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這個宇宙
一
“這個仗,遲早要打。”一位胸口掛滿了勛章的張姓老教授在電視機上說道,“但到底要怎么打、什么時候打還要看具體情況,按照美國的一貫策略,我覺得啊……”唐閾換了臺,“……力丸采用美國最新生物技術(shù),保治神經(jīng)……”換臺“……哈哈,不愧為當紅……”換臺“……所以氣候變化卻給這個地方帶來了發(fā)展的機會,但……”換臺……
唐閾的屁股離開了沙發(fā);他站了起來,放了一個屁,然后朝洗手間走去。他覺得非常困倦,盡管他一個小時之前才從床上起來,但也許正是因為睡得太久了,他甚至覺得有點頭疼。
“唉。”他嘆了口氣,又開始覺得人生沒有意義。他正計劃著把這個在一樓的門面房賣掉——老哥生前的一個朋友三天兩頭就在催著他還那五萬塊錢,他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
簡單洗漱了一下,他打算出去吃個飯,隨便把家里累積了三天的外賣盒扔出去。另外也許看看周圍近處有沒有什么鞋店,他腳上的人字拖馬上就要斷裂了,他得趕快換一雙新的。
星期三的下午兩點半,小區(qū)外圍樓下的一家小飯館里面沒有一位顧客,一直以來都面無表情的老板娘正坐在收銀臺后面玩手機游戲。
“嗯,你好。”唐閾引起了她的注意,“我要茄子炒豆角。”他指了指老板娘身后的白板,上面寫著七個家常菜;茄子炒豆角在右下角,15 元一份。唐閾拿出手機掃了掃柜臺前的二維碼,支付了 15 元,然后又收到一個 0.6 元的“支付有禮”紅包,這讓他心情變好了一些。
“好的,你先坐一下。”老板娘把手機放到一邊,點了兩下收銀機,然后遞給他一張小票。
唐閾在一張靠窗的位置坐下,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用指紋點亮了手機屏幕,看了看排得整整齊齊的應用,又關(guān)閉了屏幕。
不會這么快把飯做好的,他又點亮了屏幕。
打開知乎,都在抖機靈……打開微博,他甚至沒有看,劃拉兩下又關(guān)閉了……微信,沒有任何小紅點,他打開訂閱號,看了一個段子,說的是青蛙什么的,他知道那是在暗喻些什么,但早就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了。他又嘆了口氣,心里希望自己可以知道自己到底還能關(guān)心什么——畢竟他現(xiàn)在連自己也不大關(guān)心了。
他又打開微博,這一次他稍微看了一眼。
“臥槽,真的是外星人!”這是他關(guān)注的一個段子手轉(zhuǎn)發(fā)的 @人民日報 的微博:“這支外星艦隊共有 13 艘飛船,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達廣東上空,軍方已經(jīng)發(fā)出了緊急通報稱在 15 分鐘前就已經(jīng)與該外星艦隊在近地軌道進行了溝通,他們的目標是一個身份目前還未知的地球人,而且已經(jīng)基本可以肯定他們是善意的,請廣大群眾不要驚慌。”下面還附帶了一張不太清楚的照片,上面顯示著一群閃亮的光點。
然后他意識到這不是愚人節(jié)玩笑,然后他感受到了這四個月來的第一次激動。
二
四個月前,他哥哥一家三口全部死在了一場車禍里。他哥哥名叫唐路,比他大 6 歲,自從 4 年前母親因為肺癌去世后,他就成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后來哥哥結(jié)了婚,生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兒。
唐閾還記得小侄女唐許留茵出生之后兩周他才看到她——閉著她的眼睛,不斷地動著嘴,滲出口水,看起來真是丑得可愛。他沒有抱她,他當時還不知道該怎么做,而她看起來又那么脆弱,但他一直記得她身上的味道——是所有嬰兒身上都有這種聞起來非常讓人安心的氣味嗎?唐閾當時心里還盤算著自己也一定要有一個這樣的女兒。
據(jù)說那場意外是哥哥的錯,警方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說是他沒有看好路況就開始掉頭了,但那地方?jīng)]有監(jiān)控攝像,唐閾想過,所以也就沒有人真正知道那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剩下的只有不得不承受的結(jié)果——車子從河堤公路上翻了下去,一家三口都死于溺水。
聽到哥哥一家人的死訊的時候,唐閾完全被震驚占領(lǐng)了,沒來得及悲傷,等他緩過勁來之后,他就養(yǎng)成了嘆氣的習慣。他試圖給自己的這種行為尋找原因,但在找到任何他自己能夠接受的原因之前他就開始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所以他再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唐閾繼承了哥哥一家人的遺產(chǎn)——一套還要還 32 年房貸的房子(前面是一家川菜館)、2 萬多存款和 12 萬欠款,這些欠款中很大一部分是哥哥兩年前買這個門面房時借的錢,另外還就是哥哥資助他上大學時借的。唐閾還曾想過加倍奉還的,但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后來一個月,唐閾辭掉了畢業(yè)后的第二份工作,整天唉聲嘆氣,忍受著哥哥一個朋友的催債,行尸走肉一般地活著。他甚至開始思考:把哥哥的房子賣掉,還錢,逍遙一把后自殺。但他最后終于認定自己并沒有自殺的勇氣,于是他搬進了哥哥留下的房子里,繼續(xù)活了下來。
微博上的這條消息讓他的大腦這四個月來第一次真正運轉(zhuǎn)了起來。他開始想起之前看科幻電影時的感覺,他又開始意識到了宇宙的宏大——讓人感到孤獨的宏大——但是卻激動人心!
