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月有余,何滿疏一路跋山涉水,終于是到了。
可看著門前石頭上刻著的“東涯”,她卻是猶豫了,暗自忖道,“爹爹明明說的是癡花谷,怎么這石頭上刻得是東涯?莫非自己走錯了?可是沒道理啊,自己早就出門獨自行走江湖了,從來沒有走錯路這種丟臉的事情發生過啊。”
何滿疏站在原地半晌,還是不知道是進還是不進。
“喂,你是來見我師父的嗎?”戲謔的語氣。
何滿疏向聲源望去,只見一男子斜躺在樹上,手肘撐著,側著身子,似笑非笑看著她。她心想,長得倒是個好模樣,武功也是真不錯,他躺在上面,自己方才竟然半分沒有察覺到。
“你是誰?”何滿疏笑著問道。爹爹說了,世人常常伸手不打笑臉人。
“花封。”那人看上去,雖然很不情愿,但還是說了。
噗嗤一聲,何滿疏笑了出來。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是這個名字。
“喂,你笑什么笑,我跟你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說,這整個癡花谷的人,都是以花作為名字的第一個字的,我的名字已經是很男性化了。”花封有些懊惱,繼續嘀嘀咕咕,“都怪那臭老頭兒,就因為師娘喜歡花,不僅把山谷改了名字,連我們的名字都必須用花姓。”
原來這真的是癡花谷,就說自己怎么會走錯呢。這花封是花叔叔的徒弟,難怪這么厲害。看來自己這一趟真是沒白來。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來見我師父的嗎?”花封見她在那兒發呆,又問了一遍。
“是啊,我是來拜你師父為師的。師兄好呀!”何滿疏迎著陽光,瞇著眼,月牙彎彎,白晃晃的牙齒,笑的讓花封心都漏了一拍。
“那你可以回去了,我師父早就不收徒弟了,我是特意在這里候著和你一樣要拜師的人,告知你們的。”花封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心里卻是可惜,這小姑娘不僅長得討喜,性格也討喜,要是能留下自己以后肯定能好玩些。花朝小師妹也長得好,可實在是太悶了。
“你知道我會來?”何滿疏心想,這花叔叔不僅武功了得,算命也很厲害啊,竟然知道自己今天會到,特意讓人等在這里?不對啊,若是能算到,那也應該是帶她進去,不是趕自己走啊。
“鬼知道你們這些人什么時候來,我沒事兒就要在這里守著。”花封一臉嫌棄,要不是老有人來拜師,自己也不用多個活兒。
“這樣啊。”何滿疏若有所思,“那你幫我把這封信給你師父吧,他肯定會收我的。”她依舊笑瞇瞇的。
“你等著!”花封直接從樹上跳下來,一把拿過那封信,往花老頭兒房里跑去,要是這小丫頭說的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他正每天都悶得不行呢。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他一邊跑一邊嚎。
“鬼哭狼嚎個什么!有鬼啊?”花九對著他吹胡子瞪眼。
“外面來了個小姑娘,說要拜你為師。”
“你不知道我早就不收弟子了嗎?”花九聽他說完更是氣得不行,本來他正好好地寫字,這臭小子,火急火燎叫自己出來,竟然是為了這樣一件事。
“老頭兒你急什么,你聽我說完啊 ,她說她有一封信,你看了肯定會收她的!”花封白眼。
花九接過信,拆開一看。
信上只有一句話: 九啊,我閨女就交給你了,往死里折磨啊。
落款:何云七。
花九哈哈大笑,“這何云七,自己管不了閨女就扔給我,還讓我往死里折磨。還真是他何七一貫的作風。”
“何云七,何大將軍?這么說,那小丫頭還是將軍府的千金,她倒是不像那些大家閨秀,一點也不扭捏,落落大方的。”花封也笑,多了些意味在里頭。
“廢話!何七養的閨女,怎么可能弱不禁風,怕是比你小子還能吃苦呢。”花九得意的跟夸自家閨女一樣。
別說,這還真是他心中一大痛,他花九也只有個閨女,沒兒子就算了,閨女還就跟她媽一樣,喜歡怡花弄草,刺繡女工,對習武之事,一點興趣都沒有,還是何七的閨女好。
“不對啊,你小子笑個屁。”花九突然意識到,自己高興是合情合理,這花封笑得不懷好意,幾個意思?
