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有山,遇見那架花,是在一個雨天。
那時懷孕,在后院看母親喂雞,無意地往山上看去——一棚紫色花藤,像誰的一大簇笑,變成了花,鋪著灑著,從山邊一棵大樹上倒掛下來。樹頂到山腳,便開出了一幀寫意。大筆潑墨,漫著一股野氣與蓬勃,小筆細細收拾,編蓑衣似地密密疊。
它與我隔著雨陣,遠遠對視。不,不是對視,它忙著開花,旦夕間將自己開成一條淋漓的山泉,哪有時間似我閑站張望。
我嘲笑我的自作多情。好吧,你盡可去開你的花,且讓我這樣看你。
可是,連它每朵花的模樣,我也無從細辨——有孕在身,母親不許我為了看那花上山,連記住它的眉目都不能夠了。
母親告訴我她所知道的它的名字:麻葉兒藤。母親的母親,也這樣叫。我忙不迭去百度,卻查無任何相關。
是啊,這只是它在村野山谷中的小名。我怕是永遠也無法知道它的名字了,就如一筆無心的手跡,沒入書海中,再也尋不見。
嘆婉之余忽然好笑起來——此刻,花就在眼前,我何苦舍真實而去尋覓一個名字和代號呢?不禁替它生出些負氣與倔念,這樣瀟灑的花,對“藤蘿”、“禾雀”那般雅致養眼的學名定是不屑的。
圖·辛里
此后,每日去望它幾回,或隔著迷霧,或隔著夕陽。慢而無聲地,它搖曳出一段幽微的暗戀的心事。
誰的青春,不會偷偷喜歡一個人。有些人有些故事,就像望這架花,無論你站在哪里,都無法得到一次對視。
自然地想起卞之琳的《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無法不惆悵,卻又無從惆悵。
就算那花知道,有一個人,從見它第一眼起,就默默凝望,凝望完它的整個花期,直到它衰敗消失,又能怎樣?它不會因為這些凝望而靠近,也不會因為這份癡戀而作片刻停留。
不如轉身,自我一些,讓那些總會過去的花事成為淡似輕煙的回憶。你總會遇見懂你的萬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