他覺得這是一個積極的思路,準備深入思考下去,但他發(fā)現(xiàn)窗外經(jīng)過的幾個人停下了腳步。
三
他們實際上是在叫喊,這是人類在突然面對過于異乎尋常的事情時的本能反應,要避免這種反應,只能通過事先假想的故事情節(jié)來幫助做好準備。這一代人的幸運就在于小說家、編劇和電視機在這方面幫了大忙,所以一個人只要看過一些稍微需要些腦子的有關(guān)外星人的故事就能免于無止盡的驚慌,并能最終找到控制那些終究抑制不住的驚慌的方法。
“哇噢!”唐閾走出飯館驚呼道,過了一會兒老板娘也出來了,她尖叫了起來。
13 艘巨大的飛船懸停在他們的上空,在白晝的背景下看起來像是皮影戲的明亮背景前的形狀各異的陰影——五個圓形的、三個蝌蚪形、三個長方形、 一個正方形、還有中央一個大圓四周帶八個小圓的形狀。
唐閾低頭刷新了一下微博,想知道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
@人民日報:軍方發(fā)言人實時披露最新情況:外星艦隊表示他們是來頒獎的,并且已經(jīng)確認了目標。他們表示將直接與獲獎?wù)哌M行交涉。所以如果你是獲獎?wù)撸€是那句話,不要驚慌,你現(xiàn)在是人類的代言人。
@7與算法:啥事都要扯3體,得治//轉(zhuǎn)發(fā)微博:@我愛菠蘿白菜:地球?qū)儆谌w,三體人來啦!
@你TM在逗我也被那家伙搶注了:呵呵,這個宇宙!
[未知號碼]
唐閾的手機振動了起來——除了催債那哥們兒,誰還會想給他打電話?
“喂?”
“喂,你好。”那邊是一口標準的偏中性女聲普通話,聽起來很溫柔,多半是廣告,“我們是觀星者旅游公司……”果然是廣告,唐閾掛掉了電話。
[未知號碼]
“唉。”唐閾嘆口氣,掛斷了,這么重要的時刻還在堅持打廣告,真是搞不懂。
[未知號碼]
“靠!”唐閾罵了一聲,決定明確表示自己不感興趣,何況也沒有錢,“你們到底要哪樣?”
“你可能有什么誤會,我們就在你的頭頂。”那個聲音說道,“我們來自觀星者旅游公司,恭喜你幸運獲得了我們公司的宇宙旅行大獎。”但那個聲音聽起來很平淡。
“臥槽!”唐閾望著天驚呼道。
四
“臥槽”是一個神奇的詞匯,它衍生自漢語中原來一個表示“我交配”的意思的詞。自社交網(wǎng)絡(luò)興起之后,這個詞的含義范圍就不斷擴大,以至于最后成為了可以用來表達幾乎所有情緒的感嘆詞,并進而一鼓作氣超越了“他媽的”成為了中國人的國民詞匯。
唐閾將這個詞用到這里真的是恰到好處,至少比驚呼“我的心情現(xiàn)在真的是非常復雜!”好得多,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好 17 個數(shù)量級。
所以外星來的計算機在分析了足足 30 秒之后才對此作出回應:“沒錯。”
“嗯?”唐閾意識到自己不僅兩次掛了外星人的電話,還說了句臟話,作為“人類的代言人”,他顯然對“沒錯”這個回答有點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的心情現(xiàn)在真的是非常復雜。”那個聲音似乎有點不耐煩,“但是讓我們早點把手續(xù)完成好嗎?這地方的帶寬真是讓我難過。”
“什么手續(xù)?”唐閾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不過好在現(xiàn)在老板娘已經(jīng)停止了尖叫。
“當然是頒獎禮。我派一架無人機下來接你,你就在那里不要動。”那聲音似乎是在命令。
“呃,”唐閾感到很不安,他試圖回憶自己過去是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居然能得到外星人的頒獎。他隱約記起仙狐報恩以身相許的大概故事,又想起白素貞,還有自己曾經(jīng)在竹林里面撿到的一只幼鳥,當時它的眼睛都還沒有睜開。但是,這只鳥只活了 3 天——而且到現(xiàn)在唐閾也不知道應該給它吃蚯蚓還是吃米飯。或許是那只蟋蟀,那倒是沒有死,還長得很大;因為要去縣城讀高中了,他就把它放到野外了。可是不可能是一只蟋蟀吧?“什么頒獎禮?”他看著一個大圓帶八個小圓的形狀的飛船“生出”了一艘小飛船向他飛來。老板娘和周圍的人揮舞著手哭喊著慌亂地四散跑開躲進了建筑物。
“當然是觀星者旅游公司的宇宙旅行通票,我說了我來自觀星者旅游公司是不是?”
