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酷暑,晚來風聲大作,想是風暴欲至。樹未止心已亂,狂風鞭笞著白日被曬干的土地,縱是身在屋內,也難免遭到波及,風在外做足聲勢之后,一聲雷鳴迎來瓢潑大雨,將風掠過后殘留的暑氣蒸發。
想來此時正值深夜,大多數人早已伴夢入睡,而越是無人抗議,夜晚的風暴便越加放肆,惹得夜中未眠人更加難以入眠。
請假回來看望住院的外公,打針、輸液、吃藥、飲食、排便無一不需要旁人輔助,他就這么躺在病床上空瞪著無神的雙眼,嘴巴上戴著氧氣罩,兩片干瘦的嘴唇和著不知所云的嗷嗷聲,無力地上下相碰。任誰都能看得出他所經受的苦痛,但卻誰也不能為他解脫。死,是一種未知的恐懼,但比死更讓人恐懼的是,徘徊在生死分界的中心點上。
窗外的雨敲打得窗玻璃陣陣作響,外公的瞳孔比夜晚雨水淌過的池塘還要渾濁。“我哪天要不行了,也給我安樂死算了!”這是外公還身體無恙的時候偶然看電視說的,還討來外婆的喊罵,跟外婆理論了起來。那時的外公是否就知道自己之后將會身患重病呢?但是我們做兒女子孫的又怎能去給老人安樂死呢,徒然給自己留下個不肖子孫的罵名,因此即使外公徘徊在生死邊緣,做兒女的也要盡心盡力的出錢醫治,哪怕最后的結果就如那滴落入土的雨珠般不可挽留,也要送他安然離去。
家中人都感嘆好好的人怎么說走就走,但想來有因必有果,有狂風護航必有暴雨尾隨而至,外公好煙則是其中之主因,煙這東西,人人都抽,都說近則解壓釋乏,遠則交友處事,說來原是好東西,但卻有一點不好,癮,常說凡事有度,癮大傷身,煙不抽則已,一抽上癮。外公年少便好這口,直抽成如今的老年殘軀。
風暴興起之時總伴著雷電轟鳴,每逢一陣隆隆巨雷,外公的心電監護儀便有一陣大的抖動,雷聲漸漸弱了下來,連接外公生命的儀器反而如窗外暴走的雨聲一般雜亂起來,這可嚇壞了在旁看護的我們這群家屬,雖然早就接到了醫生的死亡通知,但真正死亡來臨的時候,我們還是由心底涌出一股傷痛。
聯系殯儀館、火葬場、注銷戶口、辦理死亡證明,這些還在外公承受痛苦之時便已在辦理之中了,我們這群在外公身邊看護的家人子女,此刻卻不得不干等著外公的死。人的生命到頭來也沒熬過這場放肆的暴雨,為了安頓好外公的后事,外公的幾個子女可沒少受罪,撐著傘在雨中穿梭,在醫院上上下下間和醫生處理相關事宜。
飄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來勢再打的雨,到了第二天清晨終究還是停了,只留下地面殘留的水坑作為其離開的腳印,而外公最后也還是走了,老話說人活七十古來稀,而外公逝世前已走過八十載風雨,走時兒女子孫皆來送別,想來也是人生無憾了。
在送外公遠去安葬的靈車上,母親的淚水流盡,只是長嘆道:“人啊,活著其實也沒啥意思的,到頭來還不是說走就走了。”是啊,母親這時已經年過半百了,離外公去世的年齡能差得了多少呢,她也終將有一天像外公一樣撒手人寰,那時我將扮演此刻母親的角色。這樣想來,人活著的確是沒多大意思的。
但是,什么又算活著呢?人自出生之日吼出那聲響亮的嬰孩啼哭時,那便算是活著了吧,這樣豈不是人生下來便沒有意思了,然而這個世界上并沒有什么生下來便有意思的人存在,我想,我們人類這種沒意思的存在,之所以能生存下來直至統治這片土地,正因為我們是對周圍的人,事,物,甚至是整個世界都是有意思的吧。
車輪碾壓過被水浸濕的馬路,路邊的綠葉還沾染著一點清晨的露滴,恍惚間我捫心自問,生長于此是否能有所建,相伴于家是否能有所親,相交于外是否能有所得。我感激家庭,朋友,前輩,同事以及每個路過我人生的人,因為你們,我并不孤單,因為你們,我的人生才變得豐富而有意義。
雨聲漸息,放眼望去,只見遠方的朦朧處,一道斑斕的彩虹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