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在我手里的是一幅素描,一幅普通的素描,一幅少女的素描。
畫中的短發女孩仿佛正用她那雙清澈美麗的大眼睛凝視著畫外的我;那洋溢于臉上的甜美的微笑估計任何人看了都會浮想聯翩;那性感的雙唇直教人恨不能吻她一吻。好一個神仙妹妹!我敢說,誰要是娶了她,那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可問題是,這幅美女素描卻無法讓我的心情好起來。相反,卻使我感到更加的憂傷和難過,甚至……還有一絲隱約的恐懼。沒錯,是恐懼!在此我懇請諸位先不要那么急著問我為什么恐懼,且容我慢慢道來,將這個故事盡量完整地講完。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機會,也會失去很多機會。有的機會失去了,可能永遠都不會再來。因此從現在開始,我必須留神抓住每一個機會,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讓它們白白溜走。
我親愛的,不知你能否體味到我內心的癰苦?我們曾經是那么的恩愛,可如今你卻躺在冰冷的地下。而我,只能坐在這間陰暗的斗室里,望著你的畫像發呆。畫中的你依然是那樣美貌動人,我卻日漸憔瘁,以至于形銷骨立。老天啊!難道真如書中所說――紅顏多薄命?難道像我們這樣的一對注定要陰陽相隔?
我永遠忘不了,是的,永遠忘不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有人曾問過我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這叫我如何回答?的確,我也不好回答,因為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便反問他:“你看過《天龍八部》沒有?段譽初見王語嫣是什么情形知道吧?我的感覺就跟那位段兄一樣。”這話一點也不夸張。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沒有誰能比得上你。于是乎我們認識了,并且沒過兩天就開始了第一次的約會。我還記得,那是在我熟悉的酒吧里,耳邊廂播放著熟悉的老歌。我驚訝于你竟點了和我同樣的酒——按說這種酒很少有人愛喝。你說,你喜歡聽老歌,喜歡那種咸咸的、微辣的、帶著血腥味道的感覺。天哪,我現在知道什么叫“志同道合”了。那晚我們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我們在酒吧外的院子里瘋狂地追逐嬉戲,直到大家都累得跑不動,你把頭深埋進我的懷里,我呢,也仿佛聽到你輕輕地說你喜歡我。哦,那一刻真是幸福上了天。
當然,我們的相同點還遠不止這些,你說喜歡古舊的建筑,很想去江北那個廢棄的火車站看看,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去。嗨!這也叫事兒嗎?第二天我就帶你去了那兒。看得出你高興極了,那空蕩蕩的、布滿灰塵的、殘破的車站大樓里到處充滿了你的笑聲。黃昏中我們手牽著手,漫步于雜草叢生的鐵道;依偎于布滿銹跡的車廂。夕陽在徐徐落下,你面對著我,羞澀地閉上了眼晴。我的直覺對我說,此時不吻,更待何時?可你知道嗎?此時此刻我的內心是怎樣的激動,怎樣的緊張?緊張得連動作都顫顫微微。終于,我倆的雙唇緊緊貼在了一起。你告訴我這是你的初吻。其實,我又何嘗不是?我甚至覺得整個身體都在融化。
一陣饑腸轆轆的感覺打斷了我的思緒。人在饑餓的時候,鼻子就會顯得特別地靈。嗅著那股誘人的香味,我看見腳邊不知道什么時候擺上了一碗米飯和兩碟菜——紅燒肉、西紅柿炒雞蛋。細想起來,仿佛很久沒吃過這樣好的飯菜了,問題是——這是誰上的貢呢?管不了那么多了。原諒我,眼下我不得不暫停一下我的回憶,先把我那咕咕叫的胃照顧好。
一陣風卷殘云,我那副總愛叫板的腸胃總算是暫時停止了抗議。思緒重新將我帶進與你的美好回憶中。說到吃,印象最深的當然是那頓晚餐。那是一家很有情調的英國餐廳。老實說,這個城市大大小小的西餐廳真的是一點特色都沒有――除了意大利菜還是意大利菜。引用《基度山伯爵》里的一句話――世界上最難吃的菜。相比之下,“德文郡”的fish and chips倒是很合我那挑剔的胃口。當然了,如此一個浪漫的夜晚不能光有土豆,我們一致決定嘗嘗他家的腓力牛排。當那個稚嫩的服務生拿著點菜單問你要幾成熟時(果然連服務都是英倫風范――女士優先),我用滿懷期待的眼神望著你,而你,依然帶著那副甜美的微笑說了聲――rare。看著服務生一臉驚訝的樣子,我也笑了:“兩份。”你看我差點兒忘了,你說過,你喜歡血腥味道,就如同這端上來的牛排一樣,被你切成小塊,送入口中。伴隨著你津津有味的咀嚼,我仿佛聽到那殷紅的液體被擠出的“滋滋”聲;仿佛看見那殷紅的液體從你性感的雙唇中滲出。哦!此情此景真是美不勝收!于是乎我連忙掏出鉛筆和畫本,為你作了這幅素描――就是此刻拿在我手里的這幅。
諸位應該還記得我在開頭說過,這幅素描并沒有讓我的心情好起來。是啊,每當看到它就會思念起心愛的人,那種傷心和痛苦是不言而喻的;但恐懼呢?我提到過——一絲隱約的恐懼。眼下,這種恐懼感顯得越發的明顯,我越去看手中的素描,就越是覺得害怕。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難道是畫的問題?可能嗎?這只是一幅普通的素描。而且憑我的技術,畫得惟妙惟肖完全不是問題。不信你瞧,連細節我都注意到了——唇邊滲出的殷紅的液體。真是連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我的畫技,這么點兒血我都能畫得像真的一樣,殷紅的。
