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塊鋪板

三十塊鋪板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書香瀾夢25年1月大作文“看圖寫文”專題活動。

? ? 這條彎彎曲曲的泥濘小路,忘川已經走了四十多年。這是一條通往后山的道路,兩旁松柏林立,郁郁蔥蔥,小路只有五十公分寬,曲折蜿蜒,白天陰翳蔽日,左拐右避,盛夏還要防著有蛇蟲侵擾,往前再走一里多路就到了李旺村墓地,即使是大白天走在路上,也會經常浮想聯翩起鬼神來。如果不是每年不得不來的祭掃,忘川才不會走這里。墓地不大,高高低低不到五十座墳,忘川的祖父祖母、父親、嬸娘陳艷芳都葬在這里。不知道哪一年開始,政府要求統一葬在離這二十里地的公墓,這里也就沒有再擴大了。公墓那邊冰棺室、火葬場、靈堂、追思堂一應俱全,墓碑都是一律八十公分高漆漆的青石料,碑石和前面兩株小巧翠柏一起,統一的朝向,坐北朝南,排得整整齊齊,一眼望去,好像沙場秋點兵,忘川的老丈人就在葬在那里。每次看到那里漫山遍野的靈魂還要這般老實地排隊,忘川心里就不禁啞然失笑,笑過后又覺得悲哀,人活著的時候,總是被動地、主動地排隊,不料死了也還得遵守秩序規則,真真個累人。

? ? 但是李旺村墓地不同。墳頭無論大小寬窄,擠擠攘攘,老李家一個大家族,老老少少簇擁在一塊,親近而熱鬧。夜深人靜,星月寒光下,大家從里面出來,聊聊家常,說說世道的變故,還像在村頭巷尾一樣隨意。碑石有水泥的,有花崗巖的,有黑石青石的,既代表年代又象征著貧富。墳頭不知名的雜樹長得異常茂盛,忘川眼前就樹著一兜懸空的大樹根子,像一個碩大的“腫瘤”,腫瘤是“良性”的,上面又發出一支支新鮮的枝丫,和其他樹木一般繁茂。

? ? 今年冬至和往年一樣陽光明媚。忘川和老婆小慧深一腳淺一腳,繞過小路來到祖父母的合葬墓前。祖父叫楚原,奶奶叫墨涵,名字如此雅致,和現在言情劇有得一拼,爺爺奶奶都是解放后從沒落的大戶人家出來的。兩人相差十歲,離開人世也正好相距十年。兩個墓碑上都刻上了忘川的名字,到他這代一脈單傳,忘川看到上面的男性,唯一留下的老叔,估計今年也得走了,想到李姓到他這一脈即將只剩他一個男丁,凄涼感像一條冰冷的黑蛇,在這暖陽陽的天氣里,纏繞上忘川的脖頸,越纏越緊。

? ? 那天在醫院里,帶著氧氣管子呼吸急促的老叔拉住忘川的手,“川,墓地還沒有遷到公墓的消息吧?”

? ? “沒有沒有。怎么會呢?如果出消息,還要您去主持大局哩。”

? ? “……我是不中用了……爺爺奶奶那里……你要為主了。”自從老叔病倒以后,最惦記也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句了。

? ? 忘川很慚愧。老叔說“為主”的事情是添土圓墳、燒紙祭拜。忘川年輕時覺得祭拜是無所謂的一件事,去也行不去也沒什么,他經常因天氣或是其他原因沒去,為此生性和藹的老叔還板起臉說過他兩次。忘川不服氣,這種形式不就是做給世上人看的么。可輪到自己中年,黃土埋一半的時候,他忽然有些想通了,“這種形式”還真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冥幣,是燒給祖宗的,也是給自己一輩子燒的。上次同事老張說過同樣的話,現在的年輕人吶,哪里會想著燒紙這種事。我們走后,豈不連紙幣都沒得用?當時忘川還安慰他,現在都智能化了,所有祭奠紀念,都可以在虛擬網上進行,既節省時間又節約金錢,方便得很。現在想想也不對,年輕人那個心思都斷絕了,沒有了需求,再智能化的形式又有什么市場呢?

