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 （一）紅酥手

? ? ? “停罷，退下。”他單手扶額，撐在案幾上，眼神里滿是倦怠，鬢邊的烏絲垂盡愁緒。廳中的巫女退去笙歌盡停。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今夕何夕，不知婉妹你，是否安好？

? ? ? ? 小廝來報：“公子，夫人道今日天清氣朗，讓您與之賞花。”他皺了眉頭，“且說我有要事在身，備車，前往沈園。”

? ? ? 車行途中，他閉目默然，心中只余一人，足矣。下車，他踏進沈園。

? ? ? 春色如舊，生意盎然。細柳垂絲，迎風飄零可桃花已落，物人皆非。他扶樹嘆息，當年見證自己與婉妹的桃花已然零落，碾作成泥， 當年相約白頭的山盟海誓猶在耳畔，如今想通書信，卻百般艱難……

? ? “婉兒，那不是陸兄嗎？”爽朗的笑聲傳來，他循聲望去，莫名的怒意從心頭涌起，卻只隱忍不發。那女子笑意盈盈，嘴邊旋起梨花窩，細長的丹鳳眼顧盼多姿，櫻桃小嘴唇紅齒白，簡單的發髻上斜插一支白玉簪，一襲綠羅裙襯出如脂之膚，婀娜身姿。是她，唐婉。

? ? ? 趙士程，她的夫君，攜她走近。趙士程拱手作揖，神采奕奕，“陸兄，近日可好？”

他亦回禮：“不過如舊。”

“陸兄，你二十三歲便登進士榜首，無奈作詩…不拘謹吶。”

他的耳中早已聽不清旁人的話，心里眼里，只容得下她。而她靜靜佇立，眼里飽含痛楚悲切，卻只能強顏歡笑。

“陸兄？”趙士程皺緊眉頭。

“哦，自是比不得趙兄意氣風發。” 他不得不回道。

忽而她轉向道：“夫君，今日已逛了許久，不如早些回府。”

趙士程的笑容凝固了片刻，“既然如此，離開之前，婉兒，你便為陸兄敬上我們帶來的黃藤酒，如何？也能略表對你們夫妻一場過的敬意。”

她接過小廝遞來的酒杯，向他敬去。他只見她如蔥根般的纖纖玉手接過杯子時輕輕顫抖，在轉向自己時，她的眼中已含淚水，卻又盈盈笑著，“珍重！”他又何嘗不懂她的苦處，只愿自己莫再做出令她傷心之舉。

? ? ? 他將酒一飲而盡，那二人何時離去的，他也并未發覺，只如失魂落魄般呆站著。他命人研墨，揮動墨筆，行云流水，作《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 ? ? 他大笑，“好一個珍重！”邁出沈園，卻又驀然回首……

? ? ? 桃花樹下，她淺淺笑著，“這回與我對詩若敗，陸郎又當如何？”

他輕輕擁她入懷，”該喚夫君罷？她卻辯駁道：“若喚夫君，豈非于世人皆同？我偏喚陸郎，他日若我喚你夫君，便是不將你放于心上了！”

? ? ? 他苦笑，終是上馬車。“回府。”

? ?

{陸游篇}

? ? ? （二）世情薄

? ? ? 一池碧波蕩漾，十里落英繽紛。她依偎在他懷里，望遠處，那夕陽將下，倦鳥歸巢，她的嘴角微揚，唯愿歲月靜好，一世長安。

? ? ? “夫人，今日天氣甚好，不如去您念叨了許久的沈園游玩一番？”她驟然睜開雙眼，原來只是鏡花水月，一場夢罷了。

? ? ? 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她看著梳妝奩，忽然舉起一支華光璀璨的鳳釵，“翠兒，今日便釵這支。”

身旁的侍女翠兒接過鳳釵，不解的問：“夫人，您往日不是喜歡素淡些嗎？”

她垂目，喜素淡嗎？不過是沒有了悅己之人，不愿太過打扮罷了。

? ? ? 下了馬車，她一襲白衣頭戴鳳釵踏入沈園。距上次來此地已滿期年，如今桃花依舊，人面卻不知何處去。

? ? ? 她踏步園中，暗中思忖：陸郎已再得圣上重用，早已離開山陰，怕是再也不會顧念我這舊人了。忽然她駐足停留，只見壁上所作的《釵頭鳳·紅酥手》，字跡風流瀟灑，不是他又會是何人！

? ? ? 她如被重重一擊，忽又憶起那日相遇。一襲藍衫身如修竹，眉眼溫潤，氣度儒雅，遠觀如山，近看若水，澹澹高士風姿，是他——陸游。她強裝歡顏，忍住淚水，同身旁人向她走去。他眉目凌厲，冷顏相對，仿佛在質問她，何以笑顏與君對？那日離開之時，她終是忍不住再回首，卻見他神色倦怠，憔悴不堪……

? ? ? 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她落下清淚，劇烈的咳嗽起來。侍女翠兒連忙攙扶，“夫人，您前幾日的風寒尚未痊愈，可得當心身子啊！”

此話似曾相識，她猛然抬頭，慘然一笑，從發際取下鳳釵，“翠兒，你可知道這鳳釵的由來？”未等翠兒回答，她望著題壁，似是看見往日情形。

? ? ——屋檐的雨滴垂下，她伸出手想接住水珠，皓腕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她只好轉身，佯裝生氣質問道：“陸放翁，你又做甚？”

他卻爽朗笑道：“婉妹，風寒尚未痊愈，可得當心身子！”說罷，從袖中取出一雙鳳釵，他眸若寒星，凝視著她，“婉妹，既然你照顧不好自己，那便由我代勞，一生一世，矢志不渝。可好？”她定睛望著他，這個男子的身上總是散發著光芒，令人難以移目。

“好。”她笑著頷首。

? ? ? 這鳳釵本是一雙，那一只被原主帶走了。她斂目，“研墨，我便在此接上一首吧。”她玉手輕移，作《釵頭鳳·世情薄》：

? ? ?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 ? ? 她丟下墨筆，跌坐在地，雙手掩面，垂淚涕泣。有情人，已散落天涯。

{唐婉篇}

? ? ?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

? ? ?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 ? ?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

? ? ?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