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個女兒國

(一)
唐三藏取得經(jīng)書,送回來大唐,便回到靈山佛祖座下。

“東土南贍部洲天高地厚,物廣人稠,多貪多殺,多淫多誑,不尊佛教。我才降你下凡,去南贍部洲宣揚佛法,解救眾生。”

“弟子慚愧,走了十四年才取得真經(jīng),普渡東土眾生!”

“不怪你,不怪你,這五千零四十八卷真經(jīng),非歷經(jīng)這八十一難不可!這八十一難中,第四十三難西梁國留婚,第四十四難琵琶洞受苦,第五十九難七情迷沒,第六十九難無底洞遭困,第七十八難天竺招婚。你可知何意?”

“弟子愚鈍,不敢色空亂性。”

“哈哈,我并非責(zé)怪于你。你對這些精怪并無動心。但獨這西梁女國,是大有淵源的。西梁本不是女國,但因部落之間的戰(zhàn)爭,使得男丁凋零。我不忍此國沒落,便賜下一汪子母河。不曾想喝下子母河的水,剩下的都是女兒。而國中女兒從未見過男子,你等師徒經(jīng)過此國,便留了情。三藏,你需渡了這份塵緣。”

“弟子領(lǐng)命!”

(二)
“你是何人,怎的來到我西梁?”女王高高的望著下面瑟瑟發(fā)的男人。

“小人是一名商人,前往天竺批買毛毯。前幾日在大漠中迷路,不知道怎的,醒來就在了這里。”

“家中可有妻室?”

“由于小人常年在外,三年前家人便替小人娶了妻。”

“我西梁多年無男人進(jìn)來,你既然進(jìn)來了,就不能走了,你看城中,你喜歡誰,就娶誰。”
那男子喜不自勝。城中女子都紛紛圍了上來。三四年后,那男子居然娶了十幾個婦人,生了不少孩子。巧的是,都是女孩!那男人整日混在胭脂堆里,漸漸厭倦起來。便思考如何逃跑。不成想,還沒跑出十來里,就被女王捉了回來。如此負(fù)心之人,怎可留于世上,活活的就被剖了心,喂了狼。

“唐玄奘走了有三十多年了,想必早已經(jīng)回到了上邦。”女王在御書房問著白發(fā)蒼蒼太師。

“想來是的。”

“可憐師傅,等了一生,苦了一生,寡人真恨不得殺盡天下負(fù)心之人!”

“主公,陳年舊事,勿要氣壞身子!”

“哼,怎能不恨,我每天都在做夢,夢見那人明明答應(yīng)了我?guī)煾担瑓s在我?guī)煾笟g天喜地之時,獨自逃去,害的我?guī)煾祩挠^,還被天下人恥笑,真是該剮!”

“我王,眼下臣有一事更重要,王上年已二十,為了西梁國千秋基業(yè),女王須得移駕子母河,喝下圣水了。”女王聽完,點點頭。

第二日燒湯洗面,收拾一番。女王乘著鳳輦,朝著子母河迤邐而行。國中人很少見到女王,一時萬人空巷。

三藏降下凡塵,前來還債。女兒國還一如從前。農(nóng)士工商,漁樵耕牧,無一例外是紅妝。

三藏遠(yuǎn)遠(yuǎn)的見到城池相近,市井喧嘩。便騎著白馬向城中飛去。城中人幾乎沒有見過男子,還是如此豐神英姿的男子,紛紛都喊道:“人種來了,人種來了!”一傳十,十傳百,大伙兒紛紛的跑來圍觀這男子。玄奘不知今日女王出城,便將圍著女王的一干嬌娥都吸引了去。玄奘趕忙尋著記憶去了驛館。女王命人前去查探,時迎陽驛管事回稟:一男子準(zhǔn)備入城,但非我國之人不能入城,需要待我稟報。女王道:“無端的出現(xiàn)一男子,攪得我西梁女兒個個浮躁。今日之事作罷,速宣那男子進(jìn)宮。”

三藏早知道會無端的惹來一群粉蝶,卻也無可奈何。

(三)
“御弟爺爺?”那太師,雖年老體衰,但眼神依然犀利。遠(yuǎn)遠(yuǎn)地一眼就認(rèn)出了三藏。三藏見著太師,雖然年邁,但其音色臉型,并無多大變化。“太師,女王,她可還好?”

