沒有定論,如果我真的出軌了,是竊喜大一些還是愧疚大些呢?
? 妻子真的很好,她從不拒絕我,我說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說看什么就看什么;我躺在家里故意不上班,她也只是靜靜地安慰和伺候;我沖他發一些無理取鬧的火,她也不啃聲,最多只是一個人在角落默默抽泣。她的完美讓我身邊的一切人都羨慕,讓父母、朋友都站在她那邊,連我的超我都站在她身邊。她的完美像一面鏡子,照出我所有本性的丑惡。
? 跟妻子相處的這五年,那個道德自我長大了,在跟本性的斗爭中開始勝多敗少。完美是妻子的秘訣,寬容賢惠是她的武器。跟我任性戰斗時,她以柔克剛,寓教于樂,終于我認輸了、改變了、學會了。我開始體諒她,開始細細揣摩她幽微的喜好和情緒,不管吃喝玩樂或是更重大的決定,我都會看她的臉色,她還是從來都不提意見和做決定,也不把不滿或憤怒掛在臉上,但我就是能從她滿面春風、波瀾不驚的臉色中看到喜怒哀樂,就像昨晚我出來喝酒時她的不快我很確定,就算不確定我也不想去求證。于是我變得很累,除了要提出各種建議,還要根據她的臉色做判斷,那些建議中當然也有我的喜好,不過跟她的臉色比起來,我的喜好越來越不重要。她能開心,而我能配得上她的完美這就是我現在最大的喜好。
? 不過生物的劣根性還有它很小的陣地,那就是喝酒,雖然頻次也在降低,雖然它之于這么完美的妻子和家庭是那么不必要,但還是勉強保留著。與妻子的小小不滿和我小小的愧疚相比,那酒后短暫而又大大的狂野實在太有引力。
? 但如果是出軌那就另當別論了,那將是道德自我絕對無法忍受的,也是那小小的本性絕對無法承受的。所以絕不能出軌,我必須想清楚昨天晚上跟那個女子的后續,想清楚這床上到底躺沒躺過其他女人。
四,
記憶又拉回到昏暗吵鬧的酒吧,伴隨著大家的尖叫和萬眾矚目的眼神,朋友也酸溜溜的跟著起哄:“哎呦,還真是對你情有獨鐘,趕緊上去吧,盛情難卻,更何況還是如此良辰佳人。”
她在舞臺上不可能看得清我,之所以選我只有兩種可能,一,她渴望這份熱鬧能繼續下去,渴望眾人的關注再久一點,因此有意在歌曲尾聲選一個人傳遞,而我恰巧被選中。二,我坐的位置靠廁所很近,剛才我留意她去過廁所,可能觀察過我也未可知。也許兩者都占。
無論如何,上臺是無法避免了,其實我唱歌還不錯,只是大學以后沒學過新歌,也沒碰到過像樣的新歌。這是個不出大師的年代,甚至近十年僅憑音樂而成為超級巨星的人都沒有,每個人都變得浮躁而口味多變,熱鬧、淺薄、枯燥多層交織是當今的主流。
特別高難度的歌我唱不了,但旋律簡單而歌詞優美的情歌還是能駕輕就熟幾首。妻子和其他朋友也經常說,我音色和情緒還是很有代入感的。我邊上臺邊在腦子里回想那首最拿手歌曲的歌詞,酒是剛剛好,膽量上來了,嘴還不瓢,我拿起麥大喊:“那就把這首《今夜的你我》獻給剛才那位美麗的女士。”臺下又是一陣熱鬧。
我發現她就一個人坐在離舞臺不遠的吧臺上,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彼此的臉,她的美仍沒有瑕疵,旁邊放著一排紅紅綠綠的酒瓶。當別人起哄時,她只是微笑著看著我。
前奏開始響亮的回蕩,嗓音隨后也起了,我的節奏沒有亂,聲色也在酒精和煙的浸染下變得比平常沙啞、低沉而有韻味。我半閉著雙眼,唱的格外的深情陶醉,甚至都感動了自己。我想起了我的初戀,那個眼睛大到有點傻的女生,但她其實很活潑靈動。接著又想到她喜歡運動,喜歡穿著白鞋和七分牛仔褲打羽毛球;想到她發質好到發亮的長發和隨著步伐整齊晃動的頭簾兒。
忽然我的眼神跟吧臺上的美女撞上了,我突然感覺她像極了我的初戀,連那雙分手時強忍淚水的眼睛都一摸一樣,她哭了嗎?由于酒精的作用我不確定,不過唯一確定的是她剛才的撫媚消失了。
“我懂了,年幼伴無知,成熟隨無奈,回頭之后是搖頭,嘆一聲,總哀愁!”
“而如今,酒滿了,淚盡了,倉皇相遇,無言對飲又如何?”
兩句副歌不斷重復,是結束的標志,我看到她沖我舉杯而后一飲而盡。
伴隨掌聲和由目光組成的追光我回到座位,口很渴,來不及跟朋友客套,我抓起一杯滿滿的啤酒灌了下去。放下杯斟酒時,我看到她拎著酒杯走了過來。我抗拒著,期待著她的到來。
我們肯定喝酒了,而且喝的很多,我記起我的手搭上過她肩膀,我的嘴也親吻過她的臉頰,我本想用盡最后的一絲理智和她保持距離的,但她坐下的第一句話就擊碎了我:“你像極了我的初戀,我用情最深的初戀。”
五,
? “當!當!當!”我聽到急促的敲玻璃聲,“哥們兒?能再借下火嗎?”還是同樣討厭的吶喊聲,把我從內疚不已的思緒中拉回來。很多還沒有回憶清楚,很急躁,我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拽開窗簾,狠狠推開窗戶,由于力量過大,撞擊窗框的聲音很大。
? 那個大哥詫異的看著我:“你這穿戴整齊,也不像在睡覺啊,怎么這么大火氣?”
? 我感到失儀,看他的體格也不像是我可以肉體對抗的了的,所以臉上趕緊及時掛上得體的表情:“沒啥火氣,只是窗戶關的太緊,用力過猛而已。”我給自己點著煙,又把火遞給他。
? 他點著后,吸了兩口問我:“看你也不像出差,大白天一個人在旅館干啥?”。
? 我接過火說:“給自己放個假,享受會兒一個人的清凈。你呢,大哥?一個人在這晃蕩什么?”其實并不想跟他聊天,只是想岔開話題,我沒有跟陌生人吐露心扉的習慣,尤其清醒的時候,再者對他一直在我窗根兒有點兒好奇。
? “你以為我想啊,這不是趴活嘛,你看那邊是我的座駕,我的工作就是把乘客安全從這混亂的火車站拉回自個兒家。”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不遠處的道邊兒,那里停著輛電力、人力兩用的三輪車,車頂還有簡陋的棚。
? “現還有人坐這么簡陋的車?這也太慢了吧。”我揶揄道。
? “話不能這么說,簡陋是簡陋,但它視野好啊,很多平時注意不到的東西,坐我車就能看到,再說不是每個人都需要追求快啊。”他對自己的工作自豪又自信,我很羨慕。
? “你能這么知足,我很羨慕,不過看來你今天的生意很慘淡啊,到現在都沒活兒嗎?”手里的煙沒抽完,我也是沒話找話。
? “又餓不死,掙多掙少我不在乎啊,我更在乎出每趟活兒時的體驗。我最喜歡看客人在路上有意外發現時的驚喜和到家時滿意的笑容。”他樂呵呵的說。
? “我還第一次聽說工作是為了自己的體驗,現在全民都在講用戶體驗。”確實感覺很新奇。
? “你沒聽過的事兒多呢,怎么樣,走不走?要不我今天伺候你一次,帶你回家?”看他那張黝黑的臉不像是在開玩笑。
? “您的好意心領了,我還沒享受夠,別跟我耽誤時間,趕緊去找你其他客人吧。”說完我關上窗戶,在他微笑的注視下又一次拉上窗簾。
? 我還不能回家,很多事還沒想清楚,既沒想清楚昨兒晚有多嚴重,也沒想清楚如何跟妻子圓我徹夜未歸的謊。不過大哥的話又引起我另一方向的思考。
? 我今年三十五了,生理上講,屬于人生正午,以后不管腦力還是體力都要下滑了。三十五年,這幾乎是人生的一半兒,其中二十六歲前都在上學,直到拿了名校的碩士學位。沒有根據自己的愛好選一份稱心的工作,因為抹不開自己和父母的臉面,也舍不得那不錯的起薪,更不敢放棄自己已投入了七年的本專業。開始的三年倒是很勤奮,加上人又不笨,職位和薪水都是節節高升,經親戚介紹交了個大家都滿意的女朋友,不到兩年就結了婚,也就是現在的妻子。如今妻子已有八個月身孕,滿足了父母對我的最后一點期待。
? 可是我三十五了,再過十來年,幼兒園的小朋友叫我爺爺也不足為奇。誰不曾年少輕狂,誰又能任心隨性,可一直為責任而活,為了別人強加于我的責任活,還是覺得太虧待自己。
? 我突然想干點出格事兒!