“師父,你傻啊,大師兄這是看上人家了。”一直悶不吭聲的花時,抬眼看了下花封,點破了他的心思。
“他要是當得了何七的女婿,我給他磕三個響頭。”花九擺明了看不上他。
“師父,不能厚此薄彼,要是我能娶了她,你也要給我磕三個響頭,成不?”花時在一旁說道。
“不成不成,你多半能拐騙到這小姑娘。”花九不上這個當。
“師父!你什么意思,我比這臭小子差哪兒了?我怎么就娶不上了?!”花封扯著脖子喊冤。
過了好一會兒。
“你知道你為什么比不上嗎?”花九像看白癡一樣看他。
“為什么?”花封不服氣。
“就憑你剛剛有功夫在這里跟我撒潑,但人花時,已經去找你們的小師妹了。”花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會有這么愚蠢的徒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花時你這個臭小子!”花封找急忙慌的沖出去。
花九搖搖頭,這活寶。
二、
何滿疏成了因著何七和花九的情分,破例成了花九的徒弟。
但是癡花谷有個規矩是不能破的。她也和花封花時一樣,更名為花疏。
果然如花九所想,她可比花封能吃苦多了。日頭下練幾個時辰一點苦累都不叫,他是越看越是喜歡這個閨女。
“小花花,吃飯了!”花封每天都扯著喉嚨,這精神,也是沒誰了。
“二師兄,大師兄叫你呢。”花疏故意用手肘戳了戳花時,笑道。
“你錯了,你大師兄叫的是師父。”花時冷著一張臉,裝作很認真的回答。
花疏捧腹,仰天俯地大笑不起。
花時看著她,清冷的眼角不覺也跟著染了笑意。
“你們兩在這里笑什么?”花封見花疏沒應她,怕她被花時拐跑,趕緊提著步子輕聲走到他們身后,結果就看到兩人有說有笑,語氣中的幽怨都能織一件厚毛衣了。
花時不答,一臉我難道會告訴你的樣子。
“你看二師兄都不說,那我也不能說。”花疏笑的更開心了,說完就拉著花時跑向飯桌。
吃飯的時候,花封一臉怨恨,瞪著花時。
花封的如意算盤是等花時終于被自己瞪得生氣的摔了筷子,要和自己打一架,然后自己就可以把他揍得鼻青臉腫,這樣他就沒有辦法勾引小花花了。
可花時像沒感受到一樣,自顧自的吃飯,專挑排骨吃。
花疏也裝作沒看見,拼命吃韭菜雞蛋。
等花封終于瞪餓了,動筷子吃飯,一低頭,又是一陣哀嚎。
“誰吃了我的排骨!”花封崩潰。
“二師兄!”花疏笑得開懷,唯恐天下不亂。
“那誰吃了我的韭菜雞蛋!”花封持續崩潰。
花疏拼命向花朝眨眼,朝著花時那個方向使眼色。
“小師妹!”一向文靜的花朝也是跟著花疏學壞了,皮了不少,也跟著湊熱鬧。
“師姐!我們說好了的,要賴二師兄啊!”花疏苦著臉,師姐不仗義啊。
“都給我閉嘴!好好吃飯!”花九被吵得頭疼。
花九想起,之前花疏還好意思問自己怎么就只收了倆徒弟,廢話,本來只有倆,都已經整天烏煙瘴氣的,要再多幾個,這癡花谷都能被掀了。想想自己之前要是沒有做出不收徒弟的高見,現在估計已經被煩死了。
不信你看,這花疏一來,癡花谷熱鬧了一倍有余。
最后,花疏吐舌頭,花朝笑呵呵,花封哭喪著臉,花時云淡風輕。
花九終于能安靜吃飯了。
三、