“這,這,御弟爺爺,自你走后,我王茶飯不思,郁郁寡歡,如死灰槁木,她,”

三藏聽完,臉色一沉,道:“阿彌陀佛。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御弟爺爺,我西梁女國也屬西牛賀洲,人人從小受佛法熏陶,想來是緣分不到,怪不得你。你還是快走吧。女王差我來宣你,若是知道你就是當(dāng)年的陳玄奘,非殺了你不可。”

“多謝太師關(guān)心,我此次來,就是要解開這怨結(jié)。”

太師領(lǐng)著三藏,來到了女王的宮殿。三藏想起昔日女王以為自己真的入贅,邀他共賞御花園的場景。

“太師,這鴛鴦怎么沒有了?”

“女王命人宰殺了。她說,只羨鴛鴦不羨仙,這鴛鴦專門用來騙癡情之人,該殺!而另一只當(dāng)場殉情了。因此,這水池里就再沒有鴛鴦了!”

三藏嘆息不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一切的根源,還是我!如來慧眼,這情結(jié),堪堪是這世上最深的怨。

“阿彌陀佛,貧僧問女王陛下安。”

“沒想到,是個和尚。太師難道不知道寡人最討厭和尚了嗎?”

“陛下恕罪,這位是,東土大唐的御弟爺爺!”

“哈哈,原來是上邦的人,果然堂堂男子,豐神俊貌。你既然已來到我國,便不能出我國界了。城中女兒,你看上誰,就娶誰!只一點,若你存有二心,寡人就扒皮剔骨,讓你不得超生!”

三藏哪里肯從。道:“貧僧,此來是為解下前世的債孽,并無婚娶的打算!”

(四)
“真仙,今日國中來了一美男子。他很好,我很痛苦。”

“哦,女王,你要吸取當(dāng)年你師傅的教訓(xùn)!情感這個東西,兩情相悅倒是還好,若是單相思,怕是生不如死了!”

“單相思也就罷了,可,他就是害死師傅的那個人。當(dāng)我知道的時候,我恨不得殺了他,可是我控制住了,我腦子一片空白,我找不到讓他痛不欲生的辦法我忍了下來,我一定要想個法子,讓他痛苦一輩子,后悔一輩子!"

“我倒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東土的圣僧,法名三藏。”

如意真仙心中一緊,新仇舊恨瞬間一起兜上心頭,嘿,真?zhèn)€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三十年前種下的因,總算結(jié)了果!

“既如此,你就招了他為夫罷!他從此坐南面稱孤,你為帝后,讓他愛上你,然后背叛他!”

“真仙,這,豈不是讓國人笑話,師傅當(dāng)年如此,我又重蹈覆轍!”

“當(dāng)年唐三藏一心鋪在雷音上,心不在你師傅身上,現(xiàn)已經(jīng)取經(jīng)歸來,路過這里找你,這機會很難得!”

“我不是師傅?他怎么會愛上我?”

“女王,你假裝你就是你師傅,你們的相貌也很相似,他看著你的臉,就不自覺的信任你,畢竟,當(dāng)年的玄奘,是動了凡心的,他比誰都清楚!”

(五)
“太師,前幾日我得一吉夢,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光明。想是那三藏來的緣故。傳太師為媒,迎陽驛主婚。”

太師聞言,這竟與三十年前一模一樣的話語,道:“主公,三思啊!”

“太師修得胡語,明日,我非娶他不可!”

太師唯唯諾諾,前去傳旨。三藏聞言不語。

第二日,街道兩旁,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女王正乘坐鳳輦,滿臉生輝,神采奕奕!

三藏被人推推搡搡,從迎陽驛請到了女王的鳳輦上。

“女王,你又何必作踐自己。”

“難不成,你不喜歡我,當(dāng)年,你可是說過,若是,若是來世有緣,”

“水高船去急,沙陷馬行遲。此時在貧僧眼中,你不過是一具粉面骷髏罷了,何來情誼?”

“那你此刻,為何在我的鳳輦上,而不是寧為玉碎!”

“只能這樣,才能和你說說話!”

舉國歡慶。奔走告知!女王含笑的看著三藏。三藏羞答答的不敢抬頭。

“女王,是誰將你變得這么年輕。你也休要再提你師傅,你就是她,我已讓悟空前去地府查了生死簿,你并沒有死!”