唐閾更加不安了,因為他自己并不覺得一切都那么理所“當然”,畢竟他從未聽說過這家旅游公司。“是因為我做了什么嗎?”他的語氣充滿了自我懷疑,就像他現(xiàn)在的人生一樣。
“不是。”那女聲回答得很干脆,“而且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來頒獎而已。”那聲音頓了頓,“也許你可以問問他們,那些家伙是我們請來的媒體。”
面包車大小的小飛船正在唐閾的面前慢慢降落,唐閾感到一陣饑餓的頭暈,對了,他還沒有吃午餐,而且他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吃過早餐了。“其它飛船是媒體嗎?”唐閾自己也覺得這是個糟糕的問題。
“快上來。”那女聲在電話里說,聽起來就像公交車的售票員,“我趕時間。”
唐閾扭頭看了看餐廳,下定決心自己以后一定要記得吃早餐。他從小飛船上如同嘴一樣張開的門鉆進去,里面看起來很寬敞。他還沒坐下,飛船就起飛了,他打了一個趔趄摔倒在座椅上,右腳人字拖左邊的固定帶徹底斷裂了。他試了試看能不能把它裝回去,這讓他的心跳慢了一些,接著他意識到自己穿著三天沒洗的七分褲,一件淺灰色的 T 型衫,頭發(fā)也還沒有洗,加上他似乎不得不赤腳——至少赤一只腳——行走了。作為“人類的代言人”,他覺得自己真給人類丟臉。
他從座椅上撿起手機放在耳邊,沒有聲音,點亮屏幕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掛斷了。唐閾不知道回撥的號碼。
“呃。”唐閾看著橢球形的飛船內(nèi)部,心想里面一定有通信設(shè)備吧,畢竟電影里的飛船都有,“能聽到嗎?”他試探地問道。
“你想要什么?”那聲音從飛船的播放器里面聽起來還是一樣——有點不耐煩。
“我……”唐閾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里真是夠原始的,難怪他們不想來。”那聲音似乎在抱怨什么。
“什么?”唐閾問。
“噢!”那聲音太過明顯地表現(xiàn)得不耐煩了,“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這?”唐閾感到很生氣,他忽然想起《楚門的世界》和《黑客帝國》,隱約開始覺得自己可能生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之中,而且和電影里面的主人公不一樣,他永遠不可能有能力自己發(fā)現(xiàn)世界的異常,所以就連想要得到巨大的戲劇性沖突的管理員也開始覺得不耐煩了。唐閾心想:難道他們要結(jié)束這個虛構(gòu)的世界了嗎?自己還沒有適應呢,該怎么應付新世界?但或許自己也許只是一段程序,可以直接刪除掉。這么想著讓唐閾感覺好了一點。
“還有 30 秒。”機械的聲音不帶任何語氣。
唐閾彎下腰再次檢查了自己的鞋子,終于認定自己絕無可能修復它。但他還是決定穿一只鞋。“也許飛船的地板很涼,”他這么想著,把右鞋抓在了手里,他等著一切可能發(fā)生的事,而且已經(jīng)不再那么緊張了。
五
計算機嘎啦通常不會感到不耐煩,但是地球人實在是太讓人厭煩了。自從地球人的探測器發(fā)現(xiàn)了這個本來就沒有打算隱藏行蹤的小船隊之后就一直在使用原始的電磁波信號騷擾他們。
“請迅速撤離,否則我方將采取一切必要之手段予以攔截,你方需為一切可能的后果的負責……”
嘎啦友好地回答了這個問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來自觀星者旅游公司的頒獎船隊,其它十二艘飛船來自我們的合作媒體。”
“你們不是美軍?請明確你們的身份!”
“我來自觀星者旅游公司,如果你們沒聽說過,那我告訴你我們公司是已知宇宙中最大的旅游服務(wù)公司,我們擁有幾乎遍布整個已知宇宙的旅游資源,如果你們的文明發(fā)展到了足夠的程度,我們也愿意為你效勞。”
“你的意思你們是外星人?”
“如果你所指的‘外星人’的意思是非地球的智慧生命體,我想我們是‘外星人’。”
“真的嗎?”
