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那冷雨,是一篇讓讀者有情緒高聲吟讀起來的散文。余光中用盡文字寫出了雨的縱橫交織,以至于我現在無法找到他文章以外的任何一個詞來表現雨。
如雨般的文字,密密地籠罩著閱讀者的思緒和想象,牽引著我們的情感起伏,像鳥一樣時而滑翔,時而俯沖,時而略過平靜的湖面,時而又停留在岸邊的柳樹稍,是為文氣十足,文采斐然。我以前不相信武俠小說中的內功,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氣場,現在我相信。
余老寫雨偏愛李清照的詞風,用了疊字疊句,連綿又有音韻之美。又或許是文學大家們都覺得,疊字更能表現雨的淅瀝潮濕,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這樣的方法。一開篇寫道: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有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
又如:
譬如憑空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淪淪,淅瀝淅瀝淅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
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則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
這疊字疊句的用法,單個詞語看起來大多平常,句子也短短的,連起來竟是那么有韻味,頗有氤氳之感。你看這一段:
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里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滴滴點點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時在搖籃里,一曲耳熟的童謠搖搖欲睡,母親吟哦鼻音與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澤國水鄉,一大筐綠油油的桑葉被噬于千百頭蠶,細細瑣瑣屑屑,口器與口器咀咀嚼嚼。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么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敲,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除了疊字疊句的用法,文章更是用了大量的“共同記憶”,引得在華語環境下長大的人,幾多共鳴。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又有“杏花春雨江南”、“牧童遙指”,還是那“劍門細雨渭城輕塵”,這是中國的共同記憶,是華夏的詩韻,是古中國的悠悠歷史和現實,只有中國人才能盡享其中之美。就像作者說的,
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磁石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淅瀝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么英文,日文,俄文所能滿足?……
太多人看余光中,總是關注他散文的政治意味,關注作品的社會意義,然而我卻覺得,文字不必載道,語言其實是思想本身,自有書寫者的文氣和立場。只要真,必反映現實,只要真,必百世皆為美。“染人以目,感人于心,還易誦之于口,悅之于耳”的文字和文氣,我能領略體會其中一二,真好。
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在窗外喊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