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虛是個褒義詞,被認作是一種可貴的優良品質。可能從我們認字的時候開始,接受到的信息中就會有“謙虛使人進步”、“謙虛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樣的論調。所以不論是社會文化還是家庭教育,“謙虛”這兩個字多多少少都會影響到我們。
如果我們的處事姿態比較謙虛低調,一般都會受到來自周圍環境的贊揚。但如果我們的處事姿態太過自信張揚,周圍環境甚至會對我們產生敵意,然后被“好心人”提醒,“做人不要太跳!”
不過相反的,周遭也不是沒有過態度相反的論調,實際上就有不少人認為謙虛低調并不是一個什么好品質,尤其在競爭相對比較激烈的環境里,如果總是低調謙虛,難免會使自己失去一些機會。
根據一些觀察家們的描述,在很多時候,自信外向并且稍帶莽撞味道做事風格在事實上更受到社會的獎勵,因為適當的自大會讓一個人顯得更有魅力和領導力,而且主動尋找機會總是比被動接受機會所得到的機會多。同時稍帶吹噓的做事風格也意味著自信程度比較高,自信程度高的人或著團隊也更容易堅持。于是結果就是,在更多時候,不那么謙虛反而更容易在競爭中獲勝。另一方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果太過于謙虛低調,那這個人可能壓根就不會嘗試。
然而不管怎么說,以現在的主流價值觀來說,謙虛的態度,更受人歡迎。
作為中國人,每個人從小都會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不管知不知道理不理解,都應該聽說過“鄉愿”這個詞。
“鄉愿”所對應的詞是“君子”,“君子”做事源于內心,是自發的。“鄉愿”不同,他們雖然也能做到“君子”該做的事情,但本質上是為了某種目的裝出來的,是偽善者。于是孔子評價道,鄉愿,德之賊也。
既然謙虛低調的風格是一種政治正確,被抬高到了道德層面,那么“鄉愿”們完全可以利用這種道德標準,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把自己變成“謙虛低調的樣子”。
之前看過一篇有關“被動型攻擊”的心理學文章。說有一種人看起來好像總是很被動很無害,但其言行舉止總是散發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攻擊性。好比在你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故意拖延;好比你在表達意見的時候,他總是用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應對你。這種感覺就像是你背了100斤的棉花,這個人一直跟別人吆喝,棉花很輕啦,一點都不沉。同時,由于他們占據了某種高點,你只要冒犯了他們,他們就會大張旗鼓地把所有輿論壓力全部都指向你,“不就是讓你幫我拿一點棉花嘛,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下三濫。”完全不給你解釋的機會,屎盆子直接扣你頭上。而且就算你解釋了,他們也會講“好好好,你永遠是對的。”通過強行扮演受害者的方式中止談話。
“偽謙虛低調”就是“被動型攻擊”的一種手段。“鄉愿”們會在該他們負起責任的時候立刻后退三百米,“我不行啦”,“我水平不夠啦”,“這種事情當然只有你才能夠勝任啦”,利用道德綁架,把責任全部推卸出去。面對這種狀況,你還無從指責,因為這種人的樣子總是很無害。然而當責任強加到你的頭上之后,他們接下來會選擇冷嘲熱諷還是落井下石,就看他們的心情了。
美德變武器,細思極恐。
應對這種“被動攻擊”的方式說起來非常簡單,叫做“沒有敵意的堅決”。原則只有兩句流傳甚廣的箴言,“干你屁事”和“干我屁事”,只要用合適的語言表達出自己的立場,就能避免掉絕大部分的麻煩。
雖然問題好解決,但反過來再看自身建設,這種故作的謙虛我們真的需要么?或者說,謙虛到底在什么情況下才比較可貴,才值得我們堅持?
關于“被動攻擊”的成因,其中有一種非常能夠解釋“為什么要故作謙虛低調”。說如果一個人曾經在表達自己反對意見時遭受過比較嚴重的懲罰,那么他就會逐漸把自己的攻擊性行為變成暗中反抗的方式,一旦這種暗中反抗的方式有效,他們就會把這種“被動攻擊”的方式延用下去。于是可以這樣講,“偽謙虛低調”者之所以會謙虛低調,其目的不是為了趨利,而是為了避害。
對比群眾對那些自信高調者的反應,好比有個名叫馮提莫的斗魚女主播,賣點主要是自信大方活潑可愛,但其結果就是萬年被人噴。又好比像陳一發這樣對高調二字避之不及的女主播,也一樣會因其知名度而遭受非議。
那么謙虛低調只有避害這一點優勢么?其實并不。
之前萬維鋼在介紹《給忙碌者的天體物理學》的最后一篇文章中寫得十分精彩,“如果你只看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你慢慢總會認為世界就應該繞著你轉,你一定會變得無知和自大。愿意向外探索,實在事關謙卑和美德。”
他在這篇文章的最后放了一張非常有意思的照片,這里盜用一下。
這張照片是1990年旅行者1號探測器即將飛出太陽系時回望地球拍攝的,圖中那個被藍色圈圈框住的亮點就是地球了。
更有意思的是這篇文章后面的評論,基本上所有人都進入“賢者模式”。有人說想讀完了只想靜靜,有人說不知不覺地流下了眼淚,還有人詩興大發。但無一例外,每個人都認識到了人類的無知和渺小,變得格外謙虛,向大自然低頭。
人之所以會有自發的謙虛低調,更多的情況其實是當一個人在見識了廣袤之后,認識到了自己確實是無知狹隘的。他們看似謙虛,但其實說的是內心的真實感想;他們選擇低調,是因為內心真沒覺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這種主動的謙虛低調和那種故作的謙虛低調是有著本質區別的,一種是對自身的清醒認識,而另一種是為了規避風險而演戲。
雖然表現出來都是謙虛低調,但這種故作的謙虛低調實際上是跟夜郎自大沒什么區別,與這種態度相反的,實則應該是“真誠”二字。如果把“謙虛”當成是一種求知的結果,而不是處世方式的技巧,那么對于自身建設,才可能真正起到“使人進步”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