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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晴空,萬里無云。時值中國農歷小年,正午時分,由北京開往河南鄭州的列車在華北平原大地上行駛著,車廂里載著乘客們的半個故鄉。
春運時節,舉國遷徙。這一趟開往中國人口大省的列車更是人滿為患,我在列車啟動兩分鐘前趕到,車廂內早已被塞的滿滿當當,座位上坐滿了人,過道上站滿的人,大包小箱的行李見縫插針,將車廂內的空間運用到極致。
要穿過大半個車廂去找自己的座位,望著無從下腳的車廂,提著行李箱的我在心中做好了翻山越嶺殺出一條血路的準備。誰料一句家鄉話“老鄉”,前后左右的人不僅為你左右側身、收腹墊腳開路,還會幫你舉箱子、找座位……沒費什么勁,就從一號座位走到了九十號。
踏上列車那一刻起,一只腳就踏進了故鄉的家門。
行路之人,本來就有惺惺相惜的默契,更何況,這一路人有著相同的方向,相同的故鄉,相同的離家千里。猶如愛情里的“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我們都對那個故鄉歸心似箭,心里怎樣想著故鄉,就會怎樣對待這些故鄉的人,彼此之間的溫柔便是自然的不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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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座位是一個靠窗的位置,這普通火車上的窗戶,呈圓角長方形,人坐在座位上,窗戶的下框到胸部的位置,讓坐著的人擁有一個十分舒服的姿勢和充足的視野看窗外大片的風景。
今天窗外的太陽格外熱格外大格外耀眼,將整個人籠罩在一片金光和暖熱中,倚窗小憩一會是再好不過的,但又不忍錯過窗外的風景,于是便在閉眼享受正午陽光的照耀和睜眼飽覽窗外變換的風景,兩種模式之間來回切換。
一切好的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列車駛過之處的窗外,有坐落在樹叢間的村莊,有矗立在大地上的城市高樓和升起煙霧的高高煙筒,也有結了冰了的如鏡般的水面。
最多的還是正在休養生息的農田,或是殘留的枯草,與大地一個顏色,還有樹立在田地里的電線桿和撐在空中的高壓線,連接著一城一鎮,與天空白云作伴?;蚴且黄慌排诺臉淠?,在高高的天空下,光禿禿的,卻正好能看到分明的線條,高高的楊樹總是長得很整齊枝條也全都向著天空,田里的果樹和鐵道邊的花樹樹枝則像一團花,不那么急著向上生長,只在枝頭盤旋彎曲著創造另一種溫婉秀氣的美。
列車繼續行駛,往南下深入,車窗外的農田里便多長出了青綠的冬小麥麥苗,在長方形的田畦里,像是一塊塊綠色綢緞鋪在大地上,為萬物凋零的冬日大地點綴了些許生機。
在這一切景物之間,一條條小道蜿蜒其中,小道之上,偶有一輛車穿過或者幾個人走著,坐在列車上往下俯視,便見他們在大天之下,在大地之上,在亮堂堂暖融融的光中,渺小而又無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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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的景致則超越了小與大。老鄉們用熟悉的鄉音、熟悉的表達方式說著熟悉的事件和情緒。
“上車了,晚上八點多到家……”這是列車尚未啟動時的一個報平安電話。
列車啟動后,身后的一個男子與家里人通電話,“接我們的電車充上電了沒?推出來了沒?”電話兩端之人的相聚場面呼之欲出。
斜后方傳來一位女子的聲音,“哥,嫂子要是睡的早就不要來接了,我們下車后打個車回家”
同一個方向稍微遠一些,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下車時天都黑了,我們直接回家,就不拐彎到你家了,改天有時間再去”……
不一而足。
每一位車上的人都有車下人的牽掛和連接。
在路上的每一個人都不只是他一人。
一趟歸途,攪起的是跨越幾百里的喜悅和等待。
此刻,無人關心你是不是衣錦還鄉,這太不重要,他們只關心你能否順利平安抵家。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宜皆可退后,皆可被遮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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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對面坐著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一上車就給家里的嫂子打電話倒苦水,埋怨和她一起到北京打工的母親帶的東西太多,破棉被爛鞋子全都收拾了回來,兩個人的聯排座位上放著用一個床單包起來的大包裹,幾乎占滿了座位,母女兩只能一個坐在高高的包裹上,一個坐在外面空出來的一角座位上,車廂入口處還放著幾個沒法拿過來的包裹,母親便時不時擠過半個車廂去那里看著,女孩掛完電話后還是忍不住當面數落母親。
坐在對面的我十分理解她的無奈和哭笑不得,小小的個子倚在座位上一人高的行李前,無處坐,又總覺得站在過道里影響別人通過。但這有什么呢?站在母親的角度考慮,作為旁觀者,我也十分理解她的惜物和頑固。
身后的男子與身邊人說著自己小時候沒什么零食吃,每次父親邀朋友在家里喝酒,母親就會將父親買來做下酒菜的罐頭切塊盤時給他留下一小塊,小孩子的他就會拿著罐頭盒子不停的刮著吃,將盒子刮的干干凈凈,“其實就是現在的火腿腸,還沒火腿腸好吃呢”結尾時他哈哈大笑的說著,風輕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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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幸福期待希望這些美好的情緒本來就沒有輕重大小和多少量之分。在這趟列車上,所有的不快與不順都會被稀釋和原諒,不管你的行李有多破爛,不管你的身上落了幾層浮土,不管你的坐姿有多不舒服,不管你啃雞爪的姿勢有多不雅,我們都因一個共同的身份——歸鄉的游子,而平等,而一樣可愛。
所以,即便一位時髦的年輕女郎身邊坐過去了一位拄著拐杖的流浪老漢,她也沒有露出異樣的神情,即使那位從戰爭年代過來的老漢口伐起當今社會來滔滔不絕,對面那兩個人在知道他是個聾子無法交流后,仍是專注的聽他說著。
在外漂泊沒什么,食不果腹的流浪也沒什么,一趟歸途便能讓我們坦然的苦中作樂,便能即刻超越生活的艱辛與困苦,便能給生活以最大的寬容。笑一笑,真的沒什么。
列車剛開動沒多久,對面那位數落完母親的女孩便開始給母親從包里拿出專門為她買的無糖面包,關心她能不能喝涼的營養快線,盡量讓她在她們那奇怪的座位上坐的舒服一點。一路上母女兩時不時說著家長里短,望著窗外的女兒時不時就將風景指給母親看,在這趟列車上,生氣的保質期十分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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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切之中,列車繼續前行,窗外的太陽逐漸收起它的光芒,消失在地平線,大地和樹木變得嚴肅冷漠起來,繼而再看不清輪廓,然后一切可見的景物都融進黑夜。家越來越近,人心中沒有近鄉情更怯,只有回到母胎般的安心與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