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眼，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發現陽光就這樣靜靜地灑在了她的臉上。

他們每天早上如約而至，帶著一整夜的疲憊，帶著久違的和煦和暖意，穿越米黃色的窗簾，一寸一寸覆蓋著窗簾周圍細密的針腳，輕輕地透過一層更淺淡的薄紗。他們拂過每一個小孔，穿越每一場夢境，就在黎明的第一刻，這么費盡心思的趕來，把灰塵擋在外邊，把風雨擋在外邊，只身進來，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只是親吻她的面頰，坐在她的床邊，等她醒來……

如果他能和陽光一樣，就好了。

她閉上眼，門外一如死寂，只是偶爾可以聽到樓上在搬桌子的聲音。打開手機，看到一如往常的界面，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未讀短信，什么都沒有。她打開聯系人，輕車熟路地找到那個名字，點下去，跳出短信界面。

“我想你了……”她打出這句話，加上一段省略號。

有什么可以省略的呢？她也不知道，只是，每一次聊天的末尾，他都以這種方式作結。她每次猜而未果，所以模仿著他的樣子，在每一條短信后邊加省略號。說不定，模仿他的行為，就可以慢慢感知他的心境，知道那些本來無謂的小點們，那么整齊地排列著，有時是六個，有時是三個，到底是想說什么。她堅持這個習慣已經有一個月了，可是到現在為止，這些小點背后的秘密，她還是不得而知。

她想了一下，把打好的字刪除，手機又回到黑屏，推開身上的被子，猛地站起來。

又來了，這種感覺。

眼前慢慢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被潑上了漆黑的墨汁，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霸占著她的世界。每到這時，她干脆直接閉著眼。她感到手腳在一點點變麻，身體所有離心臟最遠的地方開始失去知覺，內里有兩種力量在相互抗衡，推推搡搡，仿佛在以某種方式剝離靈魂。這時，肉體在做無謂的掙扎，身體的各個部分齊心協力，用無數個吸盤讓靈魂重新回來。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有股力量突然放手，靈魂回到肉體，那些離心臟最遠的地方突然決堤，血液奔騰而下，重新占領了屬于它的地盤。頹廢的心臟煥發生機……

她扶著墻慢慢站起來，睜開眼，眼前的一切慢慢回來，一切如初。

她和他已經有六年沒見。六年足夠一個嬰兒長成一個少年，一個外語學院的學生學會一門語言，足夠一對上大學的情侶從校服到婚紗，從婚紗到為人父母。可是，六年，他們都沒有見過面。從零星的聊天中她知道他的心臟一直有毛病。不知道，心臟有毛病，是不是自己現在這般貧血的感覺？那可真不好受。

走到廚房，里面有昨天剩下的飯菜，拿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充饑。

她再一次打開手機，連上網絡，把手機上所有的社交軟件都打開，一個一個都看了一遍，確定沒有新的消息的時候，關掉它，去吃飯。

吃過飯后，她坐到沙發上躺下來，開始回憶往昔的種種……

其實如她所想，對于過去的事情，她并沒有太多的懷念。這時候，她記起在五年級的時迷上星座，說摩羯座的人開始會很單純很無邪，越過城府越深。當時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說自己會越過越接近一個壞人。對于這個想法，她選擇相信星座這種東西就好比菜的原料，生命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最后會呈現出怎樣的顏色，會有怎樣的味道，還得自己去加佐料，自己去選擇做法，之后自己去品嘗成果。可沒想到的是，兜兜轉轉這么幾年，依舊沒能逃出這個讖言，不知是知道了這樣的消息，刻意去表演，還是這一切都是注定好了，開始就被判下死刑，靈魂會在腐壞這一條路上一去不復返。

