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嘩嘩啦啦下起來,四周水霧迷蒙,遠(yuǎn)處有房頂露出來,或許也是個鎮(zhèn)吧。我實在累極了,坐在舟上,衣鞋全是水,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辦。
順著水漂了一會,我聽見好像有人喊救命。前方有幾棵大樹,像是有個人抱著樹干,只有頭隱約可見。他見到我,大喊救命。洪水拍擊,他吃了不少水,我想,門板只有這么大,負(fù)一人已吃重,要是把他拉上來,肯定會翻。
我還在猶豫,只見那人落入水中,趕緊撐桿向樹邊劃去。劃到一半,舟身傾斜,是那人搭住舟沿,想要上來。原來他潛在水里游了過來。我看到了他的臉,心里大喊糟糕,這人竟是楊波,他這會兒怎么到了這?
他身體壓住舟子,木板傾斜,我蹲下身,雙手撐著,說:“你不要再爬了,要翻了!”他聽了我說話,使勁猛壓,我也落入水中。我們倆都泡在水里,他搶先一步,爬上木板。我浮出水面,不敢游近。這么一弄,竹竿不見了,他趴在舟上,似乎已精疲力盡。我不敢游走,跟著木舟之后,他抬起頭,睜眼看我。他也知道這舟只能載一人,故意把我弄下來。我心里暗罵他無恥,又不能去別的地方。
那只大水盆還系在舟后,也沒有翻。我游到盆邊,想爬進(jìn)去。這水盆極大,是人用來洗澡的,我坐在里面,竟也不沉。楊波盯著我,他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累得沒力氣解開繩索,就讓我漂在他舟后。楊波渾身是刀口,流的血已被水泡散,血跡留在衣服上,像是與人打斗過。我心下驚奇,他這是被誰打了?傷得這么厲害。
我們漂了一會,有根細(xì)樹干漂過來,楊波爬起來,伏在板上探出身去抓。撇去樹枝的細(xì)椏,它就成了一根船篙。楊波撐著它,我問:“喂,你要去哪里?”其實當(dāng)時我們無路可去,天地間水茫茫,不辨方向,就算想去哪里也去不了。他并不回話,也不看我,撐了一會就累坐在舟上。舟上全是水,還不如我坐在盆里。我原本急著找父母,但現(xiàn)在只擔(dān)心會漂到哪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有一天一夜。我睡醒時天光已亮,陽光射在頭上,很熱。雨已經(jīng)停了,水有消退的跡象。我們?nèi)耘f一前一后坐著。他也醒了。我很奇怪他怎么還不把繩子解開。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條蛇咬了他一口。那蛇在舟子傾翻時也落入水中,后來又游了上來。楊波沒看見,被它咬在腳踝上。他坐在舟上,翻看自己的腳。
我們四目相對,他問:“你有吃的嗎?”
我搖頭,身上空無一物,他也看見了,這么問只是白搭。
這時似乎到了中午,我又累又餓,暫時不計較他奪舟之事。他渾身是傷,也沒力氣害我。我向遠(yuǎn)眺望,好像看見一大片屋頂,便指著那邊說:“看,那邊肯定有人?!?br>
他轉(zhuǎn)身望去,自言自語:“人肯定都走了。”
楊波站起來撐篙,向著那片房屋劃去。我們在兩排房屋中間停下,四周寂靜,隱隱聽到蟬聲嘶竭。這里是鎮(zhèn)的入口。我們順著水流向下,肯定漂到了下游的某處。這里沒有人,房屋的一層泡在水里,二層似乎還能進(jìn)去。
楊波撐舟靠近一幢樓房的陽臺,爬上欄桿。我也明白,這時還不上岸,就得餓死,就以手作槳,接近欄桿。楊波沒有理我,自己走進(jìn)屋內(nèi)。這房子的主人離開前,把所有房門都打開泄水,這時方便我們進(jìn)去。
房子只是普通民宅,二樓全是臥室。我翻撿片刻,發(fā)現(xiàn)柜子有方便面和礦泉水,應(yīng)該是房主囤的。我打開柜子時,楊波在另一間房里。我想了想,還是要把食物分給他,屋子這么小,他肯定會發(fā)現(xiàn)我有吃的。我丟了一些在他門口,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拿了進(jìn)去。樓梯井里還泡著一些臘肉,系在欄桿上,此時沒火,不管我們多想吃肉,都只能丟在那里。那幾天我和楊波各占一間房,餓了就吃東西,困了就睡,互不干擾。有時我們都去陽臺看水,洪水趨弱,越降越低。我們都等著它完全消退,才能回家。我們已逐漸能走下樓梯,只是沒見有車,不能離開。
那天早上我醒的時候,聽見屋外人聲喧嘩。那些逃災(zāi)的人回來了,地上全是淤泥,人們都穿著長筒膠鞋踩進(jìn)去。遠(yuǎn)處的田地又露出來,樹枝上全掛著五顏六色的塑料袋,它們輕柔地隨風(fēng)輕擺,看起來有種寧靜的美,像是本來就長在樹上,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切都很安寧。
我見到楊波站在樓下跟人說話,打聽什么時候有車。
我跑下樓去,遠(yuǎn)處有中巴車開過來,濺起兩排污泥,人都縮著身體貼著墻走。我見到車窗上貼著小鎮(zhèn),這正是回家的車。我揚起手招停,卻突然想到我沒有錢。這時楊波走上來,遞給我一張紙幣。我跑上車,他沒跟著,而是轉(zhuǎn)身走了。
這十塊錢,已經(jīng)夠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