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我被斬首的時候,我都沒有后悔過。因為我一開始就明白那是一個圈套。精明如我,怎會看不出來。
女媧派我們三個前往朝歌,迷惑帝辛。表面上是順應天下趨勢,只有我明白,那是因為帝辛得罪了娘娘。總要找個由頭懲治他。
我沒想過要變成蘇護女兒的模樣,只因伯邑考太過優秀。當我還是只狐貍的時候,他曾說過要將我捉住送給那個叫妲己的女子。
她確實很美,傾國傾城。好一個美嬌娘。我作為一只狐貍,都忍不住要嫉妒她的容顏。
那個男子對她太好。好到經常讓我陷入這樣的幻想:我是妲己就好了。
還有一個小周期我就可以修煉成人,那時我可以幻化作她的樣子。琵琶精卻對我說:大姐,干嘛這么費事,以我們的功力只怕撐不了太久。不如……
我一驚,身為妖我卻從來沒有動過害人的念頭。身為軒轅三妖之首,太慫恐降不住她們。
那天我設了一個圈套。琵琶精和雞精替我引開了伯邑考,我迅速地附身在妲己身上。
她還毫無直覺,人的身體實在太美妙!作為一個器皿存放我等妖物的元神,實在太好不過。此舉既可以避免天罰,又能持續維持幻術。
我很快對伯邑考膩歪了。他太過迂腐,刻板。難道作為人不知道及時行樂嗎?
一日朝廷來家中宣旨,帝辛將迎我入宮。我一驚,這么快!
定時女媧娘娘做的手腳。
我沒有表現出太大的不滿和失落,伯邑考對我的態度不甚滿意。
他覺得我就應該拼死不從,他大概是把我當成了真正的妲己。
我嗤之以鼻,活都來不及,還想著死!
你不是妲己!
我心跳漏了一拍,難道他看出來了?我表現的是和真正的妲己不太一樣。不會這么快就漏馬腳了吧?
我回頭,原來他說的是醉話。他細數從前種種,我忽然覺得乏味。
我決定離開這個男人,太窩囊!太書生氣!太不懂討人歡心!
原來快樂如此短暫。做人真沒勁。
我打算打退堂鼓。
雞精和琵琶精都勸我:女媧娘娘答應事成之后,提升千年功力,還有,這個時候不做,就等于把娘娘給得罪了。
我不過是一時沖動,我明白不做的下場是什么。
我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
我跟隨帝辛的軍隊來到了朝歌,一進城,我就喜歡上了這里。到處彌漫著煙火氣,沒有北方的荒涼,空曠。到處都是人。我忽然覺得這趟禍國之旅沒那么無聊了。
帝辛見到我果然眼睛都直了。換作真正的妲己,也許這目光要打折,可我是狐貍精,狐貍有天生的媚態。每一個男人在我的攻勢下,撐不了太久。
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豎起來了。他的男性的荷爾蒙彌漫了整個大殿。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濃重的欲望。
他就是帝辛?這個國家的主宰?并非我想象中那樣腎虛孱弱,蒼白著一張臉孔,相反在他那一身孔武有力的肌肉上,我看到了真正的獸性。
夜晚來臨,他迫不及待地寵幸了我。他的欲望太強,如果不是修煉這么久,我估計我會死。
這個男人在我身邊沉沉睡去。現在就下手殺了他?女媧好像沒有讓我這么干。
繼續迷惑他,他這么強壯,估計沒等我禍國殃民,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我找了個借口將雉雞精和琵琶精弄進宮來。
終于有人替我分擔這個男人的“寵愛”了。
那個男人進宮純屬偶然。
要怪只能怪雉雞精太招搖,非要拉著琵琶精出宮去快活。結果被那個修道的男人認出,用玉硯打得琵琶顯出原型。
這件事在朝歌引起轟動。那個男人被當作神袛一樣受人追捧。
他塵心未了。作為天尊首徒不在山上修道,偏偏要下凡來趟這渾水。
帝辛宣他覲見時,我注意到了他。頭發胡須皆白,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這老頭子!我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這個時候,萬萬不能開罪他,否則識破我的身份,只能玉石俱焚。
雉雞安慰我說事情應該沒那么糟糕,畢竟是奉了女媧懿旨,他一定不會拿我們怎樣。
聽到娘娘的名字,我略微寬了心。還好帝辛沒有懷疑我。
姜子牙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了。只有將他徹底趕出朝歌,我們的生命才不會受到威脅。
我設計將他趕了出去。連同他一起離開的,還有帝辛的王叔-比干。
他比姜子牙更狠,他摸透了我的老巢,他伙同黃飛虎一把火將我的同伴全部燒死。還把它們的皮毛剝了,制成裘衣。送給了帝辛。
帝辛也獎賞了我幾件,我撫摸著同伴的皮毛。仇恨蒙蔽了我的雙眼,這些人,都得死!我要你們全部陪葬!