“小師妹,我喜歡你。”晚上花朝和花疏一間屋子,突然花朝就來了這么一句。
“師姐,你大晚上的,別嚇我。”花疏一聽,眉頭一跳,心想什么情況?語氣略帶遲疑。
“去你的!”花朝笑罵,“我在很認真的跟你說呢,以前大師兄和二師兄也老斗嘴,可是我娘死后,谷里就死寂一般。大師兄整天懶洋洋的,二師兄也只埋頭練功,我爹就一個人喝悶酒,我呢,每天都跟我娘在谷里種的花說話。可是現在你來了,真好,大家像是都活過來了。”
花疏不說話,輕聲下床,走到花朝床前,摸了下她的眼睛,果然濕了。
花朝沒想到花疏竟然發現了,感到不好意思,趕緊別過臉。
花疏心想這死孩子,一聲接著一聲的嘆氣,蕩在整個寂寥空間。
又過了一會兒,花疏脆生生的,一字一句,宣誓一般。“師姐,我會護著你的。”
“哪有師妹護著師姐的。”花朝心頭一暖,嘴里卻反駁,饒是還紅著鼻子紅著眼,也忍不住笑了。
“誒,你看看你,連拿劍都不會,可不是得我這個小師妹護著你嗎?”花疏鄙視她。
“我又不出谷,谷里就你,大師兄,二師兄還有爹。我需要學劍嗎?”花朝也理直氣壯。
“反正,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要是大師兄欺負你,我便是打不過他,也幫你揍他。”一邊說著,一邊借著月色,還揮了揮她的小拳頭。
“小花花,你不厚道。為啥我會欺負你師姐,你咋不說你二師兄。”窗外竟然傳來大師兄的聲音。
“大師兄!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來偷聽我和師姐說話,你是變態嗎!”花疏驚叫。
花朝再次破涕而笑。
“什么啊,是你二師兄提議的,跟我沒關系。”花封據理力爭。
“那你告訴我,二師兄躲在哪里了?”花疏猛的打開門,沖到花封面前,并沒有看到花時的身影。
“小花花!你怎么不信我啊!我有必要故意陷害二師弟嗎?”花封哭天搶地喊冤。
“大師兄,說實話,你確實沒什么可信度。”花疏攤手,滿臉的對他的不信任。
“我的心好痛,小花花你竟然不信我。你不要攔著我,我想死,讓我死吧。”花封見難收場,一邊假哭,一邊開溜。
花疏花朝相視無奈,兩人一夜安睡。
四、
而這邊。
第二天一大早,花時一身酒氣,搖搖晃晃回到房間。
“你昨晚居然丟我一個人在那里被小師妹指責,還一個人去偷師父的酒!太不地道了!”花封一看到他就一一嗚哇開始亂叫。
花時倦極,也不像往常一樣懟他,只是說了一句讓他幫忙給師父告假,就倒在床上。
“喂,你到底怎么了?”花封見花時不對勁,也不再拿他開涮。
花時也不答,只是緊閉著眼。
花封只得自己搖搖頭,花時這小子,他不想說的話,怎么都問不出來的。算了,讓他一個人待會兒,估計也就好了。
此時只得先去給他請假。
“師父,花時病了,今天不能練功了。”
“啊?二師兄怎么了。”花疏一聽到,立馬皺眉,脫口而出。 一旁的花朝也抬眼看向花封。
“可能夜里著涼了,等他睡一覺就好了。”花封說謊向來不心虛。
“嗯,病了就休息吧。”花九看不出有什么反應。
本來花封是很擔心花時的,可是看到花九這個樣子,心下不平。
“師父,你不去看看他嗎?”
