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今天提筆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困意襲來,就像躺在涼爽的海邊吸進一股熱氣,頭嗡嗡作響,我睡著了。盡管這個睡眠時間非常吊詭,但我想到曾經聽過的一個理論,當你感受到疲憊的時候,那是一種健康的疲憊,意味著你可以通過休息重獲能量,最可怕的是你對疲頓的麻木、無感,甚至不允許自己疲頓,持續對自我剝削。
長時間重復性工作或者長久呆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對會讓人的精神感到倦怠。我們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既然科技更發達了,生活更便捷了,剩余價值更多了,我們比一百年前的人類更快樂嗎?顯然不啊。快樂需要悠閑,我就不如我媽快樂,她有大把時間打理花卉,施肥澆水,跟花農拌嘴,我媽不如我爸快樂,他是甩手掌柜,香油瓶倒了也不去扶,自由散漫地出去遛彎,好不瀟灑。我爸不如貓快樂,粽子除了要考慮亂拉屎會挨揍i,迫于我的淫威必須到貓砂盆如廁之外,什么都不用去煩惱,吃喝玩樂追蝴蝶。除了自由和悠閑對快樂必不可少之外,我發現我們其實都不如外公快樂,他在世的時候有地兒可去,不用總待在家里,可能是去公園,可能是去花鳥魚市場,去書店,去博物館,去寺廟。總之,他所去之處都可以用哲學家福柯的論調解釋為——構建人類精神的地方。
韓炳哲在《倦怠社會》指出:“現代的信仰缺失,不僅針對上帝或彼岸,而且甚至包括現實本身。這種情況使人類生活變得極為短暫易逝。生活從未像現在這般飄忽即逝。不僅人類生活,甚至連世界本身也是短暫的。沒有什么東西能夠長久持存。由于“存在”的匱乏,引發了緊張情緒和煩躁不安。這種情況下,歸屬于ー個生物種類能夠幫助勞作動物,使他獲得一種動物般的平靜放松。然而,現代晚期的自我是孤立無援的。過去,宗教信仰作為一種塔納托斯技術( Thanatotechnik)能夠平息人類對死亡的恐懼,并帶來一種永久持存的感受,如今也完全失效了。世界進入一種普遍的去敘事化進程,更加增強了人的忽時題。這種轉變揭去了人類生活的遮蔽,使其呈現出赤裸的狀態。工作本身即是一種赤裸的行動。赤裸的工作適應于赤裸的生活。”這段有些長,你可以理解為:人如果只是干巴巴地活著,沒有精神活動,那就跟光著屁股并無二致,毫無美感。為了平息對死亡的恐懼,為了活著更有意義,我們人類發明了文學和藝術。
倫敦大學科學家發表過一個調查研究表明:經常去美術館的人與那些從未參加過藝術活動的人相比,早逝的風險降低31%,即使是每年參加一次或兩次藝術活動的人死亡風險也要低14%。該項研究采用6000多名50歲以上的英國成年人提供的信息。在2004年至2005年期間,研究人員統計他們參加的藝術和文化活動的平均數量,然后在此后12年對他們進行追蹤調查,研究他們的死亡率。我想,雖然不能避免地猜測經常光顧美術館的人群有可能本身就是受教育程度更高、對健康更加關注的人群,但是,倫敦大學心理生物學和流行病學副教授黛西·范科特也解釋說:“藝術活動是’多模式’健康干預措施,在內在審美動機的驅動下,參與藝術活動可以綜合調動心理、身體、社會和行為等多重因素。”
如果說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地方,讓我們暫時擺脫現實的枯燥感,消除倦怠,重振旗鼓的話,那這個地方也許不是教堂而是美術館。美術館在今天替代了教堂的功能,越來越被我們接受,也被人稱作“現代教堂”,匯集了人類所處環境的超然真理。
首先說說建筑。美術館成為城市的一個顯著的地點,與城市的形象有關聯,所以不少美術館如今也像教堂一樣成為旅游打卡的景點。教堂曾經是建筑界的頂層,是每個建筑師都夢想著設計的建筑,如今很少有資本支持修建造價昂貴的教堂,但是MoMA、古根海姆博物館、泰特、蓬皮杜等美術館都成為了城市的中心建筑,與教堂一樣擁有無功能性的巨大中庭,讓每個參觀者被建筑的宏偉震撼,就像過去的大教堂一樣,美術館被賦予了建筑美學的價值,現在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終極建筑。美術館本身也成為藝術品,弗蘭克·蓋里設計建造的古根海姆美術館掀起了現代美術館建造的浪潮;布列根茲美術館打破靜態、“二元”觀看的關系;穿過森林,路易斯安娜美術館面朝大海……它們都是現代美術館很好的案例。
其次說說空間。教堂的空間營造了一種神圣的氣氛,令人肅穆,不可褻玩。與教堂幽暗的光線不同,美術館的空間美學發展到20世紀,適應展示作品的需要,發明了“White Cube”的概念,為了觀眾更好地欣賞到作品的色彩,減少觀眾注意力的分散,把作品放在白色的空間效果更加。海牙市里博物館( Gemeente museum in The Hague)在1935年對外開放,被稱為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美術館建筑,入口時長長的通道,象征將“世俗”的城市與“神圣的”美術館區分開來,并且使用的是白色墻壁。 紐約的的MoMA將白色空間推向國際化。布萊恩·奧多爾蒂有本書叫《Inside the White Cube》,表達了現代主義者對White Cube的癡迷,他認為白立方內的每一個物體都變得幾乎神圣。這是我覺得美術館氣氛美學與教堂不同之處,宗教常常充斥著恐嚇,給人精神上的恐懼感來規訓其道德和行為,藝術不說教,也不指定道德標準,它是自由和開放的。
再說說藝術品。從中世紀起,藝術就服務于宗教,藝術發生于教堂,藝術家為教會服務,藝術品是教堂的壁畫、玻璃、木版畫、神龕,凡·艾克最重要的作品是根特教堂的祭壇畫。教堂選擇藝術家是苛刻的,最優秀的作品才能被選進莊嚴的教堂。有點像今天的藝術家和畫廊之間的關系,藝術家的作品掛在美術館里,美術館對藝術品進行兩種職能——收藏和展示。《蒙娜麗莎》被呈現的方式猶如佛龕,即便不認識這幅作品的人也無法忽視它的地位。巴黎的橘園美術館,利用透明的天花板采光,白色空間只掛了四張莫奈的《睡蓮》,空間和作品的完美結合。藝術品與神像,被擺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
我是一個觀者,每次走進美術館的時候,都有一種步入宗教領域的感覺。我的情緒自覺地沉寂下來,我們用著宗教里的術語來描述自己的意識,我要去“膜拜”那副畫,我要去“朝圣”那個美術館。我坐在羅斯科作品的小房間,仿佛坐在一間禮拜堂,空間是公開的,可我得到懺悔室才有的私密感、個人感、羞澀感。摒棄年齡、職業、性別、膚色,每個人跟我一樣,持久地凝視一幅畫,抑或坐在空蕩蕩的白色立方里,抑或坐在如詹姆斯·特瑞爾用光源營造的單純色彩里,深呼吸,放下思考,體會超驗,進入超出塵世的冥想。
小王子說,有的人從來沒有聞過一朵花,沒有看過一顆星星,什么人也沒有喜歡過,每天除了算賬什么都不做,卻傲氣十足的紅臉先生。這不是一個人,是一朵蘑菇!在社會越來越世俗化的今天,在只看成功和注重效率的今天,在忘記了工作是讓人更好地生活