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紅樓夢》第四回里,“葫蘆僧判斷葫蘆案 ”這一樁判案因為出現的中學課本里,即使沒看過《紅樓夢》書的人,對這個故事也難得地熟悉。
作為索引人物之一的賈雨村,得賈府之力補授了應天府不久,就碰到了薛蟠因為強搶被拐子賣給兩家的民女而打死了另一個買家的故事,而被搶的那個民女,就是書中另一個索引人物甄士隱的小女兒英蓮。當然在書后面的大半部分,她的名字變成了“香菱”。
正是在這場案子中,門子祭出了這張“提綱挈領”的“護官符”,拉開了四大家族故事的序幕: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所以,這場案子重要么?不重要么?而英蓮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重要么?不重要么?
別急著回答,先看看這個案子,賈雨村是怎么判的呢?經過門子的一番“指點”,他偽造了個“暴病身亡”給薛蟠金蟬脫殼,但如此一來,雖然案子是結了,薛蟠這廂,短時間內,是不好“詐尸”再回金陵了。
別小看這不起眼的“暴病身亡”,試想,如果薛蟠不被這樣安排,他雖然也可能會上京,但未必會一呆就不走了。如果薛蟠不是常呆京城,未必會引出他們薛家母女借住賈家的一段故事。如果薛家不住賈家,薛寶釵便未必會住大觀園。如果大觀園沒有薛寶釵什么事,也就未必引得出釵黛和寶玉這一段全書最重要的三角故事來。
那你說說,這個案子,到底重要不重要呢?
02
這當然是玩笑話,不過看官看題目該說了,這英蓮的故事是逼搶傷人,欺男霸女,和李雪蓮的故事沒有半毛錢關系,怎么也能扯到一起呢?
那潘金蓮的故事是勾搭成奸,殺嫂祭兄,匡扶正義,和李雪蓮這段公案的關系,除了對當頭的一個“淫”字的解讀,又扯得上多少關系?
我們看到的,是賈雨村和門子對英蓮這十來年的離奇遭遇的一番品評--
雨村聽了,也嘆道:“這也是他們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這馮淵如何偏只看上了這英蓮?這英蓮受了拐子這幾年折磨,才得了個路頭,且又是個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這段事來。這薛家縱比馮家富貴,想其為人,自姬妾眾多,淫佚無度,未必及馮淵定情于一人。這正是夢幻情緣,恰遇見一對薄命兒女!且不要議論他人,只目今這官司如何剖斷才好?”
按理說,故舊之女,說起來還是恩人,比起另一個故事里八桿子打不到的“大表姐”可是相關得多了。怎么說著說著,就變成了純八卦和“議論他人”了?翻譯一下,是不是說,憑你的故事多么錯綜離奇,百轉千回,又與我有什么相干?若事情本來沒發生也就罷了,問題是人已經死了(or 婚已經離了?),我再同情也不值半毛用處。
因此,我也沒辦法,只能管得了剖斷我的官司,拿好我的護官符就好。
這里值得玩味的,和李雪蓮的故事中出現的人物一樣,這些人都不太關心她們本來的訴求或是非,而是關心這個案子本身何時完結。其實他們也不關心這個案子結果本身,而關心得是能不能堵住由這個案子而引發的一系列錯綜復雜的枝節。其實他們也不關心這個案子本身的復雜和關聯,而關心得是能不能大事化小,無形無聲地平息一場對他們烏紗帽構成威脅的大風波。
03
一個英蓮,她的出現,不過是紅樓夢一場大戲的序幕,是曹雪芹草灰蛇線青梗峰下一段孽緣的起始。
一個潘金蓮,她的人生,不過是水滸傳中,好漢武松為了反上梁山,獻上的充滿道德感和使命感的一紙投名狀。
一個李雪蓮,她的經歷,不過是讓我們看看,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自有它的荒謬,也自有它的無奈。看看你選擇的不認命,拉扯上了一堆的人,這個同情分賺得,有點勉強。
生命正如那一葉在驚濤駭浪中顛簸著的小舟,偶爾停靠,之后卻不知被引入哪一個新的河道,再試看它飄向何方。
英蓮認命了,她放任自己,迅速洗刷了曾托付終身卻死于非命的馮公子的印記,委身于薛蟠這個紈绔后就已無力反抗,雖然在蜷縮躲避中迎來了幾年短暫而美好的時光,但終抵不過脆弱的生命在疾風暴雨中悄然凋落。
在故事的刻意安排下,前夫的意外死亡,終于使李雪蓮,也在橫沖直闖了多年后,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河道。一樁無解的公案,一段錯付的愛恨,一腔看似無理的執著,都在故事結束時,她和縣長--那個被她掀起的風浪掀偏了的小船的意外重逢中,云淡風輕,而后慢慢地消散了。
你不是潘金蓮,也不是李雪蓮,你依舊只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