“你不是說花時病的不怎么嚴重嗎?”花九看他,一臉疑惑。
“是不嚴重,可是你都不去看看他是不是裝病嗎?我請假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反應啊。”這老頭,上次自己真的風寒,都摸著額頭滾燙了,他還不信自己。
“你和花時能一樣嗎,你若是有三天,至少兩天都跟我說你病了,我能信你?”花九白了他一眼。
花疏一聽花時病了,亂了心,不像往日有功夫聽花封和花九拌嘴,扔下一句“師父,我去看看二師兄。”就跑向花時的屋子。
這時花九還有閑心,萬分同情的看了花封一眼,意思是,我說的沒錯吧,你小子沒戲,最后肯定還是人花時拐走了花疏。
花封難得不跳腳,若有所思。
那天花疏并沒有見到花時。
花封一走,花時就鎖好了門窗,無論花疏在外面如何焦急叫喊,甚至到后來都帶了哭聲,他也始終不應。
溫熱從眼眶滑下,跟著眼角,灌進了耳朵,很不舒服,他也沒力氣去弄,而且,花疏的聲音依舊那么清晰傳入耳中。
他分明已經喝了一夜的酒,卻還是醉不了。
后來花疏什么時候走的,他忘了。
只記得,伴著花疏一聲一聲叫他,竟然困意襲來,夢里全是她。
自此以后,花時都開始刻意疏遠她。
為了躲她,甚至自動請纓,接下了花封的活兒,守在谷口,不再陪她練劍。
“你為什么躲我?”花疏實在心里難受,忍受不了,堵了花時,質問他。
花疏本以為他會沉默,沒想他那么輕易就給了自己答案。
“因為你總有一天會丟下我,與其如此,不如早點割舍。”花時也不躲閃,一雙黑白分明的眸,沉靜如水的看著她。
明明是他不理自己,可那雙眼睛,冰涼的語氣分明是在指責自己的殘忍,花疏想委屈,都委屈不得,因為她懂了他的意思,他說的,不假。
她是不在意很多事,懶得懂,不想懂,但是已經避無可避,她向來聰慧,一點就透。
她看著他,好幾次動了嘴,卻始終說不出什么,最后只是包著眼淚,轉身離去。
花時的臉色更沉,他也想過什么都不要講,可是方才看著她委屈的模樣,他想賭一次,試試她會不會辯駁,從始至終,他想要的不過一句“她不會”,可是她就這樣認同了他,果真是,拋下了他。
“師姐,你喜歡花時,對不對?”花疏抱著最后一絲僥幸,找到了花朝。
“你胡說什么呢!”花朝矢口否認,可是少女的羞澀與甜蜜,如何藏得住。
花疏眼神暗了又暗,心里堵了一個巨大的石塊,壓得她喘不過氣。
他們,好像真的沒有別的路了。
五、
花疏越發刻苦的練劍,進步神速,花九說她不日便能出師了。
她爭分奪秒想要快一點離開這里,這癡花谷她是待不下去了,多待一天,就多了一分忘恩負義的風險。她不敢賭自己對花時的心。
她要快一點找花時,把一切都說清楚,要讓他知道,自己對他毫無情意。
可是就在她去找花時的時候,路上卻被花封攔下了。
“小花花,你看你最近瘦了,也不愛笑了,不好看了。”花封努力像往常一樣沒個正形,可他眼底的擔憂,卻一眼便知。
花疏現在實在是沒有力氣和精力再和從前一樣玩鬧,想著既然碰到了花封,不如就將要托付他的事一并說了,“大師兄,我就要走了,大家都托付給你了,如果有事,派人來將軍府找我,我一定傾力相助。”
“小師妹,你看我俊逸無雙的,要不我去娶了花朝,然后你和你的花時做一對江湖野鴛鴦,浪跡天涯,怎么樣?”花封的確玩世不恭,辦事一貫不著調,想一出是一出,但他這句話真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的想這么做。
他們兩牛頭不對馬嘴,都是不管對方說什么,只顧著說自己想說的話。
花封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不想看花疏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逼向絕路。他還是喜歡以前那個笑瞇瞇,整天皮的像猴子,和自己一起把癡花谷鬧的要翻天的小花疏。
