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小丟
本文是為觀察者網（www.guancha.cn）撰寫的專欄文章，轉載請注明。
我以前有個男朋友自詡為潮流中人，經常鄙視我。例如，他從來不和我去有團購活動的餐廳吃飯，從來不在商場打折的時候買東西，他認為“團購”和“打折”這樣的字眼象征著品質和水準的大打折扣。他經常教育我說，一分錢一分貨，就算是同樣的東西，打折的時候買象征的意義也不一樣了，因為它已經過季了，穿上就是落伍的，所以才打折出售。他每年不多的工資都貢獻給兩次赴港采購了，反正在東北只需要買夏冬兩季的衣服就夠了。
后來我們就分手了，大概是看不上我這樣的俗人，因為我一直是馬云背后的女人，默默支持Jack Ma七年了。這種行為簡直比買打折貨還要讓他受不了，我現在想想自己應該是處于他鄙視鏈的最后一環。
大家對鄙視鏈都不陌生，看英劇的鄙視看美劇的，看美劇的鄙視看日韓劇的……玩豆瓣的看不起混天涯的，混天涯的瞧不起玩貓撲的……到了時尚圈的鄙視鏈應該就是這樣的：穿高定的鄙視穿高級成衣的，穿高級成衣的鄙視穿輕奢的，穿輕奢的鄙視穿快時尚的，穿快時尚的鄙視穿淘寶爆款的。鄙視鏈的心理動因大多源自智商優越感、年齡優越感、時尚優越感、原創優越感、品位優越感、國際化優越感和小眾優越感，但是這些優越感，其實，都是幻覺。
為什么這么說，其實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大家對時裝周都不陌生，在本年度9月到10月之間舉辦的四大時裝周展示的是2015春夏的時裝，前幾天，Chanel 2015早秋系列的秀都走完了。也就是說，時裝周上看到的東西，起碼是大半年之后的流行趨勢。當你在明年買到類似的款式的時候，時裝設計師們已經在考慮2016年讓你穿什么了。
真相永遠都是殘酷的，除了食物鏈頂端的高級定制（Haute Couture）之外，其他所有處于食物鏈下游的，不管你是全價買的也好，打折買的也罷，就算你是在四大時裝周上看完秀就跑到后臺去搶一件回家，對不起，你也已經OUT了。你怎么拔腿狂追，你也追不到時尚潮流的最前端。《紅樓夢》里芳官說了：“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反正大家一直在過時，所以啊，誰也別看不起誰。
而且，“時尚潮流”這幾個字看起來非常的高大上，但是細究起來，它是非常任性、非常隨機、甚至是充滿妥協的產物。就拿每年的流行色來舉例，潘通 Pantone 色卡是設計師們國際通用的顏色標準，除了制定標準，從2000年開始，潘通每年還會發布兩次下一年的年度流行色，一些設計師會被這個評選洗腦，然后滿大街就都開始流行某一種顏色了。但是這個年度流行色是怎么來的呢？
你以為有什么科學理論作為支撐嗎？完全沒有，就是一幫人開會決定的……你信么？但是這就是事實！
一般說來這個流程是這樣的，潘通公司和CSI（Color Solution Internation，做紡織色卡和流行色的機構）的設計師每年會和時尚圈里有話語權的人，例如奢侈品公司的設計師、頂級時尚雜志的高級編輯等聯合起來開N次會，會議的主要內容就是討論并確定下一次的流行色，他們會在技術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從color wall中挑選幾個主色，加上一些輔助色構成下一季的流行色卡，再賣給品牌商，由各品牌定義自己下一季主推的流行色。
當然他們對外不會這么說的，他們的官方語言是：“年度流行色表達這一年正在發生的全球時代精神。這樣的年度色彩是一種能在世界范圍內產生共鳴的顏色，既是對于人們的期望的反映，也能夠通過色彩的力量去幫助人們得到他們感到需要的。是否是當年度最流行時髦的顏色并不重要，但年度色彩必須能夠貫穿所有設計領域，站在消費者的立場上表達一種心情，一種態度。”我主要翻譯一下最后一句話的意思：“年度色彩必須要讓所有時尚相關行業都能用上，這樣才可以進行全球范圍內的聯合洗腦。”
