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遠方,我在旁邊

外公92歲,撒手仙去,他與外婆相隔一年半攜手遠離塵世。18個月前外婆走時外公依然清醒,看到母親弟妹四個還有其他人進進出出,破例的沒有吃他的早飯。他拖著顫巍巍的身體非要從床上坐起來,母親他們硬是含著淚把他按在床上。后來聽母親說,他一天反反復復只說了一句話:老婆子真走了,你們不讓我看一眼。

外公是1950年參加工作,是城市里僅有的一家國有百貨公司的營業員。看著他那張夏季剛入職時穿的雪白襯衣拍的照片,居然還戴著腕表,梳著偏分的發型,兩手摟著膝蓋,眼神高傲,真真是新中國的青春潮男。這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可能是因為懷念那時的英俊瀟灑,一直讓小姨保存著。他一輩子最愛干凈,喜歡穿著白襯衣和西褲或者中山套裝,黑皮鞋總是刷的光亮。退休以后也沒有邋遢自己,還是一貫穿著,眼花后戴著米黃色眼鏡,配上他那瘦削清雋的臉龐,還是有著那么一股民國知識分子的清涼書卷氣。

他一輩子最得意的是他的字,自成一體,筆勢雄奇,姿態橫生。據母親他們回憶,外公從百貨公司調到外貿局當局長秘書就是因為他的字,那時上過學的人少的可憐,能夠寫一手好字的人更是稀缺人才。記得我上大學那會,我們爺倆書信往來,每每都要拿出他的信向我的同學炫耀一番,也偶爾當做字帖臨摹,卻始終未得精髓。他住的小區里每逢小賣部低價促銷或者小飯店開業慶典,又或者鄰居春節寫個對聯等等,老爺子總是被絡繹不絕的“求字者”包圍著。外公好面子,一根好煙,兩句好話就把老爺子哄的眉開眼笑。于是,外公就會內心無比滿足的提筆運勁,一氣呵成,也不管人家是真的喜歡還是用來做小廣告的黑板字了。

外公上過私塾,但是外婆卻沒有文化,兩人間的稱呼多年都是“臭老頭子”、“臭老婆子”的叫著。外公總拿外婆不識字進行揶揄,而外婆就拿外公五谷不分斥之為無用。外婆燒菜外公搭手被嫌棄,外公寫字外婆瞅一眼被表情豐富的鄙夷,外婆裹過小腳這種事更是外公樂此不疲的飯后談資。兩人之間既無窮無盡的吵鬧,而又保持著心照不宣的尺度。外婆上了年紀后做飯經常不放鹽,外公每次吃飯都要裝腔作勢的訓斥,外婆就會到廚房拿著湯勺鏟一勺鹽到飯桌上,可是我們都知道那是糖,菜里依然是沒有滋味,外公卻也不再做聲,只顧低頭吃飯。

母親是老大,我也是年齡最大的外孫,是外公一手把我帶大。我和外公相處時間最長,即使上學后也是每周去一次外公家,看看老爺子順便吃外婆做的菜解解饞。小學時,外公最喜歡帶我去動物園,他騎著28式永久自行車,把我放在前面的鋼梁上,一顛一顛地屁股半發麻的時候就到了動物園。動物園那時面積還小,他就任我瘋跑,但是他的手里卻永遠少不了一張手紙,在我跌倒的時候幫我擦拭干凈。大學后工作,外公不喜和他幾個女婿多談,卻喜歡和我聊聊國家大事的新聞。在他家里,我們這一老一少也總是聊到快要吃飯時才被分開。席間替他端上一杯啤酒,夾上一塊他最喜歡的燒雞,喝上兩口,還是話語不斷,其樂融融,招致了母親、舅舅他們多少嫉妒。

外公退休后喜歡養花,玻璃海棠、月季、夜來香、霧松等等都是他一盆盆精心培育。他也樂善好施,子女、鄰居和朋友看到他養的花枝葉繁茂,郁郁蔥蔥,總是要求贈送一盆。所以我總是看到他買新花,而他養好了的卻在別人家的陽臺上出現。外公走的時候,母親他們特意買了幾盆花在他的靈前,我守在旁邊,聞著飄來的陣陣花香,看著外公略帶微笑的眼神,那場景真的像極了外公的輕聲細語,奔走了遠方,卻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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