花封一直都是個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主,那天花時醉酒他就看出了幾分不妥,后來看兩人他心里便是越來越清明。
“大師兄,多謝你了。”花疏的謝意不假,但是她連自己都辜負了,花封這份情意也不能不拒絕。
她實在是不能做一個忘恩負義之人。
花封早也知道她要作何選擇,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多此一舉,方才是心存念想,此刻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你是要去找花時吧?改天吧,他今天不舒服。”花封見攔她不住,也不再勸阻,只是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他知道,等花疏解決了這件事,她也該走了。
那時候,就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再見之期。
花疏一聽到花時病了,條件反射般猛的抬眼,又極快地壓下情緒,猶豫再三,還是想他畢竟病了,那就改天再來吧。
她知道依照花封的性子多半是扯了幌子,可是她還是不忍心,萬一他是真的病了呢,哪怕他沒有病,她好像也邁不開腳了。
也許還是,舍不得吧。
這一改天,就遙遙無期。
六、
直到等來了胡人來犯,她爹奉旨前去邊關的消息。
也許這是個好借口,花疏心想。
“師父,我想去幫爹爹。”花疏去找花九辭別。
“去吧,早就該出師的人了,還整天賴在這里不走,你知道你吃我多少米了嗎,你記得跟何七說他欠了我個大人情。等我倆百年之后,讓他到下面給我當牛做馬。”離別總是多愁,花九刻意這樣淡化氣氛。
“師父,對不起。”花疏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每一個都真心實意,等起來時,額頭上也沁出了血。
花九心中也是不忍,抑不住愧疚和難受,眼中盛滿了水,一直打著轉,“好孩子,是師父對不起你啊。”
她也不說什么,又看向花封,“大師兄,你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
緊接著再轉向花時,她走過去,像一只毒蛇,冷冰冰地俯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她一說完花時便是臉色一沉,花時滿臉的悲痛和絕望,花封閉眼不忍再看。
花封想調節氣氛,剛張口,“小師妹,你區別對待,我也要悄悄話。”
花疏不理他,深深看向花朝一眼,在眾人反應不及之時,拔劍朝向她,一劍刺去。
又趁眾人還沒回過神,迅速上馬離去。
風吹得進她衣衫,撐得她鼓鼓的,但她這段時日,已經消瘦到皮包骨頭了, 她背影蕭蕭,孤獨倔強。
這是所有人最后一次見到她。
而花疏俯在馬背上,此刻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放聲大哭,哭聲混著呼呼風聲,似鬼泣卻依舊是哭不盡心中的悲與痛,她想,也許,此生都哭不盡了。
她此番所為,的確是不負師恩,不違誓言。
但她舍棄的,卻是她此生摯愛啊。
何滿疏心想,待她回到爹爹身邊,她一定要大醉一場,然后再倒在爹爹懷里睡一覺,就當做是夢一場。
這頭。
花九不慌不忙的替已經暈過去的花朝止血包扎,花疏這一劍,分寸拿捏的極好,所以即使那傷口看著嚇人得很,要緊部位卻一點沒有傷著。
他知道花疏這樣做的理由了。
他老頭子,終究是虧欠了這個丫頭,也是他自私,何嘗看不出來花時花疏兩情相悅,但朝兒對花時也是一往情深,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難以抉擇,只得放任他們不管,聽天由命,看姻緣造化。
他早知何七的閨女和他一樣犟,卻沒想到,花疏這丫頭決然至此,不僅是逼自己,還把花時也一齊逼到了如此境地。