這個問題讓嘎啦差點開始懷疑自己的表達能力——自己難道沒說清楚嗎?它檢查了一遍通信記錄,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問題,自己已經(jīng)說得非常清楚了。于是它忽略了這個問題,而且決定還將忽略所有類似的重復性提問。
兩分鐘后,地球人又發(fā)來了信號:“你們到地球來做什么?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我們是來頒獎的。”嘎啦從這個時候開始覺得不耐煩了,它沒有回答后面的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是獲獎?wù)撸也幌朐俸湍銓υ捔恕!?/p>
“但你進入了我國領(lǐng)空,我國對這片領(lǐng)空擁有管轄權(quán),請你方接受我方引導在指定位置降落。”
“地球還沒有加入宇宙通信組織,我沒有義務(wù)接受你的引導。”
“但是你現(xiàn)在到了地球,應該按照地球的法律辦事。”
“我不會造成任何破壞,而且只是一個頒獎禮,我很趕時間。”嘎啦回復到。地球所在的這片星域只有微弱的超域網(wǎng)信號,這讓嘎啦感到很難過,只想早點離開這里。
“我方堅持你方在我方引導下降落,以便進行下一步的正式交涉。”
“呵呵。”嘎啦回復了一句,決定不再對這個所謂的代表中國政府的通信做出回應。
“你們是來和地球建立外交關(guān)系的嗎……為什么我們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過外星文明存在的蹤跡……我們是和平的文明……還在嗎……”
信號不斷涌來,甚至還開始有另一些國家另一些語言的信號,嘎啦不再答復。因為獲獎?wù)吆翢o疑問也是一個蠢貨,這已經(jīng)夠它受的了。
六
飛船嘴一樣的門張開時竟然發(fā)出了一聲“哇~”,唐閾被嚇了一跳,接著他因為自己被嚇到了而感到了一絲羞愧,接著他又為自己的羞愧感到了一絲新的羞愧。
一個機器人在等著他。唐閾之所以知道它是一個機器人,是因為它看起來實在是“太機器人”了:人形的整體結(jié)構(gòu)、球形的腦袋、方形的肚子、圓柱形的四肢——一個毫無天賦的地球小學生能在一分鐘之內(nèi)畫出這樣的外形。
“你好。”那個機器人發(fā)出了那個熟悉的偏中性女聲。
這讓唐閾覺得有點不知所措,他剛看到這臺機器人時覺得它應該是個“男”的,但他馬上就意識到機器人本身是沒有性別的。
“我們?nèi)ヮC獎禮堂,大家都等著呢。”那機器人繼續(xù)說,“我們的時間很緊。”
“呃,好吧。”唐閾希望對方能意識到自己的衣著不得體,為此他還特定揮了揮手里的人字拖。
但那機器人毫無反應,已經(jīng)扭頭開始走了,同時說了一句:“跟我來。”
“好吧,”唐閾聳聳肩,拿著拖鞋跟在機器人的后面。
這艘飛船的內(nèi)部和小型著陸飛船里面一樣是流線型的設(shè)計,這和機器人身體上的粗糙棱角形成了鮮明的對應。這給人一種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里住著一只癩蛤蟆的感覺。
“你要帶我去見飛船的……”唐閾問到,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是“船員”、“駕駛員”、“船長”還是什么,他思考了一陣,冒出了一句:“飛船的司機。”
“我就是飛船的司機。”機器人沒有回頭回答他的問題,“我是這艘飛船的計算機,唯一的生命體,你看到這個機器人也是臨時打印出來準備頒獎禮的。”機器人指了指自己。
“到底是什么頒獎禮,我做了什么?”
“你哥死了,你是唯一的繼承人,獎券是你的,所以給你頒獎。”
“我哥,他買了什么獎券嗎?”
機器人停了下來,“我們趕快把事情辦完,好嗎?”它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
唐閾點了點頭,但機器人還是盯著他。“好的。”他說,機器人才開始繼續(xù)帶路。
其實根本用不著帶路。順著這條圓弧形的路走一陣然后再沿著一條直線路徑走一陣就達到了飛船中央的頒獎禮堂。
這個禮堂大概也是臨時造出來的吧,看起來就像是地球上的一個街頭舞臺。下面站著一列 12 位各不一樣的觀眾。
“他們是媒體的記者。”機器人揮揮機器手簡單介紹了一句。
這些外星人長得都不一樣,唐閾看著他們,他們也盯著唐閾,這讓唐閾感覺很不自在,于是他轉(zhuǎn)而看著機器人的屁股位置,跟著它走上了舞臺。
七
“準備好了嗎?”機器人朝下面問道,但沒有得到任何答復,甚至沒有一個生物點頭或搖頭。“好的,”機器人接著說,“那我們就開始吧。”
“在此我謹代表觀星者旅游公司向獲獎?wù)咛崎擃C發(fā)本公司的第 35793 張宇宙旅行通票大獎,凡持有該通票者可免費任意乘坐本公司及合作旅游公司的任何商用旅行飛船的經(jīng)濟艙在宇宙任何地方旅行,本船票僅限個人使用,終身有效。恭喜你,唐閾先生。”機器的聲音這時候聽起來非常溫柔,和它粗陋的外表對比起來具有一種非常超現(xiàn)實的感覺。“給,這是大獎。”機器人遞過來一個“玻璃球”。
“呃,”唐閾猶豫著接過來,“這是什么?”