我推說自己將不久于人世,需要一副靈藥七竅玲瓏心。而這顆心,本朝只有一人有。
帝辛寵我至深,自是不疑其他。我冷冷一笑,叔侄骨肉又怎樣,還不是抵不過心頭摯愛。我就是要讓你也嘗嘗被剝奪的滋味。
至于黃飛虎,我要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他的姐姐來找我理論,我只輕輕一躲,她撲了個空,失足摔下了摘星樓。
摘星樓,我每天晚上會坐在最高處,聽風從耳畔掠過。
我有時候越來越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了。有時就想就這樣一輩子,有時候又想要不我就離開吧。反正現在王城已經被我弄得烏煙瘴氣。
每待一天,那些惶恐始終纏繞著我。這一切太過華美,我為了那千年功力,同族已死盡。終是回不去了。
我的后路都斷掉了。
高處不勝寒。
身份顯貴的背后,我又失去了多少。錦袍之下,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傷痕?
輕嘆之后,不由愕然。原本一心修行的我,何時卷入這紅塵俗世的爭斗之中。想脫身已然來不及。
只能繼續斗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樣痛苦地清醒著,不如沉醉,過一天是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夕是何年。
帝辛見我情緒低落,派人制造了酒池,肉林。還叫宮女互相撕打,供我玩樂。
他對我的好我并非不知。這一場情事,一開始我就輸了。在無數的深夜,我驚醒。這種美好太過虛幻,如夢幻泡影,從不曾真正屬于我。
我數著他濃密的睫毛,他古銅色的皮膚,他征戰沙場,他坐擁天下。他的不幸只是遇到了我,而我不是真正的妲己。他愛的不是我,只是這具軀殼。而我的靈魂,他一無所知。
我打點好一切,準備離開了。
他在睡夢中皺著眉頭。各路諸侯起兵造反。都是受了姜子牙的蠱惑,當初他被我趕出朝歌,懷恨在心,一直想找個由頭來報復。他把帝辛說成殘暴不仁,把我說得禍國殃民。我和帝辛是天生一對的狗男女。
他拉著我的手,雖然是在睡夢中,他睡著的樣子天真得如同少年。
我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相遇,如果他不是紂王,我也不是九尾狐。我們是否會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么,且再留下,多陪他幾日吧!
叛軍的部隊已軍臨城下,就算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雉雞幾次勸我,離開帝辛,回古墓。她哪里知道,我對帝辛的感情,已深深根植在這片土壤。此刻叫我走,我又怎能狠的下心。
我記得,他的溫柔,他的熱情。他的繾綣纏綿,他的絮絮低語。像是一把束縛我的繩索,不知不覺中已越陷越深。我早已解不開它。
女媧那里,我只能辜負了。
我和雉雞拼死抵抗姜子牙等一眾道人的陣法,隨著人員不斷傷亡,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座看似固若金湯的城池已岌岌可危。
我和雉雞還是被捕了。
在姜子牙下令將我們砍頭的一剎那,我看到帝辛一個人走上了摘星樓。
他寧愿死,也不愿受到這幫烏合之眾的羞辱。
我記得他看我的最后一個眼神。荒涼,空曠,遼遠。一如北方的田野。我想到了軒轅墳。它和摘星樓一樣,化為灰燼。
女媧沒有現身為我們說情。這個結局我早已猜到。
我們不過是命運的一顆棋子。
這一生的情愛都像是一場夢,我在夢里奔跑,背景和戰場一樣空曠。
忽然我就理解了那時伯邑考同我說的,細水長流的生活。
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妲己。
我永遠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