花封愣住了許久,終于回過了神,他才終于知道了,原來花疏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他暗恨自己,如此愚笨,雖然他知道花疏是把自己往絕路逼,但是他實在沒想到她會這樣。
他后悔,也許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進谷的,這樣她也不會賠了一生的幸福。
花時此時才清楚,方才花疏在耳旁對自己說的后半句話是什么意思。
她說,“我們以后都不要見面了。還有,你要記住,是你欠了花朝,所以日后你要好好待她。”
他只是聽了前半句就面色如灰。
是他低估了她,原來,她還能更殘忍。
她竟然故意傷了花朝,以她也喜歡他爭風吃醋為由,借此來告訴自己,是自己欠了花朝的,要自己與花朝,共白頭,還要好好待她。
他恨得想咬死她,她怎么能如此。
那晚聽見她對花朝說要護著她,他就知道她若是知道花朝心許自己,她一定會推開自己,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還要將自己推向花朝。
他像困獸一樣,蹲坐在地上,哭得沙啞而無助。
花封方才見他悲痛絕望,已經是不忍了。此時,更是看不下去了,他大步快走出去,再不透個氣怕是他也要被逼瘋了。
花封苦笑著想,花疏你可真狠,我是不是該慶幸你喜歡的是花時,不然此刻人鬼難分的就該是我了。
七、
等何滿疏風塵仆仆終于到了軍營,何云七見到她的時候,卻被嚇了一跳。
他想,老子只是跟那花九說笑,讓他對疏丫頭狠點,結果老子好好的女兒,現在這一看,倒真像是去了鬼門關一趟。
是啊,原先白玉如脂,整天沒心沒肺,永遠都笑嘻嘻的何滿疏,現在竟是面容憔悴不堪,本來就大的眼睛比以前更甚,越發空洞洞的,再也不似往日流光溢彩了。
何云七是過來人,雖然不知道具體事情,也知道女兒是為情所困了,可偏這情之一字,是怎么勸都是勸不好的。所以何云七倒也瀟灑,只扔給她一句,“后悔了就去給我搶回來,不后悔就自己受著。”
何滿疏聽了這話,慘白著一張臉幾乎沒有生氣的臉,拼命搖頭。
她不后悔。
師父盡心教授自己,自己又怎么能搶走他獨女的心上人。
再說,自己雖然一口一個師姐叫著花朝,但在她心里弱不禁風的花朝一直都是自己應該護著的人,而且自己也的確承諾過一點要護著她,她不能傷了花朝,不僅不能,還要盡力把她想要的捧到她面前。
哪怕她想要的,是花時。
何滿疏果真就大醉了幾天,整日瘋瘋傻傻,何云七任她鬧了幾天,是再也忍不了了,軍營重地豈容她一直胡鬧下去,于是打算派人送她先回府。
可是沒想到,這時何滿疏竟然從軍帳消失了。
何云七焦頭爛額,嚴厲斥問眾人,“疏兒到底哪里去了?!”
“大將軍,小姐她,牽了一匹戰馬,上了戰場。”耿副將小心翼翼答到。
“什么?!”何云七當即暴跳如雷,臉色變了又變,喝道,“她現在一心求死,你們誰準許她出城上戰場的!”
副將一聽嚇得滿臉煞白,“那,那怎么辦?”哆哆嗦嗦著問。
這何滿疏身份貴重,武功也遠高于大伙兒,他們倒是想攔,但是攔也是攔不住啊。
何云七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閨女脾氣,不再遷怒他人,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
他頭一次如此無可奈何。兒女還真都是債。
等到何滿疏終于被人尋到帶回,她一身紅衣破爛不已,滿身都是傷痕。
何云七看著心疼的要死,守了她三天三夜,整天在她床前都喚著“疏兒”,盼著她能早點醒過來。
可無論如何,她都沒有睜開眼睛過。
是了,何滿疏被帶回來時就已渾身冰涼僵硬,軍醫說已經藥石無醫,那又如何喚得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