“這是旅游通票,”機器人仍然很溫柔。
“好吧。”唐閾將玻璃球握在手里,他還以為通票應該是一張卡片什么的,就像公交卡一樣。
接著是一陣讓人尷尬的安靜。
其實只有唐閾自己感覺尷尬,于是他打破了這份安靜:“然后呢?”接著他還清了清喉嚨:“嗯”,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音。
“捏碎它?”機器人似乎在提建議。
它的語氣讓唐閾無法肯定是否真的要這么做,畢竟這可能會扎到他的手。“你說捏碎它?”唐閾還特定把玻璃球舉到了下巴的高度。
機器人看著他,沒有說話。
氣氛再次讓唐閾覺得尷尬,他看了一眼舞臺下面,最邊上有一個嘴巴特別大的、眼睛特別圓的生物正像一座詭異的雕像一樣看著它,它歪著腦袋,似乎在藐視整個世界;在右邊則是一個看起來毛絨絨的穿著金屬裝甲的玩具熊,它的眼睛也埋在一堆長毛里面;再右邊,是一個鼻涕蟲一樣的生物,它似乎沒有眼睛,也沒有穿任何衣物……
唐閾吞了口唾沫,又回頭看身邊的機器人,覺得自己很無助,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玻璃球——透明的玻璃球里面什么都沒有。
他輕輕捏了一下,沒有碎。他又看了一眼機器人,當然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加大了勁,還是沒碎,繼續(xù)使勁,還是一樣。
唐閾感到一絲懷疑,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場惡作劇,還是一場滑稽的噩夢;他又感到一絲頭暈,多半是因為錯過了午餐。
但沒人發(fā)笑,機器人也沒有。于是他把拖鞋放到舞臺上,開始兩只手一起使勁,他非常用力,甚至能感到自己臉部的熾熱,同時因為少了午餐的能量供應,他感覺越來越暈眩。
終于,他感覺到了什么,玻璃球在自己的手里裂開了,他加上了最后一點氣力,放出了一個非常響亮的屁,同時終于把玻璃球捏碎了。
玻璃球里面流出了多彩的光,碎片在手里化為了虛無。環(huán)繞著唐閾顯現(xiàn)出了宇宙星空的壯麗圖景,唐閾朝舞臺下看了一眼,沒有任何異狀,看來并沒有人注意到剛才他放的屁。
那圍繞著唐閾的光影在不斷變換,一會兒是宏大的外星城市,一會兒山以上壯闊的大樹。慢慢地,那光影竟然開始發(fā)出聲音來了。
是音樂。
輕快陽光的調(diào)子。
“觀星者旅游公司,”幻動的光影開始說話了,聽起來像是廣告,“是整個已知宇宙中最大、服務(wù)最好、最受人們歡迎的旅游公司。搭乘本公司的飛船,你可以享受到驚天動地的旅行服務(wù);再搭配觀星者一條龍服務(wù),你可以免除一切旅途之中的后顧之憂。在希望星的永恒沙漠、在絕望星云的斷情深淵、在大肚子星的搞笑藝人大劇場……觀星者在已知宇宙的每一個角落為你提供服務(wù)。”
果然是廣告,唐閾心想,希望它早點結(jié)束,
“觀星者旅游公司是一家歷史悠久的旅游公司,曾榮獲多項大獎,其中包括:銀河系杰出企業(yè)獎、東區(qū)最佳納稅人、最具創(chuàng)造性旅行方式獎等等,要知道觀星者還是獲得過最多獎項的旅游公司的宇宙記錄保持者……
廣告至少播放了 5 分鐘!終于停止的時候,唐閾也終于松了口氣,接著那光影閃動了一下,鉆進了唐閾的身體。
“啊!”唐閾大喊一聲,“發(fā)生了什么?”
“那是觀星者旅游公司的資格認證,就是你的通票。”
“也就是說這個票直接放到……”唐閾吞了口唾沫“放到我的身體里面了?”
