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出現了一個新概念叫“國民總時間”,且成為了每一個行業都在想方設法爭搶的對象。各種形式的娛樂產業本質上正是圍繞這一對象來展開的。
盡管在這輪爭奪戰中,也出現了“知識付費”這樣一個市場,但其占有率微乎其微。大量的“國民總時間”依舊被娛樂產業所占據。
娛樂的本質是制造各種意義
十幾年前,有人看到了互聯網開發人們無聊時間的巨大潛能,提出了“無聊就是生產力”。其實,“無聊”本身并非生產力,無聊只是某種新型產業——從各個層面和角度消除無聊的泛娛樂產業出現的契機。
呈爆炸性增長的無聊和閑暇是互聯網背景下泛娛樂產業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礦。
對信息,信息論的創始人有一個經典的定義——“被消除了的不確定性”。我們也可以對娛樂有一個類似的定義。
所謂娛樂,就是“被(暫時)消除了的無聊”。人們之所以對娛樂有強烈而持久的需求,是因為“無聊”、“沒意思”、“無意義”正在常態化。
換言之,隨著閑暇時間的膨脹,人們的生活出現了有待被填充的意義空間,即“意義的真空”,需要用各種意義的代償品來加以填滿。所以說,娛樂的本質是制造“意義”。
一個游戲上癮者,就是通過不斷的打怪、通關和升級而獲得自己的意義。在打游戲之余,還期待看到根據這款游戲改編的電影或電視劇(如20多年前的《古墓麗影》),甚至是依據游戲打造的線下體驗基地。這個游戲其實構筑了他的全部意義世界。
從意義的角度看娛樂,其“功效”堪與宗教媲美。
《人類簡史》的作者尤瓦爾·赫拉利認為,宗教是最典型的虛擬現實產業。和今天娛樂業的唯一不同之處在于,古時候的教徒是手拿經書,而今天的玩家是坐擁各種客戶端設備。
有一次他和他侄子去散步,他侄子拿著智能手機在玩捉精靈的游戲(“口袋精靈”)。他侄子的智能手機上有這個APP,而他的手機上沒有,這使得他們兩人仿佛置身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沒有游戲APP的他看到的是平坦的大路和真實世界的自然景觀。但在手拿智能手機的侄子眼中,滿世界都可能出現精靈,為捉到精靈上下求索,不亦樂乎。走到一個地方的時候,為了搶一個精靈,他的侄子和另外一個小孩差點打了起來。
這個場景讓他突然明白,耶路撒冷何嘗不是如此?在沒有經書的人眼里,耶路撒冷不過是物理世界的一座城市。但經書賦予了這座城市以獨特的意義,手拿經書的人看到的是一個意義非凡的城市。
不同的經書,其實就是一部部“智能手機”,信徒之間你死我活的爭斗,與捉精靈的孩子之間的爭斗異曲同工。
我們可能都聽到過一種說法: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成熟,將來98%的人都將處于連被剝削的價值都沒有,只能“混吃等死”的狀態。我覺得這并非完全是危言聳聽。
值得指出的是,“混”和“吃”成為兩個獨立的行為單元。因為在未來,吃的東西不用“混”了,國家會以普惠福利把維持生命必需的飯食定量供應給這98%的人,吃飽之后,就只剩下“混”了,即娛樂、游戲。
在未來,大部分人從出生的一刻起,就是沒有意義的,因為衣食住行的問題都被提前解決了。郝景芳的《北京折疊》中描述的就是這樣一種狀態。所以,構筑意義的娛樂產業將會越來越龐大。
ACT對娛樂業發展的影響
像宗教這樣的意義構筑體系至今還存在,只不過這種“意義生產體系”無法在技術上實現虛擬與現實的融合,人們只能靠想象力和幻覺來對現實進行“虛擬”和“增強”。
今天,技術的發展已經讓人類信心滿滿地再造一個虛擬現實意義體系。這就是正在出現的新娛樂產業。
影響這個娛樂新時代的,有三個關鍵因素,我把它稱為ACT。
A是audience,即“受眾”。“假當真時真亦假”,越往后出生的人越是親近虛擬,遠離現實,或者說“以虛擬代現實”。中國娛樂業最終的質量如何,取決于這部分受眾的質量。