? 比如辭掉工作投身愛好?不再想著養家糊口,也不再想著自己的出人頭地,只要夠我吃飽飯就好;比如狠下心來跟妻子離婚,不再顧及親朋的看法,任憑父母悲痛欲絕。甚至再酷一點,我可以現在就獨自一人遠走高飛,從這個城市銷聲匿跡,把現在心中所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都趕出去,從三十五歲起,重新出生、重新活。
? 我不敢!
? 我不自覺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是那個道德自我舉起的手,“別鬧了,你對的起誰?”。臉頰火辣辣的,但我嘴角卻浮現了微笑,是啊,我對的起誰?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完美的妻子。
? 她怎么那么完美?是天生還是后天養成的?從第一天見面,她好像就決定嫁給我,還下決心要一輩子愛我、縱容我,所有我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她都點頭,甚至都不讓自己的喜好干擾自己的表情。她用他的包容打磨了我的任性,讓我懂了愧疚,而且是心甘情愿,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是歡天喜地的學會了愧疚。愧疚之于改變是最厲害的武器,我的本性甘拜下風!現在它又布滿了我的內心,爬上我的腦袋。
? 我已經做了背叛她的事,我的手搭到過那名女子的肩,我的嘴也貼到過她的臉,如今我只奢求她沒睡過這張床,這張仿佛沾染醫院消毒水味道的、慘白的雙人床。
六,
我趕緊把思緒拉回到昨天晚上,去審視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當時坐下的第一句是:“你像極了我的初戀,我用情最深的初戀。”
朋友聽完很震驚,畢竟這么大的美女這么主動太少見,而我算不上儀表堂堂。他認為她一定是故意挑逗我,不然怎么會用這么拙劣的開場,因此不斷用嫉妒又著急的眼神提醒我拿下。
我更震驚,從她的眼神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這就太巧了,我甚至恍惚覺得我們就是彼此的初戀,但理性告訴我:不是,年齡對不上,她至少比我小七八歲。
“你知道我不是。”我開口道。
“當然知道,所以說像。”她接道。
“我要說你也很像我初戀會不會顯的很蠢!”我一直盯著她的眼睛,越看越像。
朋友說:“你現在就很蠢,美女過來是要喝酒,是要開心,別扯這些有的沒的。”朋友肯定覺得我倆既老套又含蓄,磨磨唧唧不進入主題。
我覺得他多余,說到:“你去上個廁所,之后去臺上唱幾首。”
他當然更愿意在美女旁邊,喝了酒的男人都像發情的公狗,就算不能得逞也希望能用鼻子嗅來嗅去,不過這時明顯是我的場,不能添亂,再說我好不容易在他提醒下開竅了,于是他用殘存的理智站起來說到:“得,你倆好好喝,好好聊,不盡興還有下一場嘛,我去上個廁所、唱唱歌,盡量把時間拉長!”,說到‘盡量’時,他語重心長還表情猥瑣。
美女表情、動作、言語都沒有跟朋友有任何的客套,她一直用發光的眼睛盯著我,從到這兒,幾乎一動不動。朋友走后她說到:“我相信我像你的初戀,剛才在臺上確認過眼神。”她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很俗的話,于是微微笑了。
“居然這么巧,喝一杯吧。”說著我舉起滿杯的酒。
“不,這是雙份兒的巧,應該舉兩杯。”她沒等我,先干一杯然后斟酒,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已經第二杯在手,我只能連跟兩杯。
我酒量中等,只是已經喝了不少,要不是戰線拉的夠長,早已經撒起酒瘋或倒頭大睡了。但我很想跟她聊,想離她更近。
“你想知道我名字嗎?”不知從何處開口,我只能從明知故問開始。
“沒必要吧,相逢何必曾相識,緣來了,好好體驗即可。”說著她又舉杯。看來她酒量著實不錯,我也只能舍命相陪啦。
“確實,對今晚來說,知道名字只是多了分顧慮,很多想說想問的都會打折扣。”來這是放松的,有緣是上天的饋贈,何必又建立一種關系。
“你想問什么?又想說什么?”她眼睛里透出好奇又欣賞。
“你是一人?”
“是一個人來酒吧,也是獨身一人。剛結束一段沒勁的感情。”我問的模糊,但她能聽懂。
“看你并不你難受,不夠愛?”
“義無反顧的愛只能有一次,哪怕那一次不值得,其他可有可無,太成熟就很難再盡興了。”說完她眼角偏離右上方,自己獨自喝了一杯,之后低頭倒酒。
“沒錯,以后不管戀愛還是分手都不過是因為孤獨。”在理解人性上,我總是比別人敏銳。
“孤獨。。。沒錯,是因為孤獨,你孤獨嗎?”她的眼睛在我和我的酒杯間來回切換。我只能仰頭干了,我當然孤獨,沒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志同道合的事,而妻子也根本理解不了我,她只是順從,盲目的順從。至于父母,從某種角度來說,根本沒把我當人看。
“我若不孤獨,又如何理解你的孤獨?”確實有了醉意,已經感覺出來說話費勁,但腦子還清楚,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控制不住的喝。
“但你還算習慣現在這種孤獨!”她瞟了一眼我手上的戒指,又喝了一杯。
“再喝酒能不能干一下,顯得我們有個伴兒!”我半開玩笑的說。“不能說是習慣,應該說我的枷鎖比你結實,它是親情,最親最親的親情。”說完我伸過去跟她放在桌子上的杯碰了一下,干了。
“是啊,我也折騰夠了,該找份親情。”
“親情不是棉襖,頂多算背心。溫暖不到心里,不過有總比沒有好。”我以一種過來人的口氣說道。從她游離的眼睛知道她開始走神兒思考了,不知為何我非常注意她的眼睛。
之后是兩人長時間的默默無語,中間夾雜一次次的干杯。
我總覺得這段對話還沒有結束,只是醉意不僅影響了嘴,我的腦子也開始渾濁,但本能卻異常清醒,我渴望和她擁抱、親吻然后融合,可現在這狀態不適合我以上的幻想,我必須打破沉默。
“你每次結束一段戀情都要來酒吧給這些寂寞的男士播撒恩惠嗎?”借著上杯酒,我試探道,她剛才舞臺上的狀態實在老練,明顯對臺下的男士充滿刺激和挑釁,跟坐在我面前的幾乎不是一個人。
她忍不住笑了:“你的幽默真是出其不意!在一段戀情中,我偶爾也會來,只是沒像今天說了這么多話。每次會把自己灌到微醺然后找個有眼緣的就相伴離開,雙方痛快完我會直接回家,不管多晚,整個過程跟對方的交流不會超過五句。”
“你覺得我是屬于有眼緣的?”哪怕喝多了,說這么直白的話,還是需要鼓半天勇氣。
“從眼緣來說,當然,而且還有更多意外驚喜。可是。。。”她用短暫的停頓和一杯滿滿酒結束這句話,這是她今晚第一次表現遲疑。
“可是什么?”渴望上升的異常強烈。
“可是你沒有準備好,我覺察到你身上有深深恐懼。”她很快恢復了果斷,并且用犀利的眼睛直直的瞪著我。
? “你是說我不敢?”