想讓一個人從心里接受自己是一個壞人，很難。

她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她發現這一路走來，自己變化很大。小學的同學錄上清一色的“文靜”，到了初中就變成了“可愛”“善良”，盡管其中有一條說她“外熱內冷”的評價依舊很扎眼。可是高中呢，高中的這些日子，回憶起來沒有太多的內容，她唯一想得起來的，在日記里寫過無數遍的話是：快點過去吧！讓我回家吧！我要受不了了！那時的她，完全活在未來，因為不夠勇敢，不夠勇敢去面對被異化了的生活。每個人都在追逐，每個人都在奔跑，這一切讓她無法感受到大家一起努力的幸福，有的只是窮兇極惡的落寞。那時的她，覺得即便是最好的朋友，當有一件超乎高考的欲望擺在那個她無比信任，無比依賴的朋友的面前的時候，若一定要在她的生命和那個欲望之間做出一個選擇，那么她幾乎是篤定她必須要去死。

在這樣變態的心理中，她過完了被無數文人墨客不惜用盡大量筆墨去贊美的十八歲。其實，不過如此。

也就在她過完十八歲生日的后幾個月，他終于和她說他愛她。她先是惶恐，在之后的日子里每晚煎熬難過。現在的自己和他記憶中的小學的那個自己已經判若兩人。這樣歇斯底里的她，這樣腹黑的她，這樣與世界格格不入、若即若離的她，他依然還會喜歡嗎？

她又在做夢了。夢里的她在電腦前一遍一遍輸入自己的準考證號，忐忑不安。第一遍輸完，跳出一個對話框，說準考證號輸錯了，她在錯愕下竟然有些感激，這似乎可以延續不知道結果的茍延殘喘，把這一個噩夢拖得更臭更長。她用手指指著，再輸一次，這個對話框再一次跳出來。他們繼續著這樣的游戲。這讓她想起初中臨走的時候，那些朋友們送她到大門口，就是這樣一步三回頭的頻頻轉身，就在所有可能以后都不會再見面的情況下珍惜現在。她一廂情愿地把這個對話框當成是自己的朋友，就這樣，他們見面，告別，告別，再見面，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凈……

她被手機鈴聲驚醒，瘋了一般地跑去接電話，她顧不得眼前再次漆黑一片的不適感，踉蹌地走到正在充電的手機邊，憑著直覺按下接聽鍵:

“您好，我們移動公司正在辦理免費換4G卡的業務，請您有時間來一趟……”

伴隨著視覺的恢復和意識的清醒，她就這么流下淚來，隨便應付一句，就把電話掛了。

這么些天，他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從什么時候開始，大概是要備考的時候吧，她每天只要睡覺都會做夢。荒誕的夢境沒完沒了，讓她覺得應該是有一個地方，每當她睡著的時候就要去那邊，經歷另一種生活。可是日復一日的夢，讓她打消了這種想法，因為這些夢中，她只是不斷地在尋找，不斷奔走，直到找到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的時候，鬧鐘就會響起，一切繼續，她不得不起來。

今天這個夢，讓她惶恐。就像長江中下游生活的人們，在不斷渴盼春天的時候，梅雨就來了。梅雨一來，一切都不再安靜，濕漉漉的天氣讓所有的東西發霉，似乎沒有什么是無堅不摧的，包括命運，和愛情。

人在難過和絕望的深淵，無法自拔的時候，只能祈求于神冥。她想起前幾天抽到的那張塔羅牌。漂亮的牌面上是拿著小號的天使。他是金黃卷曲的頭發，襯得面頰更加的圓潤飽滿，他微笑著，光著身子，張開翅膀，在藍天上飛翔。牌面的下半部分是墓地。死去的人聽到天使的號角聲慢慢醒來，他們仰著頭，注視著天使，感受著久違的陽光。

她抽到的這張牌是正位，其中最喜歡的解釋是最后一條：你以為絕望的事情正在出現轉機，顯現出希望來，你要等。

嘴角劃過一絲微笑，她慢慢地起身，走到臥室換上一條碎花裙子，背上小包出門。

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正在充電的手機在房子里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