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璧的預言
這就涉及到楚國的一段舊事了,王子圍是楚共王的次子,他的哥哥就是剛剛去世的楚康王。除了康王和王子圍之外,共王還有三個兒子,分別是公比(子干)、黑肱(子晳)和棄疾,楚共王晚年時對立嗣的問題很是頭疼,決定要聽從天意,便特別用隆重的典禮尋求上天的指示。
他先是準備好一塊玉璧,讓人帶著遍祭楚國的名山大川,并禱告說:“請諸神在這五個孩子里面選出一個能夠主持國家社稷的人,誰能夠正對著玉璧下拜,他就是上天為楚國選擇的新君,我絕對不會違背今日的誓言?!?/p>
祭祀完畢后,楚共王將玉璧帶回國都,親自和自己的寵妃巴姬一起,秘密地將玉璧埋在祖廟的大廳里,然后讓五個孩子齋戒沐浴,依次進祖廟叩拜。試探的結果:長子昭兩腳正跨在玉璧上,是為跨璧;次子圍的胳膊肘壓到玉璧,是為肘璧;公子比和公子黑肱在離玉璧很遠的地方就下拜了,顯然這兩個人鐵定是與王位無緣了;到最小的公子棄疾時,因為還不會走路,就專門有人抱著下拜,兩拜都剛好是將頭壓在玉璧的紐上,也即當璧。
這樣一來,最符合楚共王誓言的就是最小的公子棄疾了。但共王思來想去,總覺得棄疾太小,在楚國當時的政局之下,如果真要繼了位,難保不會被自己的哥哥們給干掉,終究還是難以避免禍難,于是就違背了自己的誓言,讓最為年長的公子昭當了國君,這也就是楚康王。
楚國自莊王以來,令尹大都由王子來擔任,如共王時期的子重、子辛、子囊,康王時的子庚、子南都是王子的身份。但到康王時期,公族的力量日漸強大,使得康王對于執政的公子很不放心。再加上自己并不是天命之選,那幾個弟弟都有心覬覦王位,這讓康王不得不改變政策,在后期選擇了薳子馮、屈建(子木)來替代王子擔任令尹。
康王的如此做法,自然就引起了諸弟的不滿,而在康王的諸弟之中,最為不滿的就要數王子圍了。或許在王子圍看來,如果不選擇當璧的棄疾為王,那么剩下的長公子中,肘璧總要比跨璧好些,自己顯然比哥哥更適合擔任國君的位置。如今自己與國君之位擦肩而過也就罷了,在哥哥的防范之下,自己竟然連本屬于王子的令尹之位都無法爭取到,他又能怨恨誰呢?
王子圍經過多年運籌,終于在子木死后搶到了令尹的位置,若是自己的哥哥還在,已為令尹的王子圍大概就該滿足了。然而上天在賜給他令尹的位置的同時,還給自己打開了一扇窗——新繼位的侄兒郟敖還是一個年少無知的孩子——臣強主幼,這不能不讓充滿了野心的王子圍浮想聯翩。
在擔任令尹后,王子圍就開始著手為自己的篡權做準備了,其中免不了要清除異己。曾與子木共事,如今是王子圍搭檔的大司馬蒍掩就成了這場權力斗爭最大的犧牲品。在完成了權力洗牌之后,楚國的政治權力基本上已經被他完全掌握,因此也就無所忌憚,這也是他敢于在國際會議上用國君依仗招搖的根本所在。
司馬昭之心
王子圍的司馬昭之心,大家早就看在眼里的。早在郟敖繼位之初,四國朝楚之時,王子圍的野心就已經暴露了出來。當時跟隨鄭簡公朝楚的子羽,也就是在這次盟會上跟伯州犁互掐的那位行人就曾預言說:松柏之下,草是長不高的,將來王子圍必定會取而代之的。
后來楚國大夫薳罷(子蕩)到魯國聘問,曾與叔孫豹言談,叔孫豹問他對王子圍的看法,薳罷閃爍其詞,說我們這樣的小人,做官只是為了養家糊口罷了,勉力完成自己的職責就已經很滿足了,哪里還能知道國家政務呢。叔孫豹多次試探,都被他含糊其辭地掩蓋了過去。事后叔孫豹就說,令尹恐怕是要篡位了,薳罷為他掩飾內情,恐怕就是他的幫兇。
后來跟隨衛襄公朝楚的北宮佗在楚國看到王子圍豪華的氣派,也直言道:“令尹的派頭已經和國君一樣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發動政變?!?/p>