? “對,你不敢!就算趁著酒勁兒做了,余下的負擔你還承擔不起。”她說的擲地有聲。
? 我下意識的開始躲避她的眼神,她說的很對,哪怕在我失去意識的邊緣我也知道她說的對,于是只能用酒遮掩尷尬。
? 接下來又是一杯杯酒,其實今晚到這可以了,可不知為何,我們彼此都不舍得先說離開,哪怕知道自己離斷片兒不遠了。我的意識慢慢散開,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被她剛才的話徹底打斷。
? 最先支撐不住的是我的胃和膀胱,上下的感覺都忽然間波濤洶涌:“我去個廁所!”我晃晃蕩蕩站起來,站不穩,踢到了一堆酒瓶,自己也崴了一下,她急忙過來扶住我,一起晃晃悠悠朝廁所走。
? 對,我就是這時搭上她的肩膀,我從她身上聞到百合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香水味,陶醉的淚流滿面,我實在忍不住的親了她的側臉,如夏日里雙唇第一次碰到雪糕般清涼。她的腳步停住了,抬頭看我,眼神像受到驚嚇的小貓,然后又拖著我向廁所走。
? 走到洗手池,兩邊是男女衛生間,這邊的燈光陡然變亮,她的臉是那么清晰,清晰到我產生錯覺,錯看見她穿著白鞋和七分牛仔褲,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身子板正,然后嘴就貼了上去。
? 沒錯,我碰到了她溫熱軟軟的唇,還有更加溫軟的舌。她的舌豐富靈活,一下子把我拽回十七歲的公園,我看到了雙澄澈、驚奇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跟瘦弱的初戀接吻,也是我嘗到的最甜蜜的味道,我的自我從那時開始。
?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臉濕了,眼淚又流進嘴角。這不是我的淚,然后我又感受到一股極大的力量,是她把我狠狠推開,她眼角的妝都花了,幾乎失聲沖我喊道:“我也不敢!”
? 我都來不及反饋,她就已經從我眼前消失了,我癱坐在地上狂吐,吐盡了胃里所有的食物和酒精,接著吐出又苦又酸的膽汁,可能那不僅是膽汁,還是積攢了許久的壓抑。
七,
回憶到此斷了線,我也長處一口氣:還好,我沒出軌,雖然碰了別的女人,但畢竟沒釀成大錯,愧疚還是愧疚,可并不至于不敢面對妻子。
這時又響起了急促的敲窗戶聲,我用比上次更兇猛的速度沖到窗前、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看到了同一張臉,那張比土還要黑黃的臉。
“干嘛?你有完沒完?”我被自己的聲音都嚇了一跳。
“你咋一次比一次火大,我沒煙了,想借根煙啊。”大哥一臉無辜的看著我。
我轉身從床上抓起還剩半盒的香煙,用力扔出窗外,力氣大的都聽的見他接煙的聲音。然后關窗戶、拉窗簾,一串動作連貫的沒有一絲浪費。
“干嘛啊?你不要啦?我不能白抽你這么多啊,我拉你回家吧。”窗外傳來他微弱的呼喊聲,我沒有應答,而是狠狠的摔到床上,大口喘氣。冷靜了一會兒,我開始疑惑:我為何如此憤怒,不應該慶幸嗎?難道我更期待的是昨晚該發生點什么?
我那卑微的小我又泛濫了。當下應該琢磨的是怎么和妻子解釋。
應該先跟朋友聯系,我想起他家就在車站附近,肯定是他把我帶到這里,他也肯定知道我斷片后的事兒,說不定他已經安撫好妻子也未可知。
我坐起來開始尋找手機,卻聽到開門的聲音。難道到了退房時間?那也應該先敲門啊。
我站起來走到門前拉門,門半開了,一張中等膚色的國字臉從外面探進來,五官端正的像模子里刻出來的。我倆都滿臉的詫異,然后門全開了,他一身商務套裝加深棕色皮鞋,四十來歲,從年齡來看身材還算勻稱。
“哎?您是怎么進來的?”他渾厚得體的男低音首先問到。從他瞬息萬變的微表情我讀出他開始把我當成酒店工作人員,然后通過打量衣著感覺又不像,所以他真正想問應該是:你是誰?在這里干嗎?
我的好奇不亞于他,也跟著問答:“你是怎么進來的?”
“這是我的房間啊。”他一邊說,還一邊遲疑的看房間號和手中的卡。
“你走錯門了吧!”說完我就意識到他沒走錯,因為剛才的門是他從外面打開的。
“沒錯啊,房號是對的,而且剛才門確實開了呀?”他也意識到同樣的問題。
“來,我試一下。”我從門口的側墻上抽下我的卡,從外邊把門關上,把卡放到感應器,然后聽到悅耳的音樂聲,門同樣也開了。這只有一種可能,前臺搞錯了:“可能是我昨天來的太晚,服務員稀里糊涂開了房,這酒店也不像是全國連鎖的,電子系統可能不太完善,所以可能開重復了。要不您去前臺問問?”我給出唯一合適的解釋。
這時斜對面的門開了,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細胳膊細腿,白的像剛削的蓮藕。臉上描眉畫眼,幾乎把可用的化妝品都招呼上了,妝濃的不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粉色高跟鞋配淡黃色超短連衣裙,胸部大小中等還略顯不自然,應該是里面塞了東西。
細看之下五官生的很精致,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尤其那雙內雙的眼睛總讓我聯想起雪白的小狐貍,或者西方神話中的精靈,給人靈而不壞的感覺。我一直很納悶,化妝品在西方本是中年婦人的專屬品,是用來遮掩衰老的,為何傳到現在、傳到中國,就成了老少皆宜的東西,甚至成了女人的軍備競賽,弄的滿大街都是幾乎一樣的臉,讓世界少了很多趣味。就像各種食品添加劑,強行改變人的味蕾,好吃是好吃,卻只剩下幾種味道。
女孩兒掃描了我,然后盯著我的臉定了一下,又快速低下頭,這份嬌羞跟妝容很不匹配,像是碰到了心上人。
“這么點兒時間還換身衣服補個妝,你是去面試,又不是走秀,你看看你,哪有一點高中生的樣子。”身邊的男人突然沖她大聲說教。我被他的失禮嚇了一跳,看來這是他女兒。
“我十八了,你管不著!再說這是要去藝考面試,面試表演,每個都花枝招展的,我不化妝行嗎?”她嘟起小嘴反駁道。
“演員考的是才藝,是專業實力,不是看誰畫的好,穿的少!上次去北京,你妝化的也不錯,還不是被刷了!”男士說的挺在理。
“你真討厭,不愛看別看,我自己本來也可以,你非跟過來,我上次沒考好就是因為你騙我說都安排好了,結果我就沒好好準備!”女孩兒撇了我幾眼,對抗的語氣更加升級了,看來當著我的面被別人訓斥覺得很丟人。
“你別太過分,支持你已經夠多了,要不是你高三成績下滑的太厲害,我會同意你走這條路?再說上次的6個評委,我打點了兩個,是你不爭氣。”父母跟孩子總像冤家,一絆起嘴來可以什么都不顧,不管什么場合、當著什么人。
她被嗆的說不出話,看我的頻次明顯變多了,臉憋得通紅,眼淚開始在眼底打轉,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了。
“哎!大哥,別老把她當孩子,以后的路還得她自己走,總有你插不上手的時候。你還是趕緊去前臺問問吧。”我插在中間甚是尷尬,只能調停的說道。
? 我的話提醒了他,隨后他為難的看著滿地的行李。我趕緊補充道:“你去吧,我和你女兒一起幫你盯著。”
? 他瞪了女孩兒一眼,仿佛說:現在不合適,等我回來收拾你!然后轉身向長長的走廊那頭走過去。
八,
? 第一次注意到這家旅店的裝修有些古怪,不是常見的暖色調或適合人休息的暗色調,吊頂是淺灰色,墻是白色,居然連地板都是亮眼的白色瓷磚,一般酒店是木地板或更加隔音的地毯。長長的走廊還安放著三三兩兩的長凳,幾十米外是更加明亮的前臺大廳,來來往往的人多到可以用繁忙來形容,偶爾還飄來忽濃忽淡的消毒水味兒,真有種身在醫院的錯覺。這哪是適合人睡覺的地方?
? 不過這是車站旁,人多而雜也正常,而且這可能是吃飯、住宿一體的,加上這里是一樓,這種氛圍也不是不能理解。
? “哥哥,你是要出差嗎?”站在旁邊的女孩兒突然問道。
? “叫叔叔,我的歲數快是你的兩倍了。”對她我天然感覺親近又灼熱,所以我故意想拉開距離。
? “沒差那么多,你八十了我也六十多吧,別倚老賣老,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有種人天生自來熟,而且還善于打破別人的自我防備,這是非常自信、陽光的表現。
? “不是出差,是昨晚喝多了被人拖到這的。”
? “很酷哦,任性的放松自己很瀟灑,上大學后我也能這樣!”
? “別這樣,尤其是女孩兒,喝多是危險的,尤其跟陌生人在陌生環境。”我的道德發條又上緊了,很討厭自己這種老調重彈的說教。
? “這道理懂,我有一種天賦,可以快速識別陌生人的本性和意圖,你信不信?”她靈動的表情仿佛真的很希望得到我的認可。
? 我愣了幾秒說道:“我信,由心的信。”我從她的清澈見底又專注無比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我也相信任何人在這雙眼睛里都會變成二維的紙。
? 她很開心,好像得到了在乎人的肯定“而且能喝倒我的人不多,男生又愛逞強,隨便示弱或恭維幾句就會非常來勁。”對男人的評價真是一針見血,我都難掩自己的臊眉搭眼。她的語氣老辣的超越年齡和長相,難道這就是我開始時覺得她灼熱的原因?
