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曾是兒時最翹首以盼的事情，因為只有在過年這短短幾天，才能看到父母同框的畫面。父親在深圳，母親在珠海。是的，父母分居了，感情破裂，2019年是第十一個年頭。
年三十半夜，分別載著父母歸家的兩列火車開始發車，我通常在這晚輾轉反側，內心激動著，為這家的拼圖終于拼完整而激動。早晨，我搬張爺爺編織的竹椅坐在離家最近的路口，翹首以盼。
我只有在過年這七天假期的時間才能與父母、爺爺奶奶五個人完整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其它時間只有爺爺奶奶與我生活，在鄉下的老屋里。八年，我成為留守兒童的經歷是八年，直至外出上大學才終止“留守”這個頭銜，變成了獨自一人求學異鄉。
年三十的團圓飯，父母刻意表現得和和睦睦如同其他普通的幸福的夫妻一樣，給我夾我喜歡的肉，給爺爺奶奶盛飯，互相倒酒訴衷腸。爸爸嘆了口氣說生活不容易，物價上漲，工資卻止步不前，過一趟年積蓄又所剩無幾，末了還不忘順便問我期末考得如何；媽媽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爸爸，暗示他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得經濟狀況窘迫，順手又夾起雞中翅，說：“乖女，怎么又瘦了啊？多吃點。”爺爺奶奶渾濁的眼睛里依稀泛著淚光，慈祥地看著我們仨，嘴上關心著：“多吃多吃！家里養的雞，味道哪是外面的飼料雞能比的！”
飯后，只要我撒撒嬌，母親便會寵溺的無可奈何的去洗碗。我抱住母親唱了幾句“世上只有媽媽好”逗她樂。我去廚房裝了一桶剛燒好的熱水，洗澡。我在浴室里幾欲落淚，我分不清，熱水與淚水混合在一起，氤氤氳氳的蒸汽讓我看不清其實鏡子里的自己早已淚雨滂沱。其實我也有過短暫的幸福美滿的家庭啊，十歲之前，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都在深圳，跟其他外出奮斗小有所成的幸福家庭并沒有什么分別。我那時候最期盼的節就是過年，也很喜歡在深圳過年，因為紅包通常都特別豐厚。我往臉上沖了一勺熱水，試圖洗去淚痕。我現在期盼過年嗎？期盼吧，至少能有同時擁有爸爸媽媽的感覺。
洗完澡，奶奶總會把我一個人拉到房間內，跟我講悄悄話。她是想我勸勸父母，勸他倆復合，現在這樣的狀態多好呀，不要再分居了。其實我也不是沒有說過，爺爺奶奶、全家親戚都輪番上陣過給父母做過思想工作，可是婚姻本就是世上最難的一道題，圍城里的兩個人都打算拆掉墻走出來了，城外的人為他們建墻有什么意義？小時候覺得父母離婚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一樣，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媽媽心疼地將我抱在懷里，安慰道：“不管怎樣媽媽都愛你！”子女是父母婚姻里最后的妥協的原因。
當晚，我開心地與媽媽在被窩里，聊了好些貼心的話，然后甜甜睡去。
爆竹一聲除舊歲，桃符萬戶換新春。各家各戶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促使我離開了溫暖的被窩，我睡眼惺忪地踏出房門，臉上確實禁不住歡喜地對家人道：“新年好！”
媽媽喜笑顏開地拿出兩封利是給爺爺奶奶，恭祝他們身體健康，又遞了封給我：“乖女新年快樂，祝你萬事如意將來考上好的大學！”爸爸在一旁左右閃躲著眼神，訕訕地講了句祝福話便沒有下文了。爺爺奶奶也笑瞇瞇地掏出封利是給我，夸我乖巧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學。
我將兩封利是揣入懷里，一蹦一跳地去刷牙。
七天的春節假期太短暫了，我在第七天的上午送別了爸爸，下午送別了媽媽。送爸爸上車的時候，是尋常的關心，互相說些“注意身體”“好好學習”諸如此類的話語。送媽媽上車的時候我就哭成個淚人，抱住媽媽的腰不肯撒手，我被眼淚堵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下次要早點回來看我！”
其實與母親離別的哭泣我已經好幾年沒有了，八年留守的時間里，前幾年是能哭好久的，后幾年就似乎習以為常了。所以我自詡是個獨立自主的人，大一剛入學時，舍友躲在被窩里因想家想父母而偷偷哭，我就不同了，思家的愁緒并沒有壓迫到我的淚點。早已習慣的事情有什么可哭的？我倒是有幾分想念爺爺奶奶，想念家的黑瓦白墻，想念鄉間小道旁大片大片的農田。
2017年四月，奶奶走了；同年八月，爺爺也走了。
家鄉的黑瓦白墻和大片農田就成了我的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記憶。
2018年，父母協商，準備離婚。我在想，父母應該有拖延癥吧，本該十年前就做的事情，現在還在躊躇不定。小時候以為是天要塌下來的事情，現在看不過是給雙方的一場解脫。
如果兒時的年味是翹首以盼，那么現在的年味是什么呢？我在離2019年春節還有25天的現在寫完這篇文章，我在想，今年過年，是去陪媽媽，還是爸爸，抑或是回家鄉？
#羽西X簡書 紅蘊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