機器人沒有回答這個重復性提問,而是說:“好了,頒獎禮到此結(jié)束。下面由郭爾郭爾給你做專訪,我們其他人就可以先離開了。”
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氣,連那個機器人也一樣。接著,舞臺下面的 12 個外星人消失了 11 個,只留下一個人形生物,而且它的外形會讓所有的人形生物都覺得俊美。唐閾這才意識到原來另外的 11 個外星人記者都是全息投影。
“走吧,去我的飛船上聊,他們急著離開這里呢。”那個俊美的外星人說道,他的眼睛可真是漂亮。
八
郭爾郭爾的小飛船內(nèi)部采用極簡的藝術(shù)設(shè)計,看起來給人一場非常空曠的藝術(shù)美感。但有意思的是這并不是郭爾郭爾有意想要呈現(xiàn)的感覺。實際上郭爾郭爾所屬的呼嚕一吐人是整個已知宇宙中最沒有藝術(shù)感的智慧生物種族;據(jù)說這是因為他們的祖先在 1300 萬年之前因為一場賭注而將自己的藝術(shù)細胞全部輸給了另一個他們的同源種族呼嚕一吸人。而從此之后,這兩個文明也走上了兩個極端。
呼嚕一吐人失去了自己藝術(shù)細胞,卻進化得越來越俊美,極簡成為了他們的本能,反倒成為了它們卓爾不凡的藝術(shù)特征。呼嚕一吸人卻憑借雙倍的藝術(shù)細胞創(chuàng)造了已知宇宙中排名前列的藝術(shù)佳作,但它們本身卻變得奇丑無比,而且據(jù)說它們也都脾氣不好。
“我在我的飛船上等你。”唐閾坐好之后郭爾郭爾說到,然后他就消失了。
原來也是全息,但唐閾已經(jīng)不太驚訝了。
小飛船脫離了觀星者旅游公司的飛船,唐閾這才意識到把那只壞掉的人字拖落在觀星者旅游公司的飛船上了。不過那只是一只壞掉的人字拖而已,他毫不介意。
對接完成后艙門打開,郭爾郭爾正在門口等他,而且面帶唐閾能夠看懂的微笑,這比那個糟糕的冷淡的機器人好多了。
“你好,”郭爾郭爾說道,把長大約 30 厘米的脖子上的腦袋在水平方向上轉(zhuǎn)了一圈,“這是宇宙通行的問候禮儀。”他解釋說。
“你好。”唐閾趕緊回答道,也把自己的腦袋如此轉(zhuǎn)了一圈,接著他的肚子發(fā)出了饑餓的咕嚕聲,但這讓他感覺好多了。
“那是什么?”郭爾郭爾問。
“我……”唐閾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沒有吃午餐,肚子有點餓。”說完,唐閾才想起這個外星人是一個記者,他可能會把任何事寫出來,包括自己餓肚子的叫聲,接著他意識了自己作為“人類代言人”的身份,也就是說他很可能已經(jīng)把地球文明的臉都給丟盡了!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唉。”
“不用難過,”郭爾郭爾保持著他的微笑,“我們可以邊吃邊聊,我們一共有 32 分鐘的地球時間,足夠了。這邊請。”
真是一個不錯的外星人,唐閾心想,跟著他走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也同樣保持著極簡的風格,白色的椅子很小,看起來坐上去會很不舒服,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郭爾郭爾在具有顯示功能的桌面上點了幾下,然后對唐閾說,“食物一會兒就好,”他坐了下來,“所以你是屬于地球上‘窮人’的范圍嗎?”郭爾郭爾微笑著問。
唐閾覺得他的微笑不是諷刺,但想到自己現(xiàn)在還欠著銀行和別人一共好幾十萬元,他覺得自己是窮人。他點了點頭,外星人沒什么反應,于是他說:“我應該是算是窮人。”
外星人搖了搖頭,大概是在表達什么心情。“我先簡單說一下我們在這里要做什么吧。”他說,“通常我是不用解釋的,但嘎啦,”他揮了揮手,“那個脾氣糟糕的計算機說地球文明還很原始,你們甚至都沒聽說過觀星者旅游公司,所以讓我給你簡單介紹一下。不過我也有合作的專訪報告要發(fā),而時間也很有限,所以你有什么要問的提出來就好了,我也可以借此了解一下你的狀況。”
“呃……”唐閾剛想說話,他面前的桌面上就開始閃爍白光了,接著,那片桌面像氣泡一樣滑出了一個孔洞,一塊圓形的糕點和一杯橙汁一樣的飲料從里面升了出來。
“這是按你們的電子網(wǎng)絡(luò)里面的資料合成的,看看能吃嗎?”
味道還不錯,唐閾吃了一大口糕點,然后說:“謝謝。”然后又覺得嘴巴里面嚼著東西說話很不禮貌,于是他又喝了一口橙汁,接著他一口噴了出來,長相俊美的外星人沒來及躲開。“這個真難喝。”唐閾給自己辯護道。
“我去清潔一下,”郭爾郭爾似乎并沒有感到被冒犯,他走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他回過頭對唐閾說:“地球人,下次再給自己辯護之前記得先道歉。”
唐閾一陣臉紅,“對不起。”他低下了頭,就好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九
“還有 24 分鐘,”郭爾郭爾回來后說道。此時唐閾已經(jīng)吃完了他的糕點,饑餓感和羞恥感已經(jīng)都差不多消失了。
唐閾不知道為什么他要強調(diào)這個時間,難道他們的合同時間只有這么長嗎?
“你有什么要問的?”郭爾郭爾笑著說。
“太多了!”唐閾說完,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過了一會兒,他說,“宇宙”,他又停了下來,“有很多外星人嗎?”
“是的。”郭爾郭爾沒有做進一步的解釋,他覺得這是一個很蠢的問題。
唐閾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決定想一個更好的問題。“嗯。”他緩緩地點頭,正在拖時間。“那么,”他說,靈感來了,“你們是怎么進行太空旅行的?”