? 我也善于把握人性,但不如她直接,比如現在我就能非常確定她對我是有好感的,不接地氣的好感。
? “不過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你也要防止別人酒后亂性,你再聰明也抵不上人家力氣比你大呀。”這是真心實意的忠告。
? 我的話她聽進去了,低頭笑笑,然后又向我靠近小聲說道:“告訴你個秘密,其實考試的題我都會,就是故意寫錯,讓成績一落千丈。不然他們不會同意我參加藝考!只是準備的太晚了,嗨!”
? “啊?如今的00后都這么任性?”我驚訝的不是她的任性,是決絕。
? “噓!不是所有的00后哦!”她用手指了下我身后,表情古靈精怪。
? 她父親小步快走的朝這邊來。
?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前臺辦理入住的人很多,半天插不上話。”他一邊微喘的說一邊用張白紙巾一絲不茍的擦著額頭的汗。
? “沒關系,火車站嘛,可以理解。情況怎么樣?”
? “的確是前臺搞錯了,不過您好像還有一個多小時也該退房了,我這兒行李又多,又想離我女兒近點兒,您要不介意,我先把行李放我女兒屋,然后去吃個飯,等您退房了我再進來。”一看就是做領導的,事情安排的嚴絲合縫。
? “當然沒問題,反正我也準備收拾回家了,就按你說的辦吧。”說完我就和他們一起搬運行李,雖然萍水相逢,但剛才跟女孩兒聊了幾句覺得親近了些,就順手幫了點忙,男士又是一句句的客套。
? 一進女孩兒房間,就聞到濃烈的香水味兒,再看到敞開的小行李箱和滿床的衣服,覺得她父親的批評還挺有道理。女孩兒好像才意識到不對勁兒,一個箭步沖到床邊兒用被子蓋住了散亂的衣物,然后轉身看了我一眼,我隱約看到一些內衣和海綿墊兒,難掩尷尬,她自然也看在眼里,結果是彼此臉紅。
? “一點兒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讓您見笑了!”男子顯然沒注意到這些細節。
? “沒事兒,生活亂的人都有創造力。我先走了,你忙哈!”我回身向外走,在門關上的一瞬間又聽到男人嚴厲的聲音:“跟我去吃飯,別老拿零食當正餐!”
? “我不餓,你自己去吧!”是女孩兒的回應。
? 我不禁感嘆,多聰明的大腦遇到最親的人智商也會降為零,只剩情緒的宣泄。這么想來我跟妻子的關系有點詭異,在她面前,我反而越來越不表露情緒,心思倒是越來越細膩。
九,
? 回到房間,又渴又累,看來隔了一夜酒精還在起作用,我在房間找了一圈沒見到瓶裝水,反正要回家,也懶得跟前臺要,洗手池倒是有自來水,意思了半天下不去口,反正還有一個多小時,索性再躺會兒。
? 人這種生物是真奇怪,條件艱苦時比畜生還吃苦耐勞、不挑不揀,一旦文明衛生了,又矯情的像腳不沾地、只喝露水的小仙女。還記得小時候,自來水不是時時刻刻有,每天中午只放一個小時,挨家挨戶都準備著缸和桶,平時只吃飯還好,一遇到大掃除洗衣服,全家都像滅火搶險似的把家里所有容器迅速裝的一滴不差,簡直像滴定管點過一樣。如果在夏天,小孩們沒錢買雪糕,最喜歡盛一瓢剛出爐的自來水一氣灌到胃里,那個清涼痛快,甚至不在意它有時的渾濁——后來才知道那是氯水消毒還沒有揮發完,其實對身體有害。如果哪家條件好點,可以放點白糖,就算的上是貴族的享受,足以艷羨四鄰。
? 其實我之所以如此在乎妻子感受除了她如此關愛、包容我外,還跟家庭有關。家里孩子多,我還有一個弟弟、倆姐姐,計劃生育那么嚴也擋不住老一輩傳宗接代的決心,我處在中間兒分到愛就少,還必須學會尊老愛幼、委曲求全。父母也是傳統的父母,要求嚴厲,不聽話不會跟你廢話,直接拳腳伺候,打的不盡興時還會夾雜武器,搞得我青春期都沒好好叛逆起來。尤其父親還特自私,不知道疼孩子,有點好吃的都是先緊著自己,我們再饞也沒用,有次我偷偷夾了塊兒他下酒的皮蛋,他就狠狠給了我一筷子,到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疼。
? 到目前為止,我最有出息就是考上大學又上了研究生,成了我家最有學問的人,可還是不敢由著性子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成天為了這些不曾愛過我的人去活。
? 直到遇到妻子,她仿佛是為我而生,一直把我當成君王伺候。開始時,我是真享受,覺得是上天對我唯一的賞賜,但漸漸的自卑涌上來,我開始覺得我不配,也擔心這樣的愛會在哪一天憑空消失,比如妻子突然有天幡然醒悟覺得不值,或是有其他的天災人禍。
? 于是我開始對她愧疚,開始用對她的察顏觀色和嚴于律己來積德,希望換來她對我持久的滿意,也換來對我一如既往、像對嬰兒般的關愛和包容。就像現在,如果是躺在家里,床頭一定會有杯溫熱的蜂蜜水和一碗養胃的小米粥。妻子絕不會像我媽那樣破口大罵到:“長到多大還是沒出息,跟那些狐朋狗友喝個爛醉有啥用?”。她會連一句指責或抱怨都沒有,最多一句:“喝酒可以,別貪杯,對身體不好”,然后是一聲關切的嘆息。
? 她越是這樣殺傷力越大,如果破口大罵我反而覺得兩清,下次沒準更放肆。她的容忍會加重我的負罪,會讓我更著眼于未來表現,尤其這次我還動了手、下了嘴。我心里盤算這次回去一定要向她保證:絕不再夜不歸宿,也決不喝到這么晚、這么醉。我甚至可以預想到她聽到此話時欣慰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笑,是我很想看到那種笑。現在就想看到,于是我猛的從床上彈起來,準備收拾東西走人,也沒啥收拾的,就一個隨身攜帶的手提包。
? 這時,敲門聲響了。
十,
今天不停的打斷讓我真厭煩,于是大力拉開門。是剛才的女孩兒,還是剛才的打扮,只是此時的胸比剛才自然些,對她我還真煩不起來。
“有事嗎?你爸回來啦?”
“跟我拌了幾句剛走,他吃飯慢,怎么也得半個多小時。”她邊說邊推開我進來“怎么?不歡迎嗎?沒事就不能找你聊會兒?”
真羨慕她這種在陌生人面前的自在:“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
她已經看了一圈坐在床沿:“我們可以有很多話題,不一定非得繼續。”她用雙手梳理了下頭發看著我說道。
我把屋里唯一的靠椅拉過來坐到她對面說道:“看來跟男人喝酒你是真不怕,都敢直接闖進陌生男人的房間,知不知道在你爸不在的半個多小時,我可以對你做很多壞事兒。”說到這,我故意掛上猥褻的表情,馬上回家了,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想跟她開開玩笑。
“你不會,不是說你不夠壞,是你沒膽量,你對美,尤其特別渴望的好東西都心存恐懼!”她翹起晃著的二郎腿目不轉睛的盯著我,仿佛不愿意放過我一絲的微表情。
我愣住了,這是我不到一天的時間里第二次聽到別人說我恐懼,還都是異性,她更直接、更一針見血。在那樣的原生家庭長大,內心里確實根植著不見天日的自卑,從小到大見到美女我都不敢正眼去看,雖然妻子和初戀都很美,但都不是我主動,而是一邊不敢相信一邊被她們帶節奏。就連初戀提分手,我心如刀絞還大病一場,都沒有絲毫的挽留,反而發自內心覺得解脫,心想:這本就不該屬于我。
至于事業就更嚴重了,我想當導演,想創辦自己的工作室,從高中起就非常想,結果卻學了工科,做了設計師,每天就是枯燥重復的畫圖,幾乎是朝著最遠的方向走。大導演,太亮眼了,那是多渺茫的機會,又需要多少天賦,怎么會輪到我?所以越想我就越躲避,甚至都羞于啟齒。就連現在這份看似豐厚的工作,我都必須以兩倍于別人的努力去換取才覺得踏實。
而如今我唯一修煉好的就是掩飾,聲情并茂的掩飾,為此我還學會了幽默,幽默是最好的化妝品,它可以把所有的欲望和嚴肅統統化為泡影,化為真真假假的笑話。
結果今天被一個認識不到一小時的小女孩兒刺破了,刺的心疼,不甘心!我要反擊,但不再用掩飾的手段,我的表情她看在眼里,掩飾已不起作用:“小孩兒就是小孩兒,看不清未來也不懂得責任!為了個藝考要欺騙父母,要放棄學業,這就是對美的追求嗎?”
