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法元年,京都南郊,無名小湖。
日影西斜,暮光投湖,引得湖面鍍著金光。金光之中有群野鴨排成一線游來游去,如剪裁水。
湖畔植著數株垂柳,微風一遍又一遍地梳著柳條,輕柔且飄逸。
李迎背靠柳樹而坐,執壺獨飲,一雙眼簾微微瞇著,可見醺意。
棧橋上,少年玊亼仍然那套粗布灰衣,只是如今穿在身上已不合身,袖口短了一截,褲管也短了一截,他卻渾不在意。此時正手握竹竿,依水垂釣。
玊亼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寧,時不時瞥向李迎,欲言又止。
李迎察覺到玊亼的反常,雖知其因,卻不戳破,笑道:“有話說?”
玊亼一愣,并未料到師傅李迎會率先開口,但思及京都謠傳的風聲,不禁替師傅擔憂起來,說道:“近日薛半州與南閩,土默特,北蠻諸國使團來往頻繁,恐將圖謀對您不利。”
“我還怕他們不敢出手。”李迎滋一口酒,不假思索道。
玊亼眼中迷茫,微微皺眉道:“徒兒不解。”
李迎淡淡道:“薛半州一介宵小不足為慮,倒是跟隨三國使團來朝的四位天法宗師有些棘手。不過我還真怕他們太聰明而不出手。要是他們不出手,我如何斬斷他們的手?”
李迎說的輕描淡寫,玊亼卻聽的心驚肉跳,臉色變得陰沉之極。
天法宗師,縱觀大明王朝強盛空前也不過寥寥數位。而薛半州本身就是大明天法宗師中的一名,倘若真被他說動四位外邦宗師合力來襲,李迎幾無勝算。
李迎知曉玊亼所憂,但這盤棋他殫精竭慮謀劃多年,又親自布控半年,現今正值收官緊要時期,故以無法透露過多機鋒,只好說出一句連他自己也不是很相信的話:“放心吧,別忘了你還有一位大神通的師兄。”
果然,見李迎提及那個素未謀面的師兄,玊亼立刻面露恨色,顯然頗有惱意。天下誰人不知此番李迎被削職奪權,又逢劫難危機,均是拜那個師兄所賜。不過顧及那師兄尊貴無比的身份,玊亼亦敢怒不敢言。況且師傅既然胸有成竹,想必已經斡旋好一切事宜,那自己何必庸人自擾。于是嘆息道:“師傅睿智,自有安排,徒兒就不再多嘴。”
李迎仰頭痛飲了一口酒,大笑道:“說到安排,我房內桌上有一沓信,今日就勞煩你,替師傅當一回信差吧。”
玊亼一怔,心下頓悟,李迎在這節骨眼上讓他送的信必定滋事重大,由不得絲毫疏忽,于是慎重點頭道:“是,師傅。”
李迎又交代了一些細節與口信。玊亼恐有差池,遂在心中默念數遍,以確認牢記無誤。
離湖畔不遠處有兩間小筑,小筑面朝小湖,中間是一大片草坪,有兩匹駿馬蹄踏悠閑,正在低頭啃草。
玊亼收起釣竿,將竹簍里的魚兒放歸小湖,才離開棧橋踏上草間小路。
回到小筑,擱置好漁具,取了信箋,待看清一封封信將送予何人時,玊亼如遭雷擊,不禁心起驚瀾,且久久無法平復。半晌后,才從震撼中緩過神,神色復雜的望向仍在湖畔獨酌的李迎。最終一咬牙,快步流星跑至草坪,飛身騎上一匹駿馬,揚鞭脆響之下,駿馬放蹄狂奔而去。
馬蹄聲傳到湖邊,不多久,玊亼策馬馳騁的身影繞著小湖漸漸遠去。
李迎渾濁的眼眸也漸漸恢復往日明亮。其實他并非看上去那般胸有成竹,但也并未對玊亼有所隱瞞。他確實不懼外敵,只怕內賊難防。
忽有一陣清風過耳,舉目眺望,碧空之中飛過幾只歸巢的鳥兒。
落日的余暉照在湖面上,湖水蕩蕩,煙波浩渺,滌去了多日積郁,也讓他腦中思路清明起來。
李迎沐浴在霞光里身軀漸暖,心情漸好,酒壺漸空。
人生在世,冷暖自知。
緣分由天,聚散由風。
成敗由人,生死由命。
既已盡力,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