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廚子

短篇|廚子

你必須為自己的言行買單,或早或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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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周二凌晨

-“噯!張廚子,怎么樣啊?昨天那姑娘成了沒?”

-“奧,那個,人家嫌我是個小飯館的廚子,沒,沒瞧上我。”

“沒事兒”,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好姑娘多了去了,誰能和張大廚在一起,天天吃人間美味,那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嘿嘿,你說是吧,張大廚?”

“嗯,我不難過,我自己心里都明白,比誰都清楚。我就一小飯館廚子,瞧不起就瞧不起吧。這大半輩子沒女人,我也過來了......"

后面他說了什么,我沒聽清。準確的說,是我根本不想聽。

其實我心里不那么想的,我們應該努力從壞事中看到積極的一面,比如你的壞事可能讓別人很高興。哈哈,就憑你一小飯館廚子,能追到什么漂亮的姑娘?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張大江嫻熟地操著刀,左手隨著刀鋒的遞進慢慢地向蔥尾移動,右手飛快地在菜板上切著,發出清脆悅耳的有節奏的噠噠噠噠噠的聲音。

一根蔥在他的刀下均勻地散成蔥花。

那聲音傳到我耳朵里,我閉上了眼,透過他面前的那扇鋁合金框的小玻璃窗,仿佛能看見他的神情。

微微緊鎖的濃眉,額頭上隱隱冒著細密的小汗珠。他的廚師帽今天戴得格外高,可能是伙房里太熱了吧。

這時,一陣熱氣撲面而來的同時,一股濃郁的飯香味飄進我鼻子里,我睜開眼,張大江打開鋁合金框的小窗,伸手把一碗冒著熱氣的西紅柿牛腩湯和一碗米飯端到我面前,哦,還附帶一小盤腌白蘿卜。

“謝謝啊,嗯~真香,張大廚手藝就是不一般!”

和往常一樣,說一句客套話我就開始狼吞虎咽了起來。并沒在意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因為凌晨兩點加完班,我實在是餓得發暈,除了吃,哪顧得了其他。

“但是,張大廚,今天這柿子怎么這么酸吶,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呀。難不成是你失戀了,往里面放醋?”

“啊?是嗎?店里新來了個采購的,沒怎么有經驗,不,不好意思,八成是采購的人沒挑好,凈挑沒熟的。這樣,改天,小金你來我家,我給你做頓好的!”

他這么回答著,話音落下后,周圍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

也是,都這個點兒了,店里沒客人也正常,何況這破破爛爛的小門面,沒幾個人看到后會想進來嘗嘗飯菜。也就是我,初來實習的小職員,加班狗,沒幾個錢,半夜下班會過來吃碗西紅柿牛腩湯來補償補償自己。但你可別說,這廚子手藝還行,每次我喝這湯,都有股鮮香味,從來沒嘗過的鮮香,今天也是。

但我覺得他的語氣仿佛特別強調最后一句。

我心里遲疑了一下,柿子沒熟,你切它時能不知道?還邀請我去他家做客,沒必要啊,就為這點兒事兒?

“好勒,那就這么定了。”

可我最后還是說了這么一句,我都納悶兒自己怎么會答應著他。

既然都答應了,就這樣吧,我也沒曾想過自己有一天真能去他家做客。畢竟,“改天”這詞兒,可不是一般的客套。

直到一天晚上,不對,應該是凌晨,我從大江飯館回到家,摸上衣布兜掏鑰匙時,一個折角一樣的東西戳到了我的指尖,我意識到是一張紙條,我把手從布兜里拿出來,在樓道里,借著聲控燈的微黃色的光芒,紙上的字泛著一些油污映入眼簾:


“18號周六晚上九點半,來我家吃飯,我會等你。

地址:解放西路236號西單元五樓

張大江”


我一字不落地在心里默念完,不禁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這廚子是怎么把它放在我布兜里的?