C是capital,即“資本”。資本的口味也決定著娛樂產業的最終形態。為什么2016年國內電影市場會出現爛片云集的現象?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資本的大量涌入。這一事實也證明,資本無法解決內容品質問題,甚至會引發“劣質化”的泛濫。當大量土豪進入娛樂產業的時候,這個行業除了“豪”,也就只有“土”了。
這就說到了另一個“C”——內容(content)。當資本密集涌入娛樂業時,狂妄的資本遭遇到意想不到的尷尬。再充足的資本也幫不了中國娛樂業先天不足、后天荒怠的內容原創能力。
中國娛樂業近一兩年來出現的一大堆奇形怪狀、血肉模糊、讓人無以置評的內容怪胎,正是狂妄的資本“霸王硬上弓”的結果。
這些怪胎在提醒娛樂業,資本(第一個C)重要,但遠不如內容(第二個C)重要。無論是張藝謀從強內容、弱資本到弱內容、強資本的拍片歷程,還是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的成功,都在提醒我們這一點。
T是technology,即“技術”。前文提到的打造游戲、電影、電視劇、線上和線下體驗基地等集成化產業鏈,都離不開一個前提——技術。想實現怎樣的娛樂形式,想引發什么樣的娛樂走向,都由技術說了算。
前些日子,某知名導演說,“垃圾觀眾導致了垃圾電影。”話語盡管偏激,卻也不無道理。未來的娛樂產業,依然遵循C(customer)決定B(business)的規律。
很多人指責愛奇藝點歷年點擊量排名第一的那些電視劇是爛劇,我個人也同意,但我也知道,說“爛”的人是肯定是少數。
前幾天有人推薦我看電視劇《白鹿原》,說這部電視劇為中國電視劇找回了尊嚴。看了兩集后我覺得拍的確實不錯。但我知道,很多年輕人估計連半集都看不下去。現實是,正是這樣龐大數量的年輕群體決定著我們娛樂產業的品質。
你可能覺得宗教、文學、藝術能給你帶來意義,而他們覺得打怪能給他們帶來意義。站在精英文化的角度來看,“打怪”、“搞笑”本身很怪,很搞笑,這樣制造、生產出來的意義具有塑料花般的味道,但這就是產業的基礎。娛樂本身就是非精英文化甚至反精英文化的。
宗教對于信它的人而言是一種意義體系,而對不信教的人、尤其是年輕一代而言,就是無意義,就是虛枉。你覺得他們玩游戲很無意義,但這就是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宗教”。
娛樂業的內容生產危機
未來的娛樂該怎么做?
“正統”派會認為,娛樂應該回歸到真正所謂“有意義”的狀態。應該多拍一些像《白鹿原》、《人民的名義》這樣的作品,少拍甚至是不拍像《三生三世》、《錦繡未央》之類的東西。但很多人并不這樣認為,因為每個人所認為的“有意義”是不同的。
我不想加入到這樣沒有共同的話語參照系因而不可能形成共識的爭論。我只想說一點個人化的觀察和感受:
哪怕是最通俗的內容,也有精致與粗陋之分。
比如說,我們很難說相聲是精英藝術,但就是在這種最不精英的娛樂產品中,也有精致與簡陋、精品與垃圾之分。不要把面向最廣大的受眾作為掩蓋粗劣、鄙陋的托詞。
娛樂業無法回避的現實:
優質產能嚴重不足,劣質產能嚴重過剩。劣質化、粗鄙化雖然還不能說是普遍現象,但也是我們時不時能領略到的景觀。
一家號稱“世界最大”,年營收達6000億元的公司,發布一個只有幾行字的公告,居然能達到這樣的水準:從字到標點符號到詞組到語法都有錯誤,連“權力”和“權利”都沒有分清楚。一家著名公司剛上任的COO發表亮相演講,一頁PPT竟然出現三個硬傷。
這可以說是一種象征,在我們這個娛樂新時代,錢很多,內容很多,偽劣品也很多。
在“文從字順”就能成為稀缺人才的今天,好的創意、好的劇本當然越來越成為稀缺品。
當前的娛樂產業面臨的一個大問題,就是如何去劣質化,讓娛樂業獲得一種“產業尊嚴”。比如說,讓國產電影盡早擺脫在“爛片”與剽竊(從劇本到海報照單全抄)之間二選一。
娛樂的確因為新的受眾、新的資本、新的技術的進入呈現出新的一面,但“內容為王”是永遠不會變的前提。在“娛樂新時代”里,我們最好還是別忘了“太陽底下無新事”的老話。
我相信,不管時代有多新,有兩點是不會變的:
一、試圖以很少的付出獲取巨大的回報永遠是小概率事件;
二、粗糙的東西一定不會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