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決定寫我的爸爸時,整個晚上輾轉反側,徹夜未眠。我為自己可以落筆寫爸爸而欣喜,也為回首過往而心痛……
我的爸爸出生于1943年,奶奶說,爸爸剛出生沒多久,日本鬼子就掃蕩到了東北三省,當時孩子多,顧不過來,奶奶把爸爸用棉花包上后塞進了柜空里,爸爸命大,在鬼子的刺槍中逃過了一劫,也正因為爸爸出生的年代鑄就了爸爸不平凡的一生。我的爸爸做過農民、做過鐵匠、做過民兵連長、做過會計、做過廚師、也做過醫生。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我爸爸有一個缺陷,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爸爸說,出生后,沒睜開眼睛,爸爸的奶奶著急,就用手扒開了一只,這時另一只就睜開了,于是就變成了這樣。但是爸爸從來沒有因此自卑過,他給我講,有個戰友總是很自負,有一次,爸爸說,咱倆比試睜著兩只眼睛瞄準打靶,看誰贏,結果爸爸贏了,爸爸哈哈大笑說,就是占了那只小眼睛的先天優勢。爸爸的性格就是這樣的積極、樂觀、向上。
這個世界給我的第一個感知是我躺在搖籃里,爸爸隔著窗戶看著我。媽媽告訴我,我出生后,媽媽出去脫產學習,奶奶很封建,認為女人不應該拋頭露面,而應該在家帶孩子操持家務,所以用不帶我要挾媽媽想以此達到目的,但媽媽很是堅決。所以爸爸就只好把我一個人放在家里出去干活,但是又不放心,所以走幾步再回頭看看。雖然是這樣,但媽媽說,那時候我那么小根本就不記事,所以那不是我的記憶,但我仍然執拗的認為,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記憶。
慢慢的,我上學了,爸爸每天都要背著送我去上學,那時候東北的冬天真冷啊,爸爸就讓我把頭埋在爸爸的后背,現在我還能夠感受到爸爸后背的溫度,那里沒有風和雪。這樣一直到小學四年級,后來我有點不好意思了,怕同學笑話我,快到學校時,就讓爸爸把我放下。學校上午上四節課,每天第二節課下課時,爸爸怕我餓都會給我送吃的,大多送的都是紅紅的大蘋果,那時候的蘋果真甜啊。
小時候,我學習好,大人都夸我聰明,愛看書,??吹木褪俏易约旱膬和膶W,鄭淵潔還有很多的小人書。后來,就開始看一些長篇的書籍,在小學畢業前,基本就看完了紅樓夢,西游記,隋唐英雄傳,古龍,金庸……這些書大部分都來自于我大堂哥和二表哥,每次我想和他們借一本的時候都會碰一鼻子灰,哥哥們都說我小屁孩兒會看什么書,一本都不借,我就回家哭,爸爸就會去把他們全部的書都給我拿回來,那時,我就有自己的書柜了。因為我乖,愛看書,學習好,爸爸去哪里都喜歡帶著我,其實是喜歡聽別人夸我。爸爸不止一次很認真的對我說:“你以后要考北大或者考清華”。我也不止一次的點頭。后來,我食言了。但是無論我怎樣的不爭氣,爸爸對我從來沒有失望過,一直一直都以我為傲。
爸爸喜歡交朋友,他的朋友們都叫他“酒仙”,因為爸爸對朋友特別熱情并且酒量很大,來我家做客的叔叔伯伯們,基本都會微醉著回去,爸爸會很有成就感的把朋友們送走,然后高吟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爸爸也愛茶,我的記憶中,爸爸每天都要喝茶,所以,我也愛茶,直到現在。爸爸還愛花,家里的花房里有不下于六十種花,姹紫嫣紅,姑姑說,就是因為爸爸愛花,才生了我和姐姐倆閨女,我家的房門和院門之間是牽牛花搭建的甬路,甬路兩旁的院子是兩個好大好大的花壇,花壇里種滿了爸爸喜歡的花,鮮花盛開的季節,夕陽西下,我坐在院子里吹笛子,最經常吹的曲子是《鐵血丹心》,或者自己靜靜的看云的萬千變化,那時,我已經長大了,爸爸站在陽臺上看我,我是伊甸園里的公主。
后來,我結婚了,我的愛人和爸爸成為了既是父子又像兄弟的忘年交,那時候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我愛人怎么犯錯爸爸都不訓斥他,都會很和藹的在把酒言歡中引經據典解決問題,后來我理解了什么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再后來,我又明白了,為什么沒有血緣關系的爸爸要那么無條件的對他好,因為,爸爸是在把他的愛托付給我的愛人。這是多么深沉的愛啊。
2007年,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任性的我帶著女兒瞞著爸媽打算離開家鄉去另一個城市開始我的新生活,三表姐告訴了爸爸,臨上火車前,接到了爸爸的電話,爸爸只說:“閨女,沒事的,爸爸給你往卡里打錢”。我在電話里笑著用輕快的語調對爸爸說:“爸,放心吧,我很好”。其實,早已經淚流滿面。電話這頭的我故作笑語卻已淚流滿面,電話那頭的爸爸鎮靜囑咐的背后卻又是怎樣的肝腸寸斷。
轉年,爸爸病了,我知道,爸爸一定是因為對我的憂心才激活了癌癥細胞。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我的這個想法,這是我今生今世在心底最深處對那個自私的我無法原諒的譴責。在爸爸彌留之際,大家都說表情呆滯的爸爸已經不清醒了,但是,當我的女兒走到爸爸面前時,我們分明看到了爸爸嘴角上揚的表情,那是笑,爸爸是那么的愛我和我的女兒。
隨著爸爸的去世,我的人生從此也分成了兩部分,我的前半生是爸爸的女兒,我的后半生是“我”,那個時候我的生命是灰色的,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方向,我不太相信爸爸就這樣永遠的離開我了,常?;孟氚职质潜皇┝四Хǖ纳裣?,還會回來的。我反復的問,得與失是相對的,我的生命中失去了最重要的,還給我的是什么?后來時間讓我漸漸的明白,人生下來,命運會不停的讓你擁有,直到送無可送時,便會一點一點的從你的生命中收回,直到你失無可失。歸根結底,擁有與失去與你無關,只是時間的游戲。爸爸的去世讓我看淡了一切,猶如鷹的重生,拔掉指甲,拔掉羽毛。還有比這更疼的嗎?從此,我不再害怕。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為我擋風遮雨的人,我便多了一份堅強來面對生命中的狂風驟雨。爸爸去世了,但靈魂輕舞時,他的愛和我同在。爸爸的生教會了我愛,爸爸的死教會了我堅強。
前幾天夢見了我的爸爸,爸爸穿著藍色的西裝,衣袖有些長,我看到了縫衣袖的細密針腳,醒來后,沒有難過,我笑了。
? ? ? 爸爸的愛,溫暖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