? ? 火苗躥出來,紙錢一疊又一疊地架了上去。冥幣有兩種,一種是老草紙,粗糙的黃薄紙上一排排彎彎的孔眼,機器自動打出來的。一種是印刷新幣,寫著“天地通用”、“路路通”,還有陰曹地府銀行行長的印戳,面額一百五十二十都有,和陽間一樣。

? ? 忘川想起守寡的老母親,幾十年前只有老草紙,買過來都沒有孔的。每逢鬼節,白天要上班,晚上就熬夜用鏨子釘孔洞子,鏨子有平口的,有彎口的,厚厚的草紙旁邊放著一個盛油的小瓷碟子,蘸一下放在紙上,用小鐵錘釘幾行。凄凄冷冷的微風從窗口吹進來,草紙上彎彎的坑就像母親流淚的眼,三十歲女人想念父親痛恨父親而流淚的眼。

? ? 叮叮叮叮……清脆的聲音,一直響到天明。

? ? “不要臉。不要臉的陳艷芳獨吞了你爸爸的鋪板。”隨著鏨子釘下去的聲音,還有母親這句罵了十多年的臟話。多年后雖然再罵的頻率降低了,可是偶爾背出來,還是一字不漏。

? ? “那個時候你公公是赤腳醫生,掙工分的,你婆婆整天坐家里,兩只雞腳爪樣的手攥得要出血來。哪里有錢建房子?更別說上面的鋪板了!那么厚實的老鋪板呀,還不都是你老爸一車一車拖回來的。你嬸娘陳艷芳那個兩面三刀的女人,為了這些鋪板專門在你爺爺奶奶那里攛掇著說我壞話……你奶奶老了要靠著他們,沒辦法。可她去世前一年到我們家來,親口對我說,還是你大媳婦好,艷芳那個人太鬼……你看,還是說我好吧……”忘川老爸那時候是貨車司機,走的時候也是貨車司機。其實老爸并不老,就算是躺在墓地時也不老,只有三十六歲,幾十年來一直是三十六歲,躺在冰冷的墓里看著忘川一年一年變老。四十六歲的忘川面對青石料的墓碑,看著“三十六歲”的父親,潸然淚下。性格剛烈的母親說自己從不拐彎抹角,這么多年她既然是這么想的就肯定是這么說的,跟忘川說,跟鄰居說,跟鄉親說,跟老叔說,跟家婆家公說……可是她忘了,自己是真正的孤兒寡母,勢單力薄,更何況世上的人大都是看看熱鬧的,盡管關心程度、參與熱情比法院的審判長還高漲,可是真正要宣判的時候,都是假模假樣擤一擤鼻子,好像真有什么鼻涕在里面,道一聲“照慣例……應該如何如何……”,然后漠然地從你旁邊趁過身去。慣例是什么呢?是常情,是存在。存在就是合理的。大伯子走了,小叔子活著,這就是存在。爺爺奶奶尚在人世,長子一走,生病喪葬負擔都要落在老叔頭上,陳艷芳有自己的小算盤要打也正常,哪個女人不是箍著胳膊顧自己呢。這就是存在。

? ? 當初父親病亡后,娘就糾結那老屋隔層里的鋪板,那是忘川父親一手置辦的。她沒有糾結那座老房子,盡管建房的錢大部分是父親出的,可父親走時祖父母還健在,還要養老送終,自己沒盡義務,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可偏偏那些鋪板,可是要傳給忘川,李家這根獨苗苗的呀。她不說就說過不去了,不然她的痛苦她的委屈她對妯娌的怒火能發泄到哪里去呢。

? ? 那些木板是正兒八經的老杉木,陳舊的色澤,干燥得一星點水分也沒有,足足有四公分的厚度,比起家具店里不到兩公分雪白的板子,不知有多厚實,厚實得猶如那時候人的感情,敦厚實在,經得起誘惑扛得住打擊。那個年代橡木紅木櫸木罕見得很,這樣的老杉木真可是好東西,打家具做床子都好用得很。整棟老房子架子上都密密層層地碼著這樣的鋪板,究竟有多少幼小的忘川也數不清,等他數得清的時候,那已經是二十年以后的事了。