殷紅的?不對!這只是一幅素描,一幅鉛筆畫,怎么可能有顏色?難道是我眼花?再仔細去看,剛才還只是唇邊滲出的一點點,現在……居然連眼睛也泛起血色!這場面真是驚得我目瞪口呆。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那雙眼睛慢慢地變紅,越來越紅,直到兩行血淚從眼眶里流出;再往下看,剛剛唇邊的那一點點血現在已經把整個下巴弄得紅糊糊一片,并且還在不斷地從嘴里往外滲;再接著往下看,那美麗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時候也出現了一道口子,從那道口子里也在不斷地往外滲著殷紅的液體,不!不是滲,是往外涌!仿佛馬上就要透過那張畫紙噴薄而出!我猛地將畫扔在地上,雙手抱頭,歇斯底里。天哪!我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許久,我才敢再把目光緩緩地移到那幅畫上。可能剛剛真的是幻覺吧?現在再看,除了鉛筆的線條和陰影,一點別的顏色都沒有。唉,都怪這該死的房間光線太暗,呆時間長了,看什么都眼花。說起來,我在這屋子里呆了有些日子了——這里不是我的住處,這一點務必要與諸位說明白——至于是什么時候來這里的,怎么來這里的,已經記不大清。這間房間面積不大,我在開頭稱其為斗室可謂名副其實。這屋子怪得很,沒有燈光、沒有窗戶,只有一面墻有一扇很小的,焊著鐵柵欄的氣窗;在氣窗對面的那面墻上,那扇緊閉的鐵門上也同樣焊著鐵柵欄。最要命的是,不知道哪個混蛋把我鎖在了屋里,想要出去是根本不可能。是誰?是誰把我弄到這個鬼地方的?放我出去!
出去?癡人說夢吧?我還出得去嗎?諸位看到這里也該明白這是個什么鬼地方了,只是有一點,我相信你們大家都很疑惑——我是怎么進來的?關于這一點非常樂意告訴諸位,是的,既然已經進來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別看我在這里蹲了不少日子,記憶力可是絲毫都未衰退。也許有的人已經猜出來了,你真的猜出來了嗎?不過就算你猜出來了,那些細節,你絕不可能知道。所以,還是由我來告訴你們吧。
時間永遠將你我之間的回憶定格在那一天。還記得嗎?那是一部我們都喜歡的電影。我們學著電影里的角色,做著男女之間那最神圣的事情。你很投入,直弄得眼神迷離、嬌喘微微,是的,那的確是完全投入其中。你對我說,你想讓我學著電影里那男的,在顛峰到達之時做那件事。我親愛的,我有多愛你難道你還不清楚嗎?你心里怎么想的難道我還不清楚嗎?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會滿足!于是乎,我做了。就在我倆同時到達快感的顛峰時,我做了。那把刀很鋒利,只是輕輕地一劃,你那美麗的脖子上便開了一道口子,從口子里涌出的殷紅的液體噴了我一臉。滿眼紅光中,我看見了你的表情——你樂在其中的表情。你用那雙清澈美麗的大眼睛凝視著我,臉上泛著甜美的微笑,那性感的雙唇也在不斷地滲出同樣殷紅的液體;而你的嬌軀,則在我的身下不停地抽搐……抽搐……
一陣刺耳的“吱呀”聲,那是一扇大鐵門被推開的聲音。我被徹底從回憶中帶回現實。有人來了?我走到門邊,透過門上的鐵柵欄往外看。門外,走廊的另一頭過來了幾個人,走在頭里的是兩個胸前別著徽章的人,后面的是兩個穿制服的人。很明顯,這幾個人是沖我來的。諸位,看到這里,你們應該明白那紅燒肉和西紅柿炒雞蛋是怎么回事了吧?沒錯,我大限已到。此刻我這間斗室的鐵門被打開,這幾個家伙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那個年齡稍大的胸前別著徽章的人手里正拿著一張紙對我讀著什么。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他讀著是什么我已經無法聽見,我也不想去聽,不外乎就是——“你該上路了。”諸如此類。等他讀完,那兩個穿制服的朝我走了過來,一轉眼,我已經被捆了個結結實實,那兩人押著我就要往外走。不,等等……等等!我的畫……我的素描,讓我帶上!讓我帶上!可是,沒有人聽我的。這一行人押著我穿過走廊,來到門外。啊!久違的陽光!你刺得我無法看清周圍的一切,所有的景物都在我眼中消失,只有你的肖像,還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美麗。清澈的大眼睛、甜美的微笑、性感的雙唇,還有……那殷紅的鮮血。我來了,我就要和你去相會了。
可是,為什么?按理說,此時此刻我應該充滿喜悅,可為什么卻恰恰相反?難道是因為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刺眼的陽光?難道是因為我看見了藍白相間的警車?難道是因為我看見了荷槍實彈的行刑隊?我感覺到幾行冷汗正順著臉頰往下流,我的臉色一定是煞白煞白,我的雙腿直打哆嗦、渾身有如篩糠一般。也許再過片刻,一顆7.62毫米的子彈將把我的腦袋削去一半。哦!太可怕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救救我……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