“放肆,你居然辱罵我?guī)煾担 ?/p>

三藏已不是當(dāng)年的混沌懦弱的三藏,一把抓來女王的手腕。聽著時有時無的脈搏聲,道:“你竟吃過了忘情丹?”

“和尚,別以為我娶了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不配提我?guī)煾福遥步^不會走上師傅那樣的老路!!”女王臉色通紅,自己的手腕何時別男人抓過,這個男人還是唐僧呢,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的跳,急急忙忙的把三藏關(guān)了起來。

“你既然把我看成骷髏,為何抓我手腕,為何關(guān)心我吃了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年那日在皇城外,你我同乘鳳輦,舉國相送你那三個徒兒,你在眾人面前棄車而去。可曾有一絲情誼!”女王突然想起來夢中的場景,忍不住對著三藏爆發(fā)出來。

“我王難道不知,那年那日,今年今日,貧僧的心始終只撲在雷音上。情色對我來說,不過身外之物。”

“可是你教我怎們辦呢,我為了忘記你,吃了忘情丹。可是你出現(xiàn)的時候,我又生了當(dāng)年一樣的情,你教我罷,教我怎么樣才能回到?jīng)]見你之前!”

三藏看著女王這副樣子,一片憐惜。

他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又是何必!”其實他的心中想問如來:“為何,人世間的情,可以讓人如此失去理智。”

(六)
“真仙,我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做了師傅,果然獲得他的憐惜。”

“好,很好!你越是作踐自己,他就越憐惜你。”

“可我,越是接觸,越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感覺我的體內(nèi),像是醞釀了很久的山洪,看著他,我一點點的決裂,越來越無法填補,越來越無法阻止!”

“女王,若是真愛,那就不要控制,那就爆發(fā)!你要讓他感受到你的情誼,讓他也深陷其中。”

“果然是你!如意真仙!”

“三藏,別來無恙啊!”

“女王,別靠近他!他是個妖怪!”

“哈哈,女王,我可曾害過你呢!”

女王看了看三藏和真仙,慢慢的朝三藏那邊走去,“我想相信他!”

如意真仙道:“沒想到,你為了一個禿子,毫不猶豫的背叛我!”

“三藏,我們走罷,我不愿你們?nèi)魏我粋€人受到傷害!”

“哈哈,不怕告訴你,你前幾日吃的那忘情丹被我摻了毒藥。”

三藏道:“如意,你給我把解藥交出來!”

“當(dāng)年那瘦猴,強搶我落胎泉,今你又來搶我解藥,你們師徒,果然一般人物。”

這落胎泉,分明是你強占,這毒藥是你暗下,何來搶奪之說,今日,我就替女王整理整理你這腌臜潑材!”

兩人不由分說,對打了起來。如意明顯打不過三藏。買個破綻,逃了去!

三藏扶著女王,回了宮。三藏道:“女王不必憂慮,我定會取來解藥。”

“這世上誰在乎過我呢,你沒有,真仙也從沒有。死了也罷,免受這情愛之苦。”

三藏聞言,“阿彌陀佛!女王執(zhí)念太深,我們來這世上,除了情色,還有更多的事值得去做,你還有百姓,還有萬里疆土!”

“我和別的女人一樣,情愛對我來講,和江山一樣重要。”女王說完,傾身抱住了三藏。三藏見女王身體虛弱,沒有推開,嘴里不停地念著佛經(jīng)。

女王漏出了鄙夷的神情。轉(zhuǎn)而,柔情地道:“御弟哥哥,這世上,果真有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這樣的故事嗎?”

三藏吞吞吐吐地道:“也許是有的。”

“你可以這樣嗎?”

“我,沒有見過我的母親,從小被師傅收養(yǎng),師傅教我識字讀經(jīng),我的世界里,全是我佛。”

“原來,我們有那么一點,是相似的。”

女王想起那日三藏找到真仙之前,她問真仙:“真仙,我們這樣做對嗎?”

“難道,你不為你師傅報仇了?難道,你真以為他會和你白頭到老?”

“我想,我是喜歡他的罷!我是愿意吃下這忘情丹的吧!”

(七)
三藏召來太師,將女王送入宮殿躺下。他則是去找真仙去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躲在這號山枯松澗火云洞!”

“紅孩兒是我的侄兒,這里當(dāng)然也是我的地!”

“紅孩兒已做了善財童子,牛魔王夫婦也是感到欣慰,你為何執(zhí)迷不悟!”