還有,這哪是邀請別人,這,分明是命令的語氣。

02 ?周六上午

又熬過去一周,終于睡了一個好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懶懶的從溫暖的被子中伸出一條胳膊,食指撥開窗簾兒,一條縫的光亮立馬透進房間。強光晃的我趕緊眨了幾下眼睛,我能看見空氣中輕浮著的微小塵埃,慢慢地下落,最后,落在我的被子上。

呵,今兒個天氣難得的好,這才像話。不像前幾天,雖不下雨,天卻一直陰著,不肯放晴,人心都照射不到一點陽光。

說來奇怪,這種陰天很適合思考人生,特別是,生死大事。

大多數時候,你走在街上,擦肩而過的人流,面無表情,你和他們沒有任何交集,那些你沒見過的活生生的面孔,讓你意識到,仿佛沒有一個人是真實的,沒有一個人,包括你自己。

相比來說,死亡就顯得真實多了。

我突然想起來晚上似乎還有個約。很遠,又很近。仿佛那滲著油污的紙條是我昨天晚上剛剛收到的,可事實是,我收到紙條后,已經過去了三天。

在這三天里我沒有再去大江飯館吃夜宵。我的思緒有些亂,我覺得張大江這個廚子很怪,我猶豫著今晚該不該去赴約。

紙條上的字再次在我的腦海中泛起,“我會等你”。

你相信這是一個大男人對另外一個男人說的話么?難不成...不,這廚子前幾天剛泡妞失敗。這么想著,出于好奇心,我想看看他家什么樣,我想知道他為什么等我。我要去弄個清楚,不就是去吃一頓飯么,一定是我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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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六 21:00

暮色沉墜,連風都靜止。

我用手機打了個車,提前到了解放西路236號,我打算在去他家之前做點兒準備。其實我也不知道需要做什么準備,可我就是覺得提前來比較好。

沒用多長時間我就找到了紙條上寫的位置,解放西路236號西單元。

我在心里默念著,錯不了,就這兒了。這小區說實話挺老的,住這兒的人估計都是老頭兒老太太吧,或者是小飯館的廚子?

我在樓下仔細地數著一戶戶窗,生怕數差了,一樓、二樓、三、四、五,五樓。

一樓亮了大廳的燈,很亮,但看不見有人移動。二樓廚房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女人正在拖地,她穿著圍裙。三樓大廳里,透過淺色窗簾,我隱約看到一個甩胳膊的人影,應該是個老頭兒在鍛煉吧。四樓大廳的窗簾不斷變色,一恍一恍,一定是哪個人在不厭其煩地換著電視頻道。五樓,五樓卻沒有,沒有開燈。

我沒看錯,五樓黑著,大廳和廚房都沒開燈。

我不明白。按常理說,此刻我應該看見一個在廚房忙活的高大身影才是,真奇怪。

我要在樓下待會兒再上樓。我需要做些準備,做些心理準備我想。

“來了怎么不上去?”

背后傳來熟悉的聲音,低沉,充滿滄桑感,又很有磁性。女人一般都喜歡這種音色吧。

不知不覺,張大江已經站在我旁邊,拎著白色的購物袋,我能看見從袋子開口的一旁竄出來的長長的蔥葉。

“奧,我剛剛到,你去超市買菜了?”

“是啊,打算給你做點好的”

邊說著,也就跟著他上了樓。到了五樓,他拿鑰匙開門,我才發現他把一條金屬鏈放了下來,如果我沒看錯,那是一條門鎖鏈。為什么會在門外面裝這東西,除非是想...

