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貧窮而聽著風聲也是好的。這是在李海鵬小說里看來的一句外國詩。很有意思,那些難以表達的悲傷或空虛的情緒,又或者隱約的失落和瞬然的缺失,都能夠用這一句詩來表達了。
? ? ? ? 先講一個故事。在我家后面,住著兩兄弟,都不愛說話,我今天要說的是老大。老大比老二還要沉悶,見人從不主動開口,給人印象一向很木訥。后來村里的人都不大愛主動理他了,我也不例外,幾乎從不愿意按輩分來稱呼他。我小時候想像他這樣只顧著埋頭干活,封閉得不透氣的人,生活會很無聊吧。
? ? ? ? 他卻也不是我想的這樣。家鄉有一個“三月會”,在每年農歷三月的最后三天,縣城會搭起一條專門的集市,當然重頭戲是有名的彝族左腳舞,會場上跳萬人左腳舞,三天三夜不歇腳。那時往往是一年中最忙的時節,大多數漢人都在趕著收割播種。“三月會”本來就是彝族人的節日,他們大多田地少,抑或靠山居時令還未到。當然我也見過白天在田地里干活,晚上跑到會場上跳一夜腳的。老大不是彝族人,他對跳腳的熱情在漢人里卻是極其反常的。
? ? ? ? 有一年的“三月會”,我看到他穿著新衣服在正忙著收割的田里同妻子女兒吵鬧。她的妻子像所有的農村婦女一樣,勤勞顧家有點小精明。她在哭鬧著罵他沒有良心,女兒在一旁哭著求他不要走。那天的他和從前不一樣,他回罵著他的妻子,推開女兒拉著他的手,不顧妻子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哭鬧,大步向前走去了。她追上去,他一腳踢開她。有人當好人上前勸,他大聲武氣的罵出此前從不會說的難聽話,再沒人敢勸他了。
? ? ? ? ? 這樣的情境一直持續了很多年,每年“三月會”,他必定要和妻兒老小吵鬧一場,拋下田地里爭分奪秒頂著烈日干活的她們,到三月會場去跳一連幾天的腳。而除此之外,一年之中,你再看不到他發氣的樣子,甚至不會大聲說話,對妻子一直是言聽計從。他的妻子大概也是習慣了,盡管知道他“腳桿打斷也要去”,卻每年都要儀式性的和他吵一架,和村里人抱怨他怎樣丟下活計一走了之。最近這幾年,生活條件好多了,三月會他們是否還爭吵我不知道,但他的妻子會在每年過年和大年初一的晚上,邀請村里人圍到她家里的院子里,一起跳左腳舞。我去看過一次,老大在中間彈著弦子,跳的很入迷很滿足的樣子。
? ? ? 小時候我是羨慕老大的,沒去過幾趟集市的我其實是很盼著三月會的,卻總因為農忙去不了。雖然理解不了他對跳腳的喜好,可羨慕他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長大后我依舊不愛跳腳,我也不再愛趕集了,三月會對我不過是可有可無了。我開始理解了他對跳腳的癡迷,他很幸運,他有值得他犧牲去堅守去快樂的東西,它像熒光一樣照著他微不足道的一生,只有他能感受到。而我的父輩們,可能至死也沒找到這樣的東西。
? ? ? ? 嚴歌苓在《太平洋探戈》里講了兩個故事。關于堅守和信仰,很打動我。“以自己的愛好過著自己的節日,我樂意。”在美國三號街,兩個經歷過愛與磨難的年輕人用自己的愛好支撐著活著。人這一生中,人也罷,物質也罷,那些都不是支撐生活的最終頂柱。支撐我們的東西,在心里。一種微不足道好像不足一提的東西,確是我們一生僅有的快樂。有人很幸運,一生都有很多時間去尋找它,開心快樂著。但更多的人們,只能依靠那種稀有的快樂,支撐著活下去。
? ? ? ? 李海鵬故事里的那些不快樂小姐,要么靠著那稀有的快樂想著活下去,不一定要活的更好,只要能活著享受一丁點兒的快樂就好;要么連那一點稀有的快樂也被剝奪了,絕望得再無快樂可言。貧窮而聽著風聲也是好的。后來我時常想起這句詩來,別失望,失意是生活常有的事,失望的多了就沒有了;別絕望,日子總都是這樣過的,別把那一點兒僅有的快樂也磨滅了;別放棄,想想聽到的風聲,那種感覺也還好。
? ? ? 貧窮而聽著風聲也是好的。透過風聲,就這樣活著,那稀有的快樂才顯得這樣彌足珍貴,這世間的存在也才有得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