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向我描述了兩副畫面,一種心情——
1
那是沒有智能手機的年代。
她和一個朋友經常會在短信中問“你在”,這句短語沒有賓語,也沒有標點符號,仿佛不完整,但是他們都知道這包含了更寬泛的意思,這是在問:此時此刻,你在做什么,你在哪里,你方便接電話或發信息嗎……
當她漸漸明白,這句短語還有另一層意思的時候,是在一個周末。
之前因為與他相遇,她曾改變過周末關機的習慣。雖然相隔千里,不可能共渡周末,但她仍然開著機,只因不想錯過那遙遠的問候。那個周末,她還是想讓自己恢復以前安靜的狀態,便關了手機。
之前的之前,那一日,他因公事出差來到她的城市,她應朋友之諾成為他的向導。在那條秀美的江上,數十只白鳥舒展著羽翼,在青山前流暢地翻飛,宛如聽到仙樂,繞著山水盤旋不止。遠山含黛,綠水長流,他們不約而同輕唱出了同一首歌,好似同行至此處,胸懷中一同蕩生起一樣的層云。但她清楚地知道,他是一陣風,偶爾經過她的身邊,他會順著他的方向,繼續前行;他也知道,她仿佛是他前生的一個夢,此生再相逢時卻已錯過了三生石上約定的時間;抑或他們是掠過的云影,裝點了彼此的天空,多姿多彩卻又轉瞬無痕……但在一次次不經意的目光里,相遇的是似曾相識的眸子,重逢的是彼此眼里并不陌生的過往。他們相信,彼此已經存在于對方的心里,猶如魂魄在前世里曾經緊緊相擁。
而此刻,不能確定的是,開著機,就一定會有心中盼望的那一個遙遠的問候。
那是一個秋風微送的周末,樹影里細碎斑駁的陽光象是心海里不知深淺,卻又有濃淡相宜的想念。因為手機沒開,她靈敏地捕捉到到自己的心思——無論怎樣的細心也收集不了那完美的陽光,無論怎樣的用心也歸攏不了那零亂的心情。
一個人在街上走著。她克制著打開手機看看的想法,因為各自的生活依舊。她要讓自己覺得:我原來的堅強和獨立還在。她還清醒地認識到:他真的離我天涯——不管是空間還是現實。但是,她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輕叩著整潔的廣場磚,也分明還聽見心底傳來的另一個異常清晰的聲音——千千念念,那是心底的呼喚……在城市的街道上,在秋天的清風里,在深深淺淺的回憶里,心里的牽掛絲絲縷縷的飄飄蕩蕩……
一直到傍晚,她仍然沒有去開手機,但她的心仍有所期待:會不會盼望的沒有出現,期待的不再重來?當她終于打開手機時,看到了從昨晚到今天他傳遞而來的所有信息:彼伏此起的短信一個個接踵而來,也有移動秘書記錄著十幾個那熟悉的電話號碼。她又怯怯然摁住了手機里那顆紅鍵,怕還沒有給他一個解釋前,他的電話已打進。于是她打開電腦想寫一封郵件訴說她今天的心情,發現郵箱里也有他今天剛發的三封郵件……
她在心中說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是很清楚,原來你也“在”。
后來在郵件里她寫道:有時,我會問你“你在?”,那時我有閑暇,有掛念;有時,在忙過后,你也會問“你在?”此刻想起這句問候,象是看到那個廣告,在青山之間,人們大聲地呼喊“喂,你好嗎?”山鳴谷應,象是在告訴山水,告訴天地,告訴乾坤,我們與樹同在,與山同在,與大地同在;又象是告訴我們,任何一種美好而溫暖的情誼里,是因為有我在,而恰好你也在……
2
春去秋又來。
又是一個秋陽明媚的上午,他行走離她千里的城市里,在那條落滿梧桐葉的路上,身邊是行色匆匆的人們,川流不息的車流。有那么一刻,他將目光投向那高遠湛藍的天空,不出一語,也不急著趕路,只因剛才清晰地聽到了曾經的一段對話:?我們約定吧,某一刻靜靜感受心跳的時候就默默專心思念對方五分鐘,這樣,即便不能在一起,也能知道某些時候我們是屬于彼此的。他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在靜靜地聽著心的跳動——你呢?你在哪呢?來來往往的都是人影,心中清晰定格的卻是那個身影。
他常在路上,有時在行走,有時在行駛,而隨著他一同前行的,是她的聲音、身影,從千里之外連接到他的時空。
于是,會經常出現這樣的時刻:在某一個轉角的街口,在某一個陽光的午后,在一株開滿桂花的樹下,在沉舟側畔之后,在萬木皆春之時……記憶有時會跳躍著一種單純的音節,這音節像一束光,投射在漂浮的塵埃里,在過往的時光里,在多少的時刻里,讓來自內心深處的思念與可遇不可求的安寧與美好相遇。
那樣的時刻,他是靜寂的,也是豐富的,好象心里有過一片淡藍澄澈的海。
3
這是兩幅留在年輕時的畫面,也是留在時光深處的畫面。這樣的畫面,如果愿意,是可以放在心里一生的。
聽上去好象是一份輕靈浪漫美麗的愛情故事。許多年過去了,在他們的心里,成了一種不落窠臼的情懷。
或許,那樣的時刻,美是有距離的,是有缺憾的,也因無法抵達而懷念終身。
有些美,正如有些人,是用來遠遠欣賞的。他(她)不是我們的生活,是我們的回味。只是回味,只是自己的,一旦走近,會讓這樣純粹的美好隨風而逝。而美好的還有,在歷經了世間情感的冷暖里,堅韌地懷持著愛情的美麗。
史鐵生說:“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虛無你才能進入這審美的境地,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絕望你才能找到這審美的救助……”與其執著于一個今生無法抵達的目的,不如淡然地懷揣那曾經的美好。所以,這樣的情感即便不似舒婷筆下的木棉與橡樹,“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卻又多么象兩顆樹,即便隔著時空,卻又在偶爾風起之時,彼此致意,心生歡喜。又如在灼灼的塵世,在微雨的寒冬,煮一壺普洱,讓心事清瀾,讓自己深情地活著。
于是記起赫拉克利特的句子,“它過去、現在、未來,永遠是一團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燒,在一定的分寸上熄滅。”應和著心的節奏,順其自然,然后心安,如此,內心,天朗氣清;生命,美好淡適。
如果不曾相遇,我們又如何擁有這樣銘心的芳華。
時光如水,世事似槳,在光陰咿啞唉乃的潺潺里,那一句“你在”的輕輕吟喚,如水似槳,會劃過生命的歷程——波光瀲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