這同樣是一個很蠢的問題,“我覺得我沒法向你解釋清楚,”郭爾郭爾說,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
“好吧,”唐閾捏著自己的手指,心里疑惑明明自己對生活、外星人乃至包含整個宇宙的一切都充滿了困惑,卻提不出什么問題。生活,他想到,真他媽操蛋!接著他知道他最想知道什么了:“我得的這個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明白。”
這是一個可以解釋的問題。“很簡單,這事兒據(jù)說也讓嘎啦頭疼過一陣。”他笑著說,“有個家伙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被贈送了一張觀星者公司的抽獎券,要知道這個券其實并不是那么容易中獎,所以也就沒什么人拿它當回事。后來這個家伙到地球來了一次,你知道的,她是一個調(diào)查員,搞些文明研究之類的。至少她自己是這么說的。”郭爾郭爾移動了一下身體,“我也專訪過她,她說她有一次到地球的一家餐廳吃飯時沒有支付方法,就把這張券作了交換。據(jù)說他吃了一份酸辣粉,而接受這張券的就是你的哥哥。”
酸辣粉,唐閾想到,哥哥曾經(jīng)的川菜館一碗酸辣粉是 10 元,加一個雞蛋 2 元。
“但是你哥哥后來死去了,你成了他的唯一繼承人,所以那張券的歸屬權(quán)也就是你。”郭爾郭爾覺得自己解釋得非常清楚。
“但我沒有什么券?”唐閾不記得哥哥留下了什么券。
“那沒有關(guān)系,券只是個象征,你擁有所有權(quán)。”
“那么這個獎有什么用?”
“哈哈,有什么用?好問題。”郭爾郭爾覺得這很蠢,“有了這張券,你就可以搭乘觀星者旅游公司的飛船免費旅行。確實是個很好的獎。”
“哦,對哦。”唐閾想起那個機器人在頒獎時就說過,“星際旅行”,他想到,自己應該先去哪里看看呢?
“不過,”郭爾郭爾補充說,“觀星者在你們的星系附近還沒有服務(wù),而且看地球文明目前的發(fā)展狀況,未來幾百年也不會有,所以這個獎對你來說其實也沒有什么意義。”
“那為什么還要給我這個獎?”唐閾從椅子上跳下來,這椅子開始讓他感到腰痛了。
“他們必須頒獎,還有報道,你應該知道到,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公關(guān)問題。”
“所以我不能用這個獎去其它星球旅行嗎?”
“不能。”郭爾郭爾面帶微笑,唐閾現(xiàn)在覺得他在諷刺了。
唐閾感到有點沮喪,他嘆了口氣,4 個月來的挫折感忽然又回來了,他覺得人生沒有意義,地球沒什么值得留戀的,“那我把這個獎給你,你帶我去旅游如何?”
“不行,”外星人說,“這是生物標記的。你沒法給我,而且我對此也不感興趣。”
“哦。”唐閾坐回了椅子上,心想這一天可真是糟糕透了:他作為“人類的代言人”,光著一只腳丟盡了人類的臉,還在一個看起來很低級的舞臺上從一個脾氣糟糕的機器人那里領(lǐng)了一個毫無實際價值的獎。“你能帶我離開地球嗎?”沉默了一陣,他問道。
“對我有什么好處。還有 7 分鐘地球時間。”郭爾郭爾說,并沒有看任何時間指示裝置,“接下來,讓我問你幾個問題。”
十
“記者”,正如 4 個地球小時之前最流行的非虛構(gòu)暢銷書作家銀河大頭鬼在其早期的僅有 4 個讀者的著作《媒體人的使命》中寫道的那樣:“就像是一種多屁股非流線型設(shè)計互相串聯(lián)基本無腦蟲。”
這種聯(lián)合生物體的基本單位是基崆蟲——一種群居生物,他們的個體智力水平和長相基本上和地球人類一樣(沒辦法,宇宙似乎偏愛人形的生物設(shè)計),只不過他們是綠色的。而和人類不一樣的是他們對宇宙中大部分種族來說都算詭異的繁殖方式。
每到當?shù)貢r間 11 月 11 日,處于繁殖期的基崆蟲都會集體失去自我認知,赤身露體聚集在他們修建的交配廣場,然后他們口對肛門(也是他們的生殖器)首尾相連,在廣場上構(gòu)成巨大的環(huán)路。然后他們開始吞食前一個個體排泄出來的生殖細胞和糞便,同時排泄出自己的生殖細胞和糞便。這些生殖細胞和糞便一次又一次地經(jīng)過每一個個體的身體,直到生殖細胞找到與自己的基因相配最健康的基崆蟲個體。交配會持續(xù)一整個當?shù)靥欤ㄏ喈斢?34 個地球小時),然后滿口惡臭的基崆蟲會在臭氣熏天的廣場恢復意識,然后他們會情不自禁地反胃嘔吐,質(zhì)疑生命存在的意義,直到他們都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才會開始繼續(xù)原來的生活。
郭爾郭爾是那 4 位讀過《媒體人的使命》中的一位,也是這 4 位中唯一的媒體人,而且也正是一位記者。實際上,郭爾郭爾還曾經(jīng)覺得那本書寫得很好,不過那是在他成為一位記者之前的事了。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吃進去的是屎、拉出來的也是屎的多屁股非流線型設(shè)計互相串聯(lián)基本無腦蟲。他在采訪時通常會問一個他個人認為非常哲學以至于可以提升任何采訪的檔次的問題:你的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郭爾郭爾在向唐閾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一臉嚴肅,甚至沒有了標志性的微笑,這讓唐閾感到有些不適,但也讓他感覺這個外星人這次似乎真的很嚴肅。