每個品牌都會根據流行色的染色技術問題，確定和這個顏色相關的主題面料。因為雖然科技發展到現在似乎給人以無所不能的錯覺，但是在時裝行業中，受制于面料和染色的技術問題，有些顏色和面料是根本無法大規模應用和傳播的。很多時裝周上看到的概念服飾，短時間內無法進入到實穿的領域。Prada掌門人Miuccia Prada曾經說過：“對我而言，設計工作的90%來自于面料。這是我花費精力最多的地方，因為面料決定了一個系列的成敗。”每個品牌在推出流行色和面料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它的傳播問題，因為如果曲高和寡使得下游環節很難山寨的話，是無法推動大規模的流行風潮的，那么也就無法保持自己潮流領頭羊的位置了。
所以，看似創意無限天馬行空的時尚圈，在決定流行色和趨勢的時候，一點都不浪漫，也毫無邏輯可言。這其中只有一個原則是有效的，那就是下一年的流行色必須和近幾年的流行色截然不同，這樣潮流看起來才有明顯的改變。王爾德曾經這樣定義時尚：“時尚不過是一種丑陋的形式，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因此我們必須每隔六個月就要變化一次。”這句話只對了一半，另一半是只有這樣不斷地變化，才能刺激消費者繼續毫無理性地對自己的衣櫥進行大換血。對這個商業之上的消費時代來說，六個月都已經讓人覺得漫長了，你看快時尚品牌們將服裝從設計稿到進入店鋪的時間縮短到兩個星期，再過兩個星期就該將存貨打折促銷掉了。
為什么之前說整個食物鏈就只有頂端的高級定制（Haute Couture）可以不在乎過時與否的問題呢？因為Haute Couture絕不是你想象中的買塊料子讓裁縫給你量體裁衣這么簡單，根據Chanel全球精品部總裁Bruno Pavlovsky提供的數據，全球大約有一千位高定女客（準確說是“買得起又愿意買的潛在女客”），其中每季固定購買的常客，大約有200到300位，至于價位嘛，1990年代，日裝1萬5美金、晚裝5萬美金的高定起價行情，現在隨隨便便也叫得出日裝8萬美金至15萬美金，晚裝就更貴了。他們是真正的金字塔尖，所謂的流行色和流行趨勢是糊弄不了他們的。
Coco Chanel曾在1969年的一次法國電視訪談中，這樣談及她的“高定女客”：“我有一群非常忠心非常優質的顧客。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你明白嗎？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寶藏。她們非常漂亮非常懂穿，明確知道自己要什么。”這句話的重點在于，絕大部分人被時尚牽著鼻子走，而高定客人有自己的一套審美價值體系，他們定制的衣服，是在與設計師本人進行充分的溝通之后的產物。真正有價值的古董衣，也就是所謂的vintage，就是這批高定時裝。流水線上出來的成衣，就算是高級成衣，其收藏價值也不高，更別提淘寶上那些打著古著旗號，實際上是洋垃圾的東西了。
看到這里，大概有些人會絕望，這根本不是努力一下就能實現的目標，也有些人會慶幸，想反正我從來不在意流行這種東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會成為時尚的奴隸，多好。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接下來的事實依然很殘酷：全球幾十億人，能追得上潮流，或者說可以完全不被時尚影響的人，除了金字塔頂那幾千人，就只有生活在商業社會之外的原住民了。