我承認跟個小女孩兒較勁,特別失態。但她毫不在乎我的憤怒和反唇相譏,反而有種運籌帷幄的坦然:“人們總是低估委曲求全的危害而大大高估劇痛對未來影響的持久性。比如現在,我如果順從父母,他們對我的滿意度也不會長期維持,但我的不甘可能會持續一生。但現在,就算他們戳穿了我的謊言,也痛苦不了多久。要知道,我的我行我素有利于我們更快的分割,而不是繼續病態共生。長遠看,他們反而活的更好,我也是。”
真是驚世駭俗啊,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從一個十八歲小姑娘嘴里說出來的話,她到更像是個歷經蒼蒼的人生哲學家。
我不想輸的太難看,所以要找她話中的漏洞:“你就那么篤定你的選擇是正確的?要知道,當演員光鮮亮麗、萬眾矚目,喜歡的人多了,但能靠它吃飯的卻百里挑一,想大紅大紫更是萬里挑一。你怎么確定你是因為喜愛表演還是喜愛那種虛榮,還有你憑什么就是那百里挑一?”
“我就是確定!”眼神和語氣都在幫她確定“年輕漂亮的女孩兒想獲得虛榮并不難,更何況我還家庭富足,只要放開點底線,有很多捷徑可走。但我選了最難的那一條,因為我熱愛表演,熱愛幻化成千變萬化的角色,用短暫的一生體驗多種人生。當然我也很享受把他們的人生演給他們看。”在說后一段話時,我能看到她眼中的光,她沒在看我,而是看未來,仿佛那些場景已歷歷在目。
我不禁被感染,但我倆都清楚她只證明了她想,沒證明她能。于是沒等我開口,她就繼續說下去,眼中的光隨著眨眼不斷跳動:“百里挑一不假,但那是大明星、是主角,是我目的的附加值,可有可無。我可以在小劇場,不一定是大熒幕,我愿意是小配角,不一定是女一號。‘我愛你與你無關’不僅能形容對愛情的態度,對愛好也行。在我愛的過程中已經享受夠了,強求太多就不是愛。”
她眼中的光變得更灼熱,像幾百年前天主教廷行刑的火,而此時此刻我也猶豫著跟她一起跳進去。可我還有最后一問,不過不是為了讓她難堪。我甚至希望她能像剛才那樣回答的很漂亮:“你別忘了,人的想法是多變的,你此刻的堅定很可能只是情緒的加持,情緒的底層是激素,它如天氣般難以預測又變化多端。你就不怕今天的犧牲只換來明天一樣的乏味嗎?”
她的臉沒有閃躲,還像剛才一樣盯著我說:“所以選擇,要經過時間和理性的淘洗。不是任何方生方死的想法都值得全力以赴,它們中的大部分會隨著時間很快衰變。但有些想法是像釘子一樣扎在腦子里的,時間越久就越清晰強烈,而這些才是值得認真對待的,也需要理性進一步審視,審視步驟和資源,以及可能出現的后果。至于后果每個人評價不同,對我來說,只要不要命也不違法,就是可以干的。”
“但是就算腦中的釘子,一旦行動也可能脫落,到那時,所謂的理性不過是無根之草,然后又一次回到原點,重復過去的枯燥。到老了,回頭看,沒有積累、沒能持續,不覺得毫無意義嗎?”我已經清晰的意識到,我現在是想反駁自己,利用她的力量來敲碎我的腦袋。
“當然有意義,人生的幾十年就像鞭炮,難道前面幾千響毫無意義,只為了最后那一截嗎?靠那一截你崩不出滿地紅,更何況最后那節你腦子還不一定清醒。因此,我們雖然做不到時時刻刻痛快,但能在較長的時間里沉浸在一件事兒,痛痛快快拔釘子不也很值嗎?萬一這釘子耗盡了我們下半生,那又是多么幸運。”
她還是一副舉重若輕、滿不在乎的嘴臉,但我卻像躺在家里睡著覺突然遭了洪災。家是沒了,卻異常清醒,嘴里還念叨著:“是啊,甚至是不是崩得一地紅都沒意義,再轟轟烈烈也換不回永不磨滅的痕跡。”
她嘴角上揚到:“對啊,就算此生制造了永不滅的痕跡,也換不來對死后的已知啊。所以抓住腦中的釘子,干掉它不吃虧!”她一只手擺弄著垂到耳邊的長發,一邊滿意的笑著,仿佛不是在辯解,而是在順道教導我。
一直以來即使我是行動的矮子,但總是充滿智利優越感,畢竟我愛思考、愛讀書,可今天輸的心服口服。其實這些道理并不是不懂,我是不愿想不敢想。今天碰到她像碰到自己的陽面,抑或是陰面,又佩服又好奇。于是感嘆道:“十八歲,你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聰明的十八歲。”
“僅僅是最聰明的嗎?”她還一副不知足的樣子。
“還特大膽!”我又著重強調到。
“那你喜歡嗎?”她少見的低下頭,盯著自己忽上忽下的腳尖兒。
喜歡,才見的時候就想義無反顧的喜歡,所以可怕。但這不是想占有、想做愛的喜歡,僅僅是想靠近,她之于我是光和熱,靠著她我覺得暖和又壯膽,像喝了酒。可是我不能誤導她,還是年紀輕啊,思想再成熟,處理感情還是嫩。于是我用幽默處理到:“喜歡啊,喜歡當你爸,可惜沒機會,只能當叔叔了。”
她一臉夸張的鄙夷:“切,只要大我二十歲的都是叔叔,你這個我不稀罕。嗨,算了!一口吃不成胖子,沒打算聊這幾句你就能放下條條框框,但我希望我們能從平起平坐的朋友做起,這總可以吧!”
“忘年交?可以呀。不過我還想問,你哪來的如此深的思考力?你才十八歲,可感覺你的腦子已經吃成了胖子。”聊的這么深入又暢快,我開始慢慢放松。
“經過很多事,又見了很多人,重要是我酷愛讀書。當然最關鍵的是我有悟性,信息儲存的多了,腦子會慢慢發酵,會自動長出秩序。自然而然就想通了,一旦想通人就精神,而且會一直精神,不分年齡。”然后她又認真的盯著我說:“和你一樣!”
我有點兒發毛,這也是我剛才意識到的:雖然我們一陰一陽,一老一少,可在更深的那個自我上,我們簡直如出一轍。但我不想承認,那會把我倆推向危險,于是又掩飾到:“哪一樣,我十八歲時只想著考高分,哪像你?都開始不顧一切的起釘子啦。我到現在都沒這膽量。”
“這么說你是有釘子嘍?說來聽聽啊!”意識再努力,潛意識也會露出馬腳,她如狙擊般穩準狠的抓住了這只馬腳。
十一,
? 我腦子中當然有釘子,而且隨著年月愈演愈烈,最近甚至多次涌起一股沖動,想撕掉辦公室所有圖紙,把工卡和辭職信狠狠的摔到總監臉上。然后回到家對老婆坦白到:我辭職了,想干點兒自己喜歡的工作。可每次都是以令人作嘔的風平浪靜結束,沒有人能察覺我的暗流涌動,妻子也不能。
? 這是更沉的壓抑和孤獨!到底要不要跟眼前的女孩兒說說呢?
?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又一次的拉開簾,開了窗,動作很柔。十幾米外那個大哥還坐在涼亭下背對著我抽著煙,看來他今天確實沒生意,也許待會兒走時真可以坐他的車。
? “大哥,能給我兩支煙嗎?”我輕聲喊道。
? 他轉過身,滿臉笑意:“當然沒問題,本來就是你的。”說著他站起身,一邊拍打屁股上的土,一邊朝我走來。
? 我點上他遞上來的煙,說到:“看來你對自己的生意真是不在意,再過半小時,如果還沒活,拉我回去吧!”