? ? 嬸娘陳艷芳的笑里藏刀、挑撥離間,忘川沒看過,不過他見識過她的活絡熱情。那是他結婚后,也是父親去世二十年后,老叔和陳艷芳的首次登門。那時候他們都有五十多了吧,滿臉紅肉的陳艷芳笑容可掬,春風滿面,一派叔慈侄孝,其樂融融的場面。一進門她卻嚴肅起來,說自己雖然生長在大都市卻精于風水占卜。

? ? “冰箱的擺放有問題。門可不能正對著門哩,有殺氣。你兒子的名字要重新起過,和你死去的老爸犯沖。”嬸娘煞有其事,并大方地送了一塊從蘇州帶回來的絲巾,寶石藍的底襯著高貴的花色,慷慨地蓋在了冰箱上,后來忘川老婆小慧說每次經過時都很打眼,還是拿了下來。

? ? 忘川當時有點懵。冰箱的門可以掉個方向,電源線短了些,接個移動插板,藏在后面也就解決了。可兒子已經兩歲了,名字哪里是說改就好改的?當然主要是忘川心里不愿意,一個人的命運與環境,與個人的期望和努力相關,怎么會和名字有強關聯呢,祖父祖母充滿文墨筆韻的名字,還不是在窮鄉僻壤里窩了一輩子。后來他也就敷衍了過去,這是忘川的強項,他可沒有遺傳母親的固執,老李家和稀泥的精髓卻被他用得越來越溜。

? ? 第二年的春天,忘川接了老叔電話趕到鄉下老屋。老屋木制青瓦,廳堂里大圓杉木柱子,牢牢地插在圓形石臼里,可屋頂的瓦片卻零落破敗,好幾個地方都射下來耀眼的日光。祖母已經走了幾年,老房子沒人住,到處漏水。黯淡的角落里陰郁潮濕,蛛網暗結。忘川仰頭瞅了瞅房頂,杉木梁架了個閣樓子,里面躺著的應該就是母親心心念念的鋪板了。這幾年母親還在惦記那些鋪板,暗地里提醒他,那些板子估計都要被他們偷摸得差不多了。

? ? 在布滿青苔的院墻邊,老叔笑意吟吟,一直沒說話,整個“談判”過程都是陳艷芳主導的。她做足了準備,把祖父祖母生病住院花的一筆一筆背給侄子聽,天曉得她為這次說辭準備了多少個不眠之夜。

? ? “……你公公婆婆一起病了五六年,里里外外花了四千多塊錢,我們從來沒說過問你掏過吧。現在這個老房子呢,你想要也可以,就出兩千塊錢吧。上面的鋪板我們數了下,一共六十塊,我們一人一半。你看看,這樣處理怎么樣……”

? ? 忘川一時沒答話,他又有點暈。每逢有大事他都有些暈,老婆小慧也經常說他反應慢幾拍。剛裝修新房的他想起床上鋪著溫暖的席夢思,席夢思下面是薄薄的、齊整的杉木片,買床時都配好了的,那這些個老鋪板要了有什么用呢?母親說可能被他們拿走的時候,他都沒有一點波瀾,甚至覺得卸下了一副擔子。可現在這個幾十年的怨結沒有離開,還是要他來解。他有心硬氣地拒絕不要,可這是父親的遺物又是母親的念想,他想自己可能沒有權力這么果斷地拒絕。就這樣猶豫著思慮了幾分鐘,他還是爽快地答應下來,他想要了結了這個困擾母親幾十年的感情糾葛。

? ? 當天下午他就叫了朋友的小貨車,眼看著陳艷芳一塊一塊清點出三十塊來,用繩子綁了拖回去。坐在貨車上的忘川感慨萬分,想不到歲月真是把殺人的刀,再執拗再堅持的念想,都要被這些平庸枯燥的日子一刀一刀切碎化解。

