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師 一

綠檀太師椅旁站著綃兒,坐著的是二奶奶了,她倆昨晚一個樓上一個樓下都說聽到了不小的動靜。

早上起來做簡工的阿凡說椅子壞了兩個,八角幾爛了仨,一早開門發(fā)現(xiàn)連門環(huán)都斷了一邊兒,六寸金銅龍臉輔首硬生生被外力從門內(nèi)震出,碗大的座印中間裂開一條淺顯但縱深整個門板的裂縫。

照阿凡的說法,這門必須要換了,否則風吹日曬經(jīng)不了春秋幾回整個都得變形了。

“這么說壇子里的腌不住,到底還是見了光了?!备独蟼z手指頭來回揉搓椅把。自四更天開始,付老就束衣縛履,浣頭洗面,甩絹掛玉。

街里街外的都熟識了付老這身裝扮,鼠擔街的名聲在這兒,需要這樣體面的人四處張羅通融著。

一早上匆匆來到秋府,也沒敢驚動秋老爺,在西街側(cè)門一直等到丫頭綃兒請進來。

這話綃兒和二奶奶是聽不懂了,這一帶武行的俏皮老話。

“二奶奶知不知道他們幾時動的手?有沒有談話過?”“嗯......不好說,我也是晚睡中被三兩轟隆的震動給吵醒的,不過之后也就沒聲兒了,估計都鬧完了。”

“綃兒呢?老爺幾時出去的?”付老轉(zhuǎn)頭問?!拔腋棠桃粯颖怀承训?,談話什么的都沒聽著,只知道五更后老爺叫上了夫人一起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兒?!?br>

這會兒付老,二奶奶連同丫環(huán)綃兒坐了有半個晌午了。不多時秋正覺攜著夫人從正門進來了。

外頭烈日雄渾,秋爺身著米白的斗篷,青衫薄褂,這兩道眉毛是個佳話,街里行內(nèi)笑稱“一統(tǒng)天下,兩袖乾坤”,一字兩端朝上長,沒見過這么直的。

“哈哈哈,付老來了很久了吧,多兒從外商那里弄了些玻璃茶碗,跟我去看看。”一手握住付老手臂,兩人半推半就到了后庭。

“秋爺這么久你倒是去哪兒了?還帶著夫人?!薄昂呛呛?,今天突然想去老丈墳頭看看,也沒什么,天氣好,了了祭拜了些許?!?br>

話到這兒,付老為難了,不好再往下說了,幾十年的老朋友,再說秋爺也是名家,這切磋的事兒是肯定的了,關于結(jié)果秋正覺不說話付老不能多問。無論是輸是贏,情義上面子上都得照顧,常情。

“秋爺,您這一雙手算是掏盡了沙子,揉盡了栗子了。不容易啊。”付老盤弄著手中方形圓角夜光杯,目不斜視,借機暗示。

秋正覺看看張開的雙手,從指頭到掌根,像極了油鍋里翻炒過的豬皮,這神了,不似別人星星點點,這秋爺?shù)氖终坪窭O鋪滿,整似一塊豬皮蓋著。

“二十年前,我從青爐里出來,愣是踢壞了人家方不視的府門,逼得人家不得已在大壽之日跟我這無名之輩交手,三拳兩腳就掀翻了我。付老想必還記得吧呵呵呵?!?br>

付老站了起來,稍觸眉頭,沒太明白秋正覺的意思。“秋爺怎么忽然想起這個?都過去二十年了,想想二十年前還是我勸阻了方家,給秋爺留全了身段,不過如今的您無論功力還是名聲早已超過當年的方家不是嗎?”兩人頷首對視。

二十年前秋正覺還在跑堂抓藥,每月月底徒步百里往鼠擔街,不為別的,就為在正門大街上看人打架,大大小小的打斗看過不下百場。

這鼠擔街的“舉士”跟別地兒不同,再往前幾十年正門大街大門兩邊,兩塊千斤秤砣石上橫著一根從南云運來的罕見鐵力木,那時誰要想在道上留個說道,都得在這兒擼胳膊挽袖子舉一舉這木頭。

“舉士”就這么來的,多年后這塊“鐵木”中央交差兩塊陷進去的深印就是這秋小子的成名記,那是后話了。

到如今這舉活兒是沒有了,當年的舉士成了如今的武師,舉木頭變成了直接的打斗。

但凡打贏了的一方有個傳統(tǒng),清晨幾更起床;沼泥曬到幾時可以練拳(對著腐狀的泥用拳頭擊打);喝藥酒用的是竹莊的蛇還是青葦帳的綠皮草,等等,這些自家練功的方法門道都需要跟大伙兒說道說道。

功夫下的深的,老百姓唏噓不已,功夫淺點的就趨之若鶩了,不過成事兒的不多。

大概過了將近百場后,秋正覺突然有一天按耐不住,從人群中沖撞出來,指著午時比武勝利的那名武師,說是要比劃比劃,如若在二十招之內(nèi)不能撂倒對方便給他銀錢若干。

周圍人指指點點,這人誰都不識,看外貌除了一對奇特的眉毛,其他都平平無奇,過于狂妄。不等對方應答,秋正覺猛沖上去,瞬間攥緊拳頭對著對方臉面倏地就砸過去,腳下塵土揚起撲了后方觀者一身。

那武師反應倒也快,低頭避開后閃開在一邊,側(cè)身抬腳對著秋正覺的腹部猛踢過去,內(nèi)行的知道練過的就是練過的,身形反應都有行內(nèi)熟知的套路和形態(tài)。

秋正覺不識拳腳套路,不過年輕正當時,速度極快,力量也大,愣是貼身把武師糾纏的夠嗆,來回間手腳竟來不及施展。

秋正覺甩開袖子,連踢帶打,仗著力量和速度硬生生把武師逼得滿場躲閃,末了吃不住秋正覺一腳,竟踉蹌一跛摔倒在地。當場算是給了之前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一個還算可以的交代。

按照傳統(tǒng)秋爺是需要給現(xiàn)場一個交代的,關于他的來處、身世、功夫練法……不過還沒等他站定作揖,人群中一人大笑起來,“這不是青爐街的伙計飛秋嘛!這倒是新鮮了,跑這兒攙和起武行的事兒來了!”

青爐街“藥家正”鋪,在整個街的當中朝南,比起鼠擔街來青爐算不得繁華,前后不過數(shù)百步。

一條街上藥鋪也有個三四家,不過街前街后的百姓都頗信任藥家正,當年藥鋪掌柜駱仁白帶著女兒,連同兩個伙計,不知從什么地方風塵仆仆來到青爐里。

什么樣的藥什么樣的草到不新鮮,著實他們身上背著的這徑直三尺的大竹筐引起了不少的圍觀,這筐無論放到何時都奇大無比,一般人根本背不了,輕枝薄蔓的藥材倒還好,倘若都是白棉遇著了雨這籮筐說有個幾百斤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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