? “好啊,今天就拉你了,我拉人看眼緣。”他爽朗的笑道。
? “你真有格調,那等我一會兒。”說完我關上窗戶,沒拉簾兒。而后叼著煙回到座位上,整個過程,女孩兒的臉像向日葵一樣跟著我,表情一直在等答案。
? 我決定跟她說。她是個高質量的陌生人,既懂你又不添麻煩,而且她好奇、專注的表情還能極大滿足你的表達欲。更重要的是,秘密越深、越封閉你的墻就越厚,就孤僻的無法呼吸,能對人說就是在給心開個窗,透透風。
? “煙也抽了,氣兒也喘了,是不是該交代了?”她的耐心快被我的磨蹭消耗盡,忍不住的問道。
? “當然有,而且我腦中的釘子比你的還大、還強烈,只是我有顧忌,沒膽量。以前覺得一直在等長大,覺得越長大力量越大,做出改變的可能就越大。如今都快長老了,力量是大了,可負擔和牽絆就更大了。怎么說呢?幻想的意氣風發沒有發生,夕陽西下倒是越來越明顯。”其實我知道以上是所有的俗人的理由,但在女孩面前還是希望俗的幽默一點,與眾不同一點。
? “你還沒油盡燈枯,別裝的這么喪。你的釘子到底是什么?又顧及什么?”她的直接讓我有種被冒犯感,看來我的故弄玄虛并沒讓她高看。
? “你急什么?又不是值得驕傲的驚喜。你一個個問,我一個個答。我的釘子是想當導演!”也許是被她逼急了,我索性就直接說了,然后一口濃煙故意從我嘴里噴出,噴在我倆之間,好掩蓋我的羞愧。
? “天啊!你想當導演?”煙霧還沒散盡,我又補了一口,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聽語氣像在嘲笑我癡人說夢。
? “也不一定非得是導演,我只是想創造完全屬于我一個人的很多作品,可以是書,是歌或者是電影。如果是電影當然最好,因為它光影聲色俱全。”人在緊張時會變鴕鳥,因此我顧不上她的眼光,只是硬著頭皮機械的說下去:“我也沒想著變成那種盡人皆知的大導演,我的作品是給自己的,有了它們我才踏實。”
? “沒有它們,你會越來越焦慮,越來越急躁。甚至有時會莫名的憤怒,對不對?”她真是高超的精神針灸師,針針在穴位上。我倆間的煙霧散盡,看清彼此的臉,她的眼神告訴我,她特別能能感同身受,不是嘲笑——這樣的聊天是最鼓舞人的。
? “對對對,尤其最近的感覺更明顯,可能是世俗的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已然忙完,驀然回首,它還在燈火闌珊處。”我一支煙抽完,又興致勃勃的點上第二支。
? “以前你只是在用忙碌當借口壓抑它,但壓抑它也是滋養它,一旦忙完,它會反彈的更厲害。”她的分析像烈酒,辣嘴又上頭,很快就讓人暢快淋漓。
? “這么說,你也一定體驗過。而且你好像并沒嘲笑我的‘釘子’大二不當。”她的著眼點一直是我的感覺而不是‘釘子’的內容,這讓我自在了很多,因為我一直擔心的是,當別人聽到這掩藏多年的夢想時,會或隱或現的嘲笑它不切實際。
? “我當然體驗過,不然我怎么能跟父母、跟命運如此決絕的斗智斗勇。有時我的頂撞和發脾氣只是一種手段哦!”說著她調皮的沖著門使了個顏色,我才明白剛才的她和父親的爭執是故意的。
? “還有,我為何要嘲笑你?誰的‘釘子’誰知道,它跟吹牛可大不相同。吹牛是對別人的,是出于虛榮;‘釘子’是對自己的,是出于自我的召喚,也是上天的使命。‘釘子’是不該嘲笑的,很多人的‘釘子’就毀在別人的嘲笑和自己對嘲笑的在乎上。”這段話猶如電擊一般,震的耳朵嗡嗡作響,我恨不得掏出小刀把它們紋在身上。
? “那你對我的導演夢到底啥看法?”我還是克服不了想獲得外部好評的渴望。
? “你還不明白?我的看法不重要,誰的看法都不重要。”這句話聲調明顯提高了,顯然是在抱怨我的不開竅。我不是不懂,只是性格是有慣性的,誰都不可能被一巴掌就扇停。所以我仍像一只等著骨頭的狗,搖著尾巴期盼她的肯定。
? “好吧!從我個人而言,你想當導演讓我很驚喜。畢竟導和演是不分家的,沒準以后我們會有更多的話題,甚至能合作呢!”她的腦子里好像已經開始浮現我們合作的場景。
? “這八字還沒一撇,關鍵是問你:我行不行?”
? “你是說能力還是環境?”
? “兩者都有吧!”我很感激與她的深聊,感覺思路越來越清晰。
? “能力是干出來的,不是靠誰的評價,也不是靠像我們這樣坐而論道。”
“可怎么干呢?我之前完全沒有積淀。”其實我腦子已經開始旋轉,有些方法步驟在慢慢形成,可嘴上還是無恥的賣慘。
“你知道怎么干?至少你可以輕松知道它需要什么?而你也可以接觸到那些。”她手中好像握著我所有的大腦神經元,可隨時調用我一切想法。
是啊,當今的世界,被現代交通和網線連接的密密麻麻,信息和距離都不是問題,如果你真想做點什么,你可以輕易的去了解、去干。
“你說的對,我知道怎么做。重要的是敢不敢開始!”一旦開始,你面對的只有當下的問題,而不再是來自世界的恐嚇。
“還有堅持啊,只要不太笨,堅持思考和積累,成專家只是時間問題。”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又從我身后轉回來坐下,她小巧的身體如一只螢火蟲,走到哪都帶著光。“不過對于你,最重要的還是能不能開始啊。”她又一次的握住核心。
我的上半身無奈的靠到椅背上,深深嘆口氣,淡淡地煙霧也隨之而出:“沒錯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他們不可能同意我放棄眼下穩定而又待遇豐厚的工作。”
“父母是不會同意,不過他們又不朝夕相處,一時的隱瞞也不難,所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老婆,她同不同意。”在跟父母的斗爭上她經驗豐富,值得信賴。
“只要我說出來,她肯定同意,可她是否心口一致就很難講了。”
“你們是生活壓力大嗎?”看來在她眼中我還是年輕,應該還在為房貸、車貸而發愁。
“不大,這些年工作雖然不喜歡,但也沒白忙活,還有些存款,至于日常開支,用妻子的工資都足以應付。”身居中產這是我唯一值得自豪的事兒,畢竟靠自己的雙手打拼來這些,同學們沒有幾個。
“那她有啥好反對的,她該舉雙手贊成。就算生活有壓力她也該贊成,又餓不死人,你活爽了,你們的相處才更輕松啊。”什么事到她這兒都理所應當,我真羨慕她能毫無顧忌的以自我為中心。
“你又不懂她,她的心里話從不說,只是盲目的支持我。她對我好,我不想讓她受委屈,所以只能察言觀色,而且事事想到前面去。”我不懂為何要對她解釋這些,她再聰明也不可能理解這一層。
“我是不懂她,但我懂你啊。我確定你也沒有跟她袒露過心扉,這是更大的不公平。也許她的壓抑比你還重,所以你就那么確定你懂她?”
她又是一次輕描淡寫,又是一次電閃雷鳴。捫心自問,我好像真的沒有跟妻子交過心,很多的揣測只是自己的捕風捉影。因為我怕她真正了解我,怕她失望,更害怕她離開我,她可是唯一珍視我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暗地里使勁兒,為她改變,為她遷就,但這些是有用還是有害我無從知曉。難道她和我一樣的壓抑,一樣的孤獨?
我該走了,回家去。這一天的經歷離奇而又豐富,匆匆間,我仿佛抓住點兒生活的真諦。
“看你的表情,我覺得我該走啦。反正我爸也快回來了。”說完她抬手看看表。
我扔掉手上的煙頭,真摯的說到:“是啊,我們都該走了,謝謝你。你的想法很有傳染力,我覺得我會變,會變的跟你更像。”
“不用客氣,我也太極端,咱們能中和一下會更好。如果真要謝,不如給個聯系方式,我們總有相互需要的時候。等我再大點兒,沒準兒能一起喝喝酒,發展點兒其他友誼!”她換上一副挑逗的表情。
我不接茬兒,在男女之情上,我不可能不期待嘗新,但要玩真的,給多少美女我都不接,對于妻子很滿意。于是繼續揶揄道:“我永遠是你長輩,歲數在這擺著呢。”
“我明白,要為妻子守節嘛。開個玩笑,還真以為我稀罕你啊。”她笑笑站起身。我報了自己的電話號,也是微信號。
“記住啦,叔叔。再見哦,祝你今天好運。”我把她送到門口,順手關了門。
說了那么多話,渴的感覺更加明顯,得趕緊回去喝水!于是走到窗前,看到那個大哥還在剛才的亭子里。“大哥,走啦?”