而且這確實是個難題。
“呃,”唐閾回答道,他這四個月來常常思考這個問題,但除了自怨自艾之外,他認為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一個答案,于是他接著說:“我不認為這存在一個答案。”
“什么叫‘你不認為’?你不愿意思考我的問題嗎?”郭爾郭爾還是一臉嚴肅,在他近 30 個地球年長時間的采訪生涯中,他從未得到過關(guān)于這個問題的讓他滿意的答案,但他們都至少會有一個答案,但這個原始的地球人卻“不認為”。
“哦,不是這樣,‘我不認為’的意思是‘我認為不’,我還是認為了的。”唐閾糾正道。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我,郭爾郭爾,擁有高級已知宇宙記者證的資深記者,曾經(jīng)采訪過銀河系副總統(tǒng)的第四秘書的專欄作家不理解‘我不認為’的意思?!”郭爾郭爾還是面無表情。
但唐閾感到了氣氛的尷尬和一陣讓人不知所措的下腹緊張——俗稱“蛋疼”。“但是,我們就是這樣說話的,我們中國人都是這樣說話的。”
“這毫無邏輯。”郭爾郭爾盯著唐閾的眼睛說道,“真是原始的地球人。”
唐閾感到一陣羞愧,低下了頭,好像這是自己的錯。就好像看到中國人在國外做了錯事的新聞一樣,他和許多中國人一樣都會覺得羞愧,盡管這多半和他沒任何關(guān)系。而現(xiàn)在,唐閾甚至更進一步,為作為地球人而羞愧了。但緊接著,他又覺得這樣的羞愧不應該,結(jié)果這個想法卻讓他更加羞愧了。
“所以你最好想一下我的問題,趁還有點時間。”
“呃,”唐閾想到,發(fā)出毫無價值的聲音。他想到“實現(xiàn)理想”似乎是個不錯的答案,但為什么要實現(xiàn)理想呢?或許是為了繁衍后代?這不是我們的基本本能嗎?不過唐閾還沒有后代,他想起了小侄女唐許留茵,有一個現(xiàn)在流行的四字名字,像一個日本人一樣。她會出神望著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然后突然回頭把頭埋在他媽媽、爸爸或自己的懷里,就好像有誰在和她捉迷藏。他感到有點難過,但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于是他罵了一句:“操!”
外星人郭爾郭爾一臉嚴肅地晃了晃腦袋,飛船的計算機已經(jīng)將檢索到的關(guān)于“操”的資料傳送到了他的大腦,他覺得這是個好答案。細想一下,他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好的答案;再繼續(xù)思考,他甚至覺得這很有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好的答案。然而讓他感到一絲遺憾的是:這個答案無法用漢語以外的任何語言以足夠簡潔的形式表達出來。但他轉(zhuǎn)念又想到這可能是因為地球人的語言太過原始了,所以不得不使用一個詞來表達許多含義。
唐閾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給出了郭爾郭爾想要的答案,他還在繼續(xù)思考,已經(jīng)思考到了小時候爬過的一顆樹,樹上有很多桑椹,他覺得很快樂……
“好的,你該離開了。”郭爾郭爾說,“到地面時差不多就到時間了。”
“真的不能帶我去宇宙旅行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唐閾才想起要做最后的努力。
“你能給的我都不感興趣。”郭爾郭爾拒絕了他。
十一
著陸小飛船下落的過程中唐閾沒有說話,他走出艙門后,小飛船又起飛離開了,他才想起應該說一句“再見”或者“拜拜”什么的,也許應該說一句“謝謝”。
他邁出一步,右腳傳來一陣疼痛,一顆碎玻璃劃破了他的腳,血滲了出來。旁邊的藥店門開著,但沒有人,大概是被嚇跑了吧。
猶豫了一陣,他還是沒有去藥店里面取藥。
他拿出手機,在朋友圈里面發(fā)了一條感嘆:“呵呵,這個宇宙。”
然后他一瘸一拐地回家,他想,他需要盡快買一雙新的人字拖。
回到家,清洗了傷口,他打開了朋友圈,沒有人點贊,雖然這在意料之中,但他還是感到一陣失落。
然后他想,作為“人類代言人”的他,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出名了吧。
四個月來第一次,他開始對未來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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