盡管王子圍上位已經成為共識,可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烈的驕橫氣味,卻讓人嗅出了楚國暗中隱藏的危機。包括北宮佗在內的很多諸侯大夫,都認為即便王子圍稱王了,其最終的結果也是難以善終的。
撇去王子圍驕橫的一面不說,單說那個“當璧”的故事,就足以給人以強烈的心理暗示。盡管王子圍有著強烈的野心和充分的實力,可他終究不是天命之選;他可以在國內橫行,可以在國外招搖,而無人敢怒敢言,可他終究不是天命之選。人們都是始終深信,即便是他一時可以稱王,王位最終的歸屬恐怕還是公子棄疾。楚國大臣(斗)韋龜就很信神的選擇,并囑咐自己的兒子曼成然日后緊跟棄疾。
因此在很多楚人甚至是國際觀察家看來,楚國內政最大的懸念不是郟敖能不能坐得住王位,王子圍能不能成功,也不是王子圍能不能得以善終;而是“當璧”的公子棄疾何時上位,以什么樣的方式上位,他的上位會給楚國造成什么樣的影響。而在當下,盡管你王子圍很猖狂,可我們根本不把你當回事啊——這也就是子羽敢于怒懟伯州犁的底氣所在。
伯州犁并不是王子圍的忠實擁躉,但卻是一個很善于見風使舵的人。平公十一年時秦、楚聯合侵略鄭國,俘獲了鄭國大夫皇頡?;暑R被俘本來是穿封戌的功勞,但王子圍卻不分青紅皂白地與他搶功。兩個人鬧得不可開交,就找到伯州犁去分辨曲直。
伯州犁處理問題的方法很簡單,他走到皇頡面前,抬起手用表達敬意的手勢指向王子圍的方向說:“站在這邊的是王子圍,寡君的親弟弟?!苯又咽址畔拢醚凵衿沉似炒┓庑绲姆较蛘f:“那邊那位叫穿封戌,是方城山外一個邊遠縣邑的縣尹。”
在做了帶有明顯感情色彩的介紹之后,他很是莊重地發問說:“您是君子,是明事理的人,一定不會說謊的。那么我請問,是誰將您俘虜了呢?”這么明顯的暗示,皇頡自然不會不懂,便只能順著伯州犁的意思回答說是王子圍抓住了他。
伯州犁可以在這樣的一件小事上顛倒黑白,在如此盛大的國際場合,有人出言譏諷王子圍,他自然也不能坐視不理,總想著給令尹大人找補回點顏面。可當他聽到子羽的這些話的時候,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吹胡子瞪眼沖著子羽揮舞他無力的拳頭。
這時齊國的國弱實在看不下去了,在一旁說道:“我覺得你們兩個人都應該擔心?!毖酝庵馐亲屪佑鹕僬f兩句吧,就算是王子圍不得善終,那也是將來的事,如果你現在就遭了殃恐怕也不好吧。
倒是陳國的公子招有些幸災樂禍,在一旁打趣說:“沒有憂愁就辦不成事情,他們恐怕還要為此高興呢!”衛國的齊惡也說:“如果事先知曉了危機,憂慮也未嘗不可?!?/p>
宋國的左師看他們在那里吵得不可開交,很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大國發號施令,小國執行命令,其他的事情,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情。”晉國的樂王鮒也深表贊同,說道:《小旻》的最后一章說的很好,面對莫測的災禍還是常懷謹慎為妙。
眾人在一旁議論紛紛好生熱鬧,伯州犁在人群中吹胡子瞪眼氣急敗壞,反而是王子圍本人卻并不在意這些議論。相反,他之所以這樣招搖過市,為的就是向中原諸侯宣示自己的志向,他并不忌憚國內的幼主聽了之后會有什么反應。當然,王子圍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更要在國際上宣示自己的霸主地位,讓中原諸侯在自己還未稱王的時候就要臣服于自己。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必然要在這次的會盟上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