“好,就等你呢,你直接去酒店門口吧,我在那接你。”說完他朝自己的三輪車走去。
我拎起包,小跑到前臺,人變少了,我順利退了房走到門外。
十二,
門外很刺眼,待眼睛適應了就看到大哥笑盈盈的站在陽光里。
“快點上車吧,我帶你回家。”
車的頂篷很低,四周完全敞開,我彎腰蹣跚的鉆進車斗兒。還沒等坐穩他就啟動了,還好動力有限,我只是搖晃了一下。前行幾十米右轉就進了大路。
像大哥說的,這車的視野很好,四處敞開。但別人看我視野也不錯,讓我感覺自己像個猴,可任人參觀。于是我選擇低頭不吱聲。
大哥察覺到了我的安靜和不自在,說到:“別自作多情啦,沒有人看你,就算好奇也最多是瞥一眼我的車。車速這么慢、光線這么亮,你別浪費,多看看外邊。”
我心想:還看什么外邊,我不就在外邊嗎?不過我倒是聽話的抬起頭,緩慢移動視線。正是下班時間,主路上的車流很密集,非機動車道上的人流更密集,自行車和小電車的車鈴聲不絕于耳。在他們之中我們的車速不算慢,但也不至于像轎車一樣一閃而過,所以我能看清他們的表情,以前都只是關注年輕女孩兒身材和長相,從沒注意過表情。怎么如此多的焦慮、愁容和急切?
他們在急什么?愁什么?兩百年前的人類和動物只為吃飽穿暖發愁,一旦滿足還會悠閑的玩耍。可現在,他們在愁財富、愁地位,這就永無止境了,畢竟在塔尖兒的永遠是萬里挑一。不知在午夜夢回,他們的腦子里會不會涌上懷疑,又會不會有釘子陰魂不散。我也是他們中一員,但幸運的是,那個盲從的自我好像開始猶猶豫豫的站住腳,轉身,然后顫顫巍巍的想逆著人流走。
這時我看到一對兒老人,奶奶攙著爺爺,緩慢的向路邊的面攤走去。老爺爺的一只手在抖,腿也一瘸一拐,看得出是得過腦血栓。他的嘴角濕漉漉的滲出口水,因為反射了陽光我才注意到,老奶奶顯然也注意到,一只拿著黃手絹的枯萎的手伸過來,一邊幫爺爺擦拭一邊好像在說笑,兩人相視咧開牙齒稀少的嘴。
面攤門口站著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五短身材、皮膚黝黑,穿著滿是油漬的跨欄背心,站在一口大鐵鍋前,熱氣蒸騰,他一只手拿碗,另只手拿著大漏勺在鍋里認真的攪。這時一個頭發蓬亂的中年婦女從店里走出來,隨手打了男子后背一巴掌,男子驚訝的轉身,看到婦女,兩人也是相視一笑。女人端起鍋邊已盛好的兩碗面又走了進去。
我莫名的感動起來,在這明媚的陽光下,這兩組畫面那么和諧、那么得體。壓抑和算計、虛偽和掩飾、顧慮和膽怯在它們面前都顯得特別不堪和矯情。
我又開始急切的想見到妻子,想敞開心扉,想坦白一切。我要告訴她我想當導演,不是吹牛或做夢,是不得不;我還要告訴她,我對她的珍視,但我們都需要對彼此打開心門,吵一吵、辯一辯都可以,但不要再相互猜測的假客套。
可車的速度太慢。我想我是否可以現在就下車,然后打車,這樣也許能快點。但這樣還是太慢,我開始在包里摸手機,想現在就對她講,或是聽聽她的聲音。可我怎么都找不到手機,急的滿頭大汗。是剛丟在旅店了?還是昨晚的酒吧?
忽然聽到了鈴聲,是我的手機鈴,清晰的像貼在我的耳朵上。我愣住了,然后感覺陽光越來越亮,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在眼前融化了。終于光強到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十三,
再睜眼,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一張統體白色的單人床,巴斯消毒水的味道更明顯。右邊還有一張和我這一摸一樣的床,再右邊是幾乎占據整面墻的大窗戶,窗簾敞開,金黃的陽光正打在臉上,整間房間就我一人。左手邊放著我的手機,它在響,我側身伸手打算拿來,卻感到渾身的劇痛,而后又發現我的手上有針,抬頭看左上方,半瓶液體倒掛著。我忍著痛繼續伸手,好不容易夠到,它又不響了。我拿過來看了看,是昨晚一起喝酒的朋友的電話,向下翻還有凌晨妻子打來的十幾個未接。
這不是我家,是醫院。剛才的一切都是夢!
我又是滿腦子的疑問,我怎么會在醫院?昨天晚上我到底從哪開始斷片兒的?我有沒有唱過歌,又有沒有親過那個女孩兒,甚至那個女孩兒到底存不存在?我想的腦仁有點疼,從這點看昨晚肯定是喝了不少酒。
我竭力的動了動五官和四肢,雖然都很疼,但好在沒失靈。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了,是妻子,她挺著隆起的肚子,表情憔悴,眼睛有哭過的痕跡。
“你醒了?”看到我醒了,她漏出一絲欣喜。她走過來坐在我床邊的凳子上。然后把床頭柜上的杯子端到我枕頭邊兒,上邊有吸管。
我是真渴了,側著頭喝了一大口,是溫熱的蜂蜜水。滿足又感動。“對不起,到底發生了什么?”
“昨天你喝到很晚,不,是喝到天快亮。我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都打不通,最后又打你那個朋友的電話。他告訴我你們沒事兒,只是很久不見了,舍不得分開,想多喝會兒。我不想掃你興就沒在強求。結果早上五點多,他又打來電話告訴我你被電瓶車撞了,已送到這家醫院,不嚴重,只是皮外傷,不過喝的太多,暈過去了,讓我不要擔心。我不相信,就急忙趕過來了,好在確實沒啥大事,真是嚇死人了。”她一邊說,眼眶又開始泛紅。
我費力的拉住她一只手,手心都是汗,說到:“對不起,我保證以后不再這么任性。尤其喝酒,一定會謹慎的。”
“任性到沒事兒,可一定要注意身體,注意安全。別的都還好,但危機生命,我和孩子可都承受不住。”我感覺到她的手在抖。
“我明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好在有驚無險。你別著急了,身子要緊啊。”我緊緊的握了兩下她的手。
她用另只手擦了擦眼角說:“好,不著急。你餓了吧,我喂你點兒粥。剛從食堂打的。”
她把床搖起來一點,然后一勺勺喂我。昨晚估計是吐了,胃里空的難受,一口熱粥下去,整個食道都有種灼燒感,然后越喝越舒服,整碗喝完,我大汗淋漓,但人有了精神。
她用紙巾邊擦臉邊說到:“一會兒,我還得回趟家,給你拿件換洗的衣服,再買點水果。今晚咱倆要一起睡醫院了。”
“不是沒啥事嗎?住什么醫院呢,一會兒我跟你一起走吧。”我有點詫異。
“醫生建議再觀察一晚,再說傍晚還得輸次液。這本是雙人病房,那旁邊恰好沒人,我可以在那湊合一晚。”她起身開始收拾飯盒。
“爸媽知道嗎?”我有點擔心的問道。
“沒告訴,確定你不嚴重就更沒必要了。省的他們擔心,也幫不上忙。”她還是這么考慮周全又善解人意,父母若知道了,何止是幫不上忙,無非是跟我吵架斗嘴。
不一會兒,輸液瓶中的液體見底了,她找來護士拔了針說到:“你再休息會兒,我拿完東西就過來。”
“路上一定小心。”
“放心吧,也沒多遠,一來一回打個車的事兒。”說完她沖我揮揮手,關門離開了。
房間里又剩我一個人,看看手機是下午四點。太陽已西斜的很厲害,但強度不減,剛才的夢還歷歷在目。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夢中的回想都到底真假幾分呢?只有朋友清楚,他本就比我能喝,昨天還沒我喝的兇,必須趕緊問問他。于是我又拿起手機。
十四,
“看來你終于醒了,剛才打電話還沒打通。”我能聽到他在電話那頭長出了一口氣。
“拖你的福,已無大礙。我只是很好奇,你五大三粗的居然拉不住我,還被電瓶車撞?”他身高比我多十公分,體重多六十斤,我確實很難想象他扶不好我。
“天地良心,我真的盡力的。昨天一上來就感覺你壓抑了很久似的,酒是一杯杯干。第二場在酒吧,就更加放飛自我了,勸酒的磕兒一套一套的,以前也沒發現你有這天賦。搞得我都被你的氣勢感染了,也喝的吐了兩回,要不是戰線拉的長,咱倆都得被車撞。喝完酒就更放開了,大馬路上罵罵咧咧,惹火了好幾個路人,我給人家各種賠禮道歉,結果一不留神兒,你又從綠化帶竄過去,跑到非機動車道上,被一輛來不及剎車的電車迎頭撞翻。然后暈過去了。我當時都嚇壞了,一頓忙活送到醫院。確認你沒事,才給嫂子打的電話,而你現在卻來抱怨我,真是不識好人心。”朋友的抱怨,一發不可收拾,我在電話這頭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
“好啦,好啦,我就問一句。你看你,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兒。我不過是無聊的太久,好不容易見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時失態嘛。”我趕緊安撫道。
“何止失態,簡直像滅絕師太。怎么,最近是生活還是工作不順啊?”這句話估計他早就想問了。
“是不順,不過是我自己跟自己較勁,跟別人沒關系,今天好像想通了很多。”我得趕緊進入主題,不然解釋不清楚還耗散精力,“昨天晚上是不是有個女孩兒在臺上唱歌,然后還點了我接著唱?”