? ? 當母親站在三十塊鋪板面前時,忘川知道自己錯了,母親的困撓沒有了結。即使她心里也明白,時過境遷,這些鋪板二十多年執念的功能已所剩無幾,可她還是狠狠地重復了那句罵人的話,另外加了一句“不可能只剩下這么點,肯定是他們鬼弄鬼弄走了,你就是太老實。”

? ? 母親的對于鋪板的糾結沒有斷,而且遷移到了其他地方,年歲越大她越不相信親情。就比如在處理她自己的婆媳關系上,她從婆婆那里受的“苦處”,讓她從來沒有相信過忘川的老婆,就算這個嬌貴的兒媳婦在她動手術時床前床后地忙碌,也沒真正感動過她。她從心底里就斷定兒子太老實,一定會被老婆管教得沒有脾氣沒有孝心。于是婆媳的主權爭奪戰不斷地在忘川面前上演,忘川夾在中間斡旋了十幾年,苦不堪言。后來他終于看明白了,兩個女人誰也征服不了誰,本來就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誰也沒有把對方當作親人,實在沒有必要費盡心機去撮合兩個充滿敵意的血性女人。人生路短,他不想當巴金《寒夜》里悲催的汪文宣,逆來順受,左右為難。這樣子他就一下想通了,老叔當初也肯定也面對過這樣的場面,肯定也糾結過祖母和陳艷芳的戰爭,老李家向來都是陰盛陽衰的,那肯定夠他喝一壺的。至于孤兒寡母的忘川一家子,只能退而其次了。

? ? 墓碑前面旋起了陰風,灰白色的灰燼輕飄飄地盤旋起來,攪動著一縷縷的白煙、黑煙轉起來,冥冥中好像有魂靈在伸手。忘川心里默默地祈求病房里的老叔能挺過這一關。

? ? 那天他和幾個本家兄弟跑到省城醫院去看老叔。老叔才七十二歲,去年全國男性平均壽命都降到了六十九點九歲,老叔還只是超了一點。自從精明利落的陳艷芳突然離世,他就一直過得不怎么樣,沒有一點存在感和幸福感。也難怪,嬸娘在世時,老叔就是一個甩手掌柜,吃喝拉撒都是她一手操辦。嬸娘是忘川兒子十歲那年走的。一個罕見大雪的天氣,五十六歲的嬸娘在給鄉下表叔開藥時,在冰凍的路上摔一跤誘發心梗走的,這個牙嘴流利的女人走的時候竟然沒留下一句話。聽到這個消息,忘川母親就像精神緊張的格斗員突然間沒了對手,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對陳艷芳的憤恨好像慢慢消停下來,不情不愿地下場了。

? ? 住院部六樓人來人往的病房里,老叔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看著他皮包骨手背扎的留置針,同去的小老弟包大龍俯在忘川耳邊低語,老叔的指甲已經合不攏了,他這就是癌癥晚期特有的現象哩。忘川循聲看下去,真的,每個指甲都很透明飽滿,跟身體上的枯癟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原來老包說的是指甲蓋背靠背后貼不緊了,這是與撒手人寰的意思一樣嗎。

? ? 我就是時間的問題了。老叔無奈地望著他們,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著,看起來神智還蠻清醒,費力地吐著一絲一絲腐敗的氣息。女婿剛子在旁邊說,氧氣塞子是二十四小時插在鼻孔的,而且他心率也很高,一直降不下去。病房里人不少,來來去去,氣氛緊張而壓抑,門上的標識‘危重呼吸內科’的‘危重’二字,像個大鐵鉈壓得忘川內心沉重。阿妹說父親經常感染炎癥,就是因為這里人很多,一批接著一批的來,換的還快。

? ? 病床上的老叔說話已經聽不太清了,用力重復第二遍還能理解一些,他已經沒有什么氣力了。可忘川他們一個一個過去,他竟然都記起來了。

? ? 老包來了么?這次他咬字很清。其實包大龍剛剛才出去。于是他又被叫了進來,握住老叔白樹枝一樣的手掌,老叔的手指好長,是拿筆的手。老包嗟嘆道。

? 忘川俯下身貼近老叔耳朵, “我娘昨天晚上跟我說,要你好好的養病,她說你是一個好人。”