我還沒理清頭緒,他開了燈,在屋內喊我進來。我沒脫鞋,我覺得壓根兒不用。我的鞋底都比他家的地板干凈。他家很小,小的就像是只剩一個廚房。

一套普通沙發都沒有,他卻叫我隨便坐,別拘束。

我沒坐,我沒找到能坐的地方。

屋里還有兩扇門,我覺得其中一間是放床的,一間是放馬桶的吧。這么小的家,也只能這么布局了。

他去廚房忙了起來,我還在琢磨著門外掛的那條有些生銹的門鎖鏈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大約半小時過去了,他從廚房走了出來,端出來的,依然是西紅柿牛腩湯。

我有點猜不透這個人。

“張大廚,不是說做點好的給我吃嗎?怎么還和以前一樣呀,難不成你只會這一道菜?”

“你嘗嘗就知道了,里面我可是放了好東西,你一定得好好嘗嘗。”

他淡淡地說著,說完遞給我一個勺子,一碗飯,他的手在衣服上上下抹了兩下。看著他神叨叨的樣子,我難以下口,什么叫放了好東西?

但他直勾勾地盯著我,就在等著我嘗一口,不得已,我就試著抿了一小口,細細的鮮香感刺激著味蕾,那鮮香,似乎比在店里更濃郁了。

它讓人想再喝一口,再喝一口,再一口,像吸毒,我停不下來。

我的意識有點模糊,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這碗西紅柿牛腩湯里。

今天的西紅柿一點也不酸,甚至,有點甜。

我感覺自己一直在喝,我想停下來,拿勺子的手卻不聽使喚。我眼前的張廚子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他好像在說什么,可我聽不清。

我精神恍惚的抬頭看他,想問他這碗湯里放了什么,一抬頭,我驚呆了。

他在朝我笑,我第一次看見那么詭異的笑容。

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在逐漸往下沉,頭暈目眩。我的手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了起來,接著,我的身體被用力拖著,腳后跟在骯臟的地板上摩擦。我已無力反抗,他打開屋里其中一扇門,把我狠狠的拽了進去,隨后,我便聽見重重的關門聲。

“砰!”

我發著抖,幾乎無法呼吸。輕飄飄,空洞洞的,我覺得自己可能會向后倒下去,不然的話會飄起來。

而事實上,我已經癱在了地上。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一陣反胃涌上了嗓子眼兒,又被我拼命咽下去。

在我絕望至極的那刻,門開了,陰暗的燈光下,我看到了一個姑娘,面容憔悴。她身后站著張廚子。

我盡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很快,我辨認出了那個姑娘......

04 ?一年前

網上約了個妹子,長得倒也還好。本來還打算和她談下去的,沒想到她媽得病去世,她爸竟然是個小飯館兒廚子。我家里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

可問題不在這,問題是,前些天我還不清楚她家情況的時候,我害人家懷孕了。她卻總拿著肚子里的孩子拖著我。沒辦法,只好私自在給她做的西紅柿牛腩湯里下了點墮胎藥。

怕她知道后再追著我不放,第二天,我就搬走了,搬到一個小地方重新找工作,生活。

05 尾聲

“呵,小金,怎么樣啊?記起我閨女沒?她知道是你私自給她下了藥之后,意識到孩子已經保不住了,她越來越憔悴,精神開始不正常,經常晚上跑出去說要找孩子,找你。是你毀了她,毀了我余生唯一的希望,今晚的西紅柿是甜的,我為你在超市挑了好一會兒呢,怎么樣,喜歡么?”

看著眼前這個姑娘雙眼通紅地望著我,我心生愧疚,我不該逃。

我仿佛能看到無數個夜晚,這個姑娘精神幾度失常,突然從屋子里跑了出來,卻被大門外的門鎖鏈攔了回去,她心灰意冷,回到屋子里,關上了門,繼續心灰,意冷。

我萬萬沒想到,逃到最后,卻也是回到了原點。命運總會找到你,或早,或晚。

此刻,死亡是那么的真實。樹木和泥土的皮膚開始潰爛一般,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就是個廚子,可我拿的是刀啊。它可以用來切西紅柿,也可以...”

張廚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顫抖著,我的余光看到了他手里此刻高舉的刀,我想我現在該去面對這一切了,我閉上了眼,沒有再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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