我們來重溫一下《穿Prada的女魔頭》里的經典臺詞，梅姨扮演的女魔頭米蘭達給時尚菜鳥安迪好好上了一課：“你挑了那件藍色的條紋毛衣，你以為你是按你的意思選的這件衣服。但是，首先你不明白那件衣服不是藍色的也不是青綠色或琉璃色，實際上它是cerulean blue，你從沒搞清這個事實；而實際上你也不知道，從2002年奧斯卡·德拉倫塔的發布會第一次出現了cerulean blue的禮服，然后我記得，伊夫·圣·羅蘭也隨之展示了cerulean blue的軍服系列，很快的，cerulean blue就出現在隨后的8個設計師的發布會里，然后，它就風行于全世界各大高級賣場，最后大面積流行到街頭，然后你在廉價的賣場里買了它。你覺得你穿的這件衣服是你自己選擇的，以為你的選擇是在時尚產業之外，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你穿的衣服實際上就是這間屋子里的人，替你選的，就是從這一堆玩意兒里。”
這段話的主旨大意是，你別以為不關心時尚就能逃脫時尚對你的掌控，因為你沒！得！選！你想穿成什么樣你決定不了，因為商場里賣的衣服都是那幫設計師們幾年前開會決定了的，你無論怎么選，都不是你自己的審美觀在起作用。就算你買塊布料去找裁縫，他也會根據這幾年流行的款給你做衣服的。
cerulean blue差不多可以翻譯為天藍色，但是跟你平常所想的天藍色還是不一樣的，cerulean blue是潘通在2000年首次公布的年度流行色，從上面那段話你也看出來了，2002年它才在秀場中首次出現，至于最后層層往下流行，最終進入到普通百姓的生活中，則起碼又有1-2年的時間。所以你現在知道為什么時裝周要提前那么長時間就準備好下幾季的衣服了吧，因為要給下游環節足夠緩沖和模仿的時間啊！
不要覺得打折貨low，覺得奢侈品之所以高大上是因為折扣很少之類的，這是純粹的誤解。都說了時尚圈是等級森嚴的食物鏈，越往上制造的數量就少，價格也就高，因為不敢多做啊，做多了賣給誰去呢？如果打折的話貴客們就不會再來了，寧愿造成供不應求的局面保持逼格。而到了大眾成衣和淘寶爆款的階段，已經是整個食物鏈的末端了。如果用人體來做比方的話，就是處于排泄部位，被各個器官吸收掉了營養成分，最終總有些剩余的殘渣要排出體外，于是便有了打折促銷，相當于來一顆江中牌健胃消食丸幫助人體消化。嗯，這個比喻你理解精神就好。
最后總要為大家送上一點福利，畢竟一路下來凈是殘酷的打擊了，我在這里也要跟大家探討下有沒有辦法可以在不買Haute Couture的情況下穿著入時。我覺得是有的，上個禮拜我某時尚雜志寫專欄的時候，談的是“科技引領時尚”的話題，最后要舉幾個現實中值得購買的高科技時裝的例子。其中一個我寫的是日高的沖鋒衣，結果編輯不樂意了，他抗議道：“這怎么能行！沖鋒衣不是最不懂時尚的碼農們的裝備嗎！你這樣寫我們是會被讀者鄙視的！說好的逼格呢！高冷的氣質呢！”
俗話說，有錢就是爺，我在開稿費的大爺面前低下了我高貴的頭顱，屁顛兒地換成了今年耐克再度推出的3D打印球鞋。但是，我沒有告訴他的是，沖鋒衣其實就是時裝界的藏經閣掃地僧。在平凡樸拙的外表之下，隱藏著足以震撼整個時尚圈的力量。用科學的語言來描述，沖鋒衣由2層式防水物料構成，防水透氣度高達3000g/m2/24Hrs；前中防水拉鏈；專業壓膠縫合技術；袖口，下擺及帽全方位調節系統足以使這件衣服成為上天入海都適合的萬用裝備。用人話來說就是，防水防雨，冬暖夏涼，一件就可以走遍天下。
什么？擔心沖鋒衣的顏色也跟著流行色走？安心吧，那個面料能染的色就這么幾種。
試想一下，如果人人都穿上一件沖鋒衣，這個世界將變成沖鋒衣的世界，去他的潘通，去他的時裝周，再也沒有了過時的概念，大家永遠都是入時的人。沖鋒衣，讓你拒絕過時，你，值得擁有！鬧鐘響了，我該搬磚去了，朋友們我們下次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