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上墳,是給位陌生人。隨行的爺爺提著一個竹籃,上面蓋著一塊花布。走的是山中的土路,路兩旁長滿雜草。我第一次去第一次見到那么大的狗尾巴草,約么十幾公分,我家的附近也有山,山上或者隨便一條小路,都會有這種草,但沒有過這么長的。長的狗尾巴草就是很好的玩具,若干條編在一起,將最長的最為軀干,其余的去莖,可以編成類似兔耳朵的東西。
后來我又去過幾次,墳頭住著哪位先人,墓碑立于小路的什么位置,這些全無印象。我每次去都會抓一大把狗尾巴草,在路上編,甚至帶回家編。我每年能夠玩這種玩具的時光只有隨著那位爺爺走山路,尋常時候只能想著,因為附近沒有這么粗壯的。
我的爺爺,也就是我父親的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在上小學,小學五年級。算是大孩子。父親將我接去,一天的時間我就在那哭,小聲,大聲,再小聲。然后就是披麻戴孝,隨著親友在村里的土路上撒紙錢。爺爺很久前就不行了,病倒的時候剛剛住進翻蓋好的新屋,原先用手一摳能摳掉一大片墻皮的黃土屋,換成了現在的水泥屋。兩間屋,小間放米缸,大間擺兩個破木椅和供著佛像的桌子,還有一張床,床上躺著爺爺。爺爺病倒后,開始認得人的,每次我去床前,都會將頭轉一轉看著我說:“啊,志鵬來了”。然后就漸漸迷糊了,眼神變得無光,總是怔怔的看著房頂,嘴也總是張著,不是想說話而用力張嘴而是無意識的無法閉合。
我的童年是爺爺陪的,小時調皮得很,村里的路都是七拐八拐,我就在那里輾轉騰挪,拿著玉米桿打狗,用手挨家挨戶摳人家墻皮。不上學時,我就跟著爺爺去放羊,過馬路,去山坡,或者拿著樹枝追著羊跑。夏天村里樹多,拿個馬扎拉著爺爺,去打撲克,玩對牌,或是下石子棋。
爺爺愛喝酒,常喝點村里兌的白干,常抽煙,將煙葉搗碎,隨便用紙一卷就是極好的土煙。父親帶我上墳時總帶煙酒,好一點的煙,好一點的酒。上墳時,搓一堆土,點三支香,碑前的平臺放三根煙,就等白煙散盡,余燼落入土中,每年如此,年年如此。現在我用力一想就是一片莊稼地,是片玉米地,后來是花生地,后來種了地瓜,今年假期回家,又是一片玉米。
初三的時候姥姥去世了,父親將我接去,坐在車里我很驚懼,惶恐的想知道有何事又不敢去問。
姥姥對我有多好呢?我幼時常亂想,爺爺與姥姥若是一家多好。姥姥小時裹過腳,年紀漸顯,腿腳就不靈便,打我記事起,便有一根拐棍傍身。姥姥年輕時的容貌像極了現在的母親,凌厲又嚴厲,怎知到了暮年,競得了一臉的慈祥。
母親常講我小時不懂事,要我好好孝敬姥姥。大約我一兩歲,會走會跑玩得正瘋,卻缺人看管。就是姥姥陪我。哎,不講了。只在說一句,母親是女輩,農村的習俗,上墳是要兒子的。
幼時常有玩伴,一起瘋也似的耍鬧。一起打街機,一起趟過河,還一起踩過牛屎。去年還是前年假期,一家人去莊戶人家的飯店,飯菜可口,地方又清靜,是乘涼的好去處。然后就碰到了啊,一位小學同學的姐姐,母親認得,我卻不認得。站在一旁笑。然后母親問:“龍華呢?以前整天跟志鵬一起,現在是上學還是工作?”然后姐姐就不支聲,然后眼眶就紅了“我弟弟前兩年的時候去世了。”
唔,怎么會呢?記得他屬雞的,大我一歲,身強體壯,一直是體育委員。玩伴中,最喜歡街機的,來往最頻繁的,每逢假日必會同我呆在一起的。就這么。。。
玩伴是小學的玩伴,升初中后,分不同的學校,也就斷了往來。偶有遇見,便是在書店“嘿,龍華”。
大約就這么過了好些年,事情在或不在這期間發生。與我家同院落的一位奶奶去世,之前與家里患有腿疾的爺爺精打細算的過日子,后來就是滿地的春芽葉子。從小看我長大的鄰居大爺,患了怪病,五十多歲去世,去的時候皮包骨頭。大爺總是嚴峻而少語,我同大娘親,小時喂過我。后來大娘回了老家。院子邊做家電生意的小董老板,女兒患了白血病,約么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去世了。她的母親哭壞了眼睛。
好像我聽過很多這樣的經歷,但卻并不曾經歷什么事情。我常覺祭拜是柔軟卻又無聊的儀式。死者已矣,而追憶卻又常痛于心扉。所以我會想,祭拜的傳統為何會傳承呢?大概是懷念不可消吧。常有人說生前不孝順,死后卻來獻殷勤。然后便會想,倘若生前都不孝順,死后會年復一年的前來祭拜嗎?或許是,生前孝順的人,是死后也會孝順的人。
文章是假期就想寫的,不過千字,卻斷斷續續寫了幾月。我曾想用上墳來表達一種生死觀。可后來想寫的就只是一些故事。再到現在,我已遠不能把握原意了。我想寫小董老板又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那位姐姐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滿地的春芽葉年年滿地,大娘家的鋪子現在住著哥哥,我已約有一年沒再見過。
初始幾年,父親同我去上墳,總是思念難抑,悲傷難止。過了竟已有近十年了,父親平淡許多,只還會在爺爺奶奶跟前念叨“你媳婦給你們包的餃子,豆腐餡的,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