? ? 忘川沒跟老叔說母親后面的話——都是你嬸娘壞,挑唆著你婆婆你姐姐和我斗——盡管陳艷芳已經過世十多年了,母親也七十五了,可她還是沒有放開,她甚至把當年忘川大姐青春期的叛逆也加在了陳艷芳身上。

? ? “你怎么能這樣說人家?假如當年你在她的位置,碰上這樣的境況,你又會怎么做呢?”那次忘川第一次沒有慣著她的刻薄尖銳。

? ? 是么?老叔有點激動,代我向你娘問好,謝謝她……我沒有做對不起你們的事,以前的事……那個房子……那些鋪板……唉,就不說了。我心里沒有虧欠。

? ? 是的,是的,叔叔,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你現在不要想這些事情,好好養病,明年還要到鄉下來的。忘川搖搖頭,又趕緊喏喏地點點頭,想趕緊把這個尬敷衍過去。

? ? 寬容和理解,說起來就像喝一口水那么容易,真正到了自己,想走出來可就難了。誰對誰,都沒有必須和應該的義務。愛,都是需要雙方的。親戚也好,朋友也罷,如果不去經營,不存有同理心的理解,那彼此的關系還比不上多見幾面的路人。忘川想起那棟老房子,因為沒有人住,很快就坍塌了。陳艷芳分給他的三十塊鋪板,鋪了兩張床,把席夢思下面雪白的杉木片替換了下來,因為老鋪板太長,還花了三十塊錢請木匠鋸短了三十公分。又過了幾年他換房子時,沒有多想一分鐘,竟連同床一起抵錢給了下家。搬家的時候,他心里終于輕松了,幾十年的恩怨,這次總徹底地斷絕了吧。

? ? “你叔爺嬸娘那是真的好,那年我們在省城醫院住院十多天,他們倆天天走路過來,在醫院里忙前忙后,把我們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情。特別是你嬸娘,人家大都市的人,從來不嫌棄我們鄉下人。”

? ? 回程的路上,幾個本家兄弟一同夸贊起老叔和陳艷芳來。他們說只有老叔這么一個長輩了。在他們眼里,老叔和嬸娘對待鄉親非常熱心,是真的親。一行人當中只有忘川是嫡親的,忘川和老包他們各自的曾祖父是堂兄弟,算上去足足有六代。老叔每次回鄉下都要到他們家去喝酒扯天,那個親吶。每次家鄉有長輩過世,包大龍都會通知老叔和忘川回去,穿孝服,哭靈柩,送一程。親戚情、兄弟義就是這樣勾勾扯扯,強拉硬拽維系起來的。坐在后座的忘川沉默不語,他想起這么多年的一幕一幕。守寡的母親認為陳艷芳薄情寡義,為了那點遺產絞盡腦汁。可鄉親對她的評價卻很高,或許這正是她做得高明的地方。而鄙陋的母親卻困在憤懣里,怨氣彌漫了自己的一輩子。

? ? 噼噼啪啪。小鞭炮炸完,火苗漸漸熄滅了,幾大摞冥幣,連同墳前的枯枝敗葉,一同化作了灰燼。忘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白灰。冬天的太陽還是那么刺眼,田里兩頭花色黃牛靜靜地臥著,四只眼睛平靜地注視著前方,偶爾嚼一嚼嘴里的干草。來時小路兩邊幾棵老樹脫光了葉子,被一根老絲瓜藤纏繞在一起,拉起幾根黃的、灰的絲瓜瓤,枯瘦枯瘦,它們已經沒有了什么價值,靜等時間的逝去。田野里架起來一條即將完工的高架橋,碩大雄偉的柱墩,漂亮平坦的柏油大道一眼望不到頭。忘川想,明年祭掃時就不用走前面那條小路,可以開車直接從高架橋上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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