“是有個女孩兒唱了歌,但人家沒點你啊,是你自己上去的,還老跟人互動。回到酒桌上就喝的更痛快了。”他語氣中帶著笑意。我的臉紅的很徹底。他又接著說道:“不過你唱完歌沒多久,她就拿著杯子到我們這桌了,還坐在我旁邊,你對面。”
看來我的夢沒完全騙我,我又急切的追問道:“那你有沒有故意離開,留我倆單獨喝酒聊天啊?”
“來了那么美的一個年輕姑娘,我灰溜溜一個人走開,我傻嗎?當然是我們一起喝啦。看來你昨天是醉的厲害,我吐就是因為跟那個姑娘斗酒鬧的,要不然憑你怎么可能喝多我?”朋友肯定以為我瘋了,把他想的這么高尚。
“那我們倆后來有沒有發生什么?比如。。。比如一些出格的事兒。”我實在感覺難以啟齒,但又不能不問,一是要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對不起妻子,二是我的內心深處居然還藏著不甘。因此說起話來吞吞吐吐。
“剛才不是說了是我送你回去的嗎,能發生什么出格的事兒?怎么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拉拉小手、親親小嘴嗎兒?別自作多情啦,人家跟我聊的比你多,我倆斗酒斗的那么開心和盡興,你忘了?要不是當時你撐不住,沒準會有下一步動作。”隔著屏幕都聽得見他猥瑣的表情。
我已經臊的說不下去了,想趕緊結束這難熬的對話:“行啦,我沒別的意思,不稀罕跟你搶,我不是怕自己酒后亂性,做了啥對不起你嫂子的事兒嘛。趕緊忙你的去吧,我要在休息一下。”
“放心,嫂子是好嫂子,你想出格,我都不會允許。不過有件事兒挺奇怪,她走之前跟我要了你的微信,我問為啥不要我的,她說我常在外地,找到你就找到我了。”
“看來你沒少跟人聊,連你不常回老家的事兒都說了。”之后我們就各自掛了電話。
我都忍不住要笑話自己。這夢啊,是真向著我,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自戀。都說男人有初戀情結,難道我也還對近二十年前的初戀耿耿于懷?我最后一次見她是四五年前一個朋友的婚禮上,那時她已為人妻、為人母,有個一周的兒子。再說起當年,只感到別扭又兒戲,感覺和情緒已蕩然無存,連彼此的模樣都和當年對不上。
所以也可能是有更深的隱喻,她和小女孩兒一樣都象征著年輕、美好、和真誠,象征著那個原始的自我在覺醒。而小女孩兒的話還異常清晰,明顯是自己對自己說的。
看來是到改變的時候了,不然分裂的可能就不止在夢中了。
十五,
太陽還沒下山,可光線剛剛錯過我的窗戶,妻子回來了。
“下午又睡了嗎?”她走過來習慣性的摸摸我額頭,“沒有感覺不舒服吧。”。
“沒有睡,也沒有不舒服。”我笑著答道。
“餓了吧,那會兒就喝了點兒粥。我從家里帶了飯,食堂的怕你吃不慣。不過都是清淡的,輸的液有消炎藥。”她打算把我床上的小桌板打開,我拒絕了,她來之前我試了,雖然還有點疼疼,但已經能下地了。我們把床頭桌擺到中間,然后一人一把陪護椅,對著頭吃了飯。喝了大酒最想吃的就是家里飯,能很快養過來。
飯后,我又打上點滴,然后打開醫院的小電視,看著無聊的節目,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看起來和往常一樣,但兩人其實各有 心事,期間我一直想找機會和她好好聊聊,但總是鼓不足勇氣。經過此事,她也一定注意到我的壓抑,其實我想她也一樣,甚至可能很早就注意到了,夫妻兩人一個屋檐生活了五年,雙方的狀態早已默契的像左右手。但不喝這次酒,不做這個夢,我可能還意識不到。
一直到拔了針,熄了燈,終究誰都沒有開口。我躺在床上,身體有點疼,心里還絆著事兒,翻來覆去睡不著。旁邊床上的妻子今天估計累著了,背對著我側躺著,一動不動,應該是睡著了。閑極無聊我拿來手機,打算刷刷朋友圈,卻看到有人加我,網名叫‘回眸’,點開頭像,是昨晚的酒吧女孩兒,備注信息:你真的很像我的初戀!
我掃視一圈身邊的環境,又掐了自己幾下,疼!確定不是在做夢。我攥著手機貼到胸前,對著黑夜笑了。看來不是我的一廂情愿,昨晚我確實感知到了她眼神傳遞過來的好感。然后我又一次的舉起手機,當屏幕亮起時,我果斷點了拒絕。
放下手機,感覺踏實不少。然后就隱隱約約的睡著了,不一會兒好像又醒了,下意識的又拿起手機,看到又有人加我,這次的網名叫‘釘子’,點開頭像也是顆大釘子,釘帽上掛著簡易的起釘器,握著起釘器的是只稚嫩的手,從微微凸起的血管可知,它很用力。我想我知道是誰,然后點了通過驗證。
“怎么樣?大叔,跟妻子攤牌了嗎?”一句話和一個笑臉立馬彈過來。
“沒有,但我一定會的。”
“那就趕快,不然勇氣消散很快哦。”這次伴隨的是加油的表情。
“明白,我現在就開口。”
不用說,這肯定又是夢。但想醒也就醒了,夢就是這樣,當你知道它是夢時,使使勁兒是能醒來的。醒后手中并沒有手機,手機里也沒有和‘釘子’的聊天記錄。再看看背對我的妻子,可以確定是真醒了。
我起身坐在右手邊的床邊,彎腰伸手打算輕拍妻子的肩膀,她卻忽然開口了:“我沒睡,怎么啦?”說完她轉過身看著我。
我沉默了幾秒說道:“我想辭職,干點兒自己喜歡的。”真到開口時,我發現自己很淡定。“我想做導演,不是因為喜歡名譽和掌聲,是因為。。。”
“是因為自己喜歡,喜歡創造自己的作品。”她打斷我。
“你怎么知道?”我很吃驚。
“因為你只有在寫作或是討論電影時,眼里才有光。”妻子淡淡的說,“你早就應該這么做了。”
“可我完全零基礎,而這一行能賺錢的還鳳毛菱角。”
“可你我都不圖富貴,不是嗎?是為你,也為我。”她起身也坐在床邊兒,和我四目相對。雖然已至午夜,但憑借微弱的光,我們足以看清彼此臉,這場景讓我想起一副國畫,話中俞伯牙在狂放投入的撫琴,而鐘子期呆立一旁閉目傾聽。
我開始相信真誠的力量,人世間有多少誤解出于各種脆弱的掩飾。
我又說道:“其實,我還想跟你說說心里話,包括一直以來那些最幽深隱蔽,可能還有些陰暗的心里話。”
“你想說嗎?”妻子已難掩語氣的激動。
“想說!”
“你該說,我很想聽。”她的眼中浮現淚光,仿佛夜空下倒影繁星的湖面,“我也有和你一樣的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