“做神仙需守那些清規(guī)戒律,豈有做妖怪自由快活。我大哥抗不過你們天界,打碎了牙還要賠笑臉,你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

“紅孩兒受觀音菩薩點化,無窮妙用,豈是你等所知。快交出解藥,貧僧不遠(yuǎn)與你交手!”

如意道人不得已,交出了解藥,道:“哈哈,那女王三十年前吃了忘情丹,可女王要容顏不老的等你回來,我想了想,好啊,你們佛家講究因果循環(huán),你必會回來還掉這情,我也正好報當(dāng)年你等師徒害我侄兒,辱我臉面之仇。所以,吃完后,我騙她說,他是前任女王的徒兒,讓她以另外一個身份恨你,這樣當(dāng)她醒悟的時候,才知道不論是什么身份,都是圍著你而活。前幾日,我又騙下她吃了忘情丹,人可以吃一次忘情丹,但若是吃了兩次,這說明此人用情太深,深至肺腑。如果現(xiàn)在吃了這顆解藥,她的記憶全部涌現(xiàn),她的身體就再也承受不住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情傷,甚至五內(nèi)懼廢。當(dāng)然了,她的容顏同樣迅速蒼老,還是免不得一死。”

三藏拿著這解藥,陷入了兩難。如意道人趁著孔隙,瞬間出來一掌,猛地朝三藏拍去!三藏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鮮血。

(八)
他負(fù)者傷,逃回了女兒國。將這解藥化在了水里,遞給了女王,他知道,女王只要接受了自己,才能超越自己。

女王不知是解藥,喝了下去。

“御弟哥哥,你過來這里,坐我的鳳輦?cè)ビ纬前。 薄坝芨绺纾憧粗x鴦,多幸福啊!”“御弟哥哥,寡人的御花園,有著天底下最漂亮的景色,留下來陪我好不好。”“御弟哥哥,你總說普度眾生,可你眼前的我,我也需要你渡!”御弟哥哥,你為什么騙我,你好狠啊。。。”過去的事情一幕幕的在女王的腦子里放映。她的容顏同樣的速度急速衰老。

女王淚流滿面,放聲大哭。三藏?fù)е酢5溃骸拔彝酰憧嗟氖悄阕约骸N也⒉煌聪А!迸趸腥绺羰馈5溃骸罢嫦筛嬖V我,我是她的徒兒,我一直懷疑,為何我總做那日你棄車而去的夢,那夢里的主人為何,總是我。”

“你不要說話,我會救你的。”

“不用了,陳玄奘,我寧可死了,那對我來說才是解脫。我多渴望,回到從前,回到你沒有來到的前一天。我多恨你,多恨你啊,我該是有多么恨你!哈哈哈,這回,我可終于死了。我可終于不用受那相思的煎熬了,三藏,你走吧,此刻,我并不想死在你的懷里。”

“我不能接受你等了我三十年,說好的,若是來世有緣,你為什么不等來世,我在佛祖講經(jīng)時,再犯一次瞌睡,我就能下凡塵找你了。現(xiàn)在我不能接受你的生命沒有我。我更不能接受你說你后悔了!哈哈哈,如意他想不到的是,現(xiàn)在的唐三藏啊,不再是以前那個混沌的唐三藏了,他忘記了,我的身體是不老不死的啊。哈哈哈,女王,你的這碗湯里,放著我半顆心吶!”

女王衰老的的容顏漸漸恢復(fù)那年輕時嬌俏可人的模樣,光彩一點點的聚在了她昔日笑靨如花的臉旁。此刻的三藏,卻倒在了地上,他心如同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女王附在三藏的身體上痛哭,我不要這美貌,我不要這活著的軀殼,沒有得到愛的我,死在你的后頭豈不更痛苦。

三藏拍了拍女王。“我愛上你的,可我放不下佛,我依然選擇去了西天。在去西天路上的無數(shù)個日夜里,我總是放不下你,我想我是愛著你的。而現(xiàn)在,我總算可以去見如來了!”

女王抹去了眼淚,道:“我明白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三藏笑著點點頭,道:“我王如此想,我放下心了。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三藏似一陣青煙,就如同來時那樣,再也沒有了蹤影。

女王笑著朝天空揮了揮手。轉(zhuǎn)過身走入了宮殿,道:“玄奘,你告訴我,我這不朽的身體,要怎么樣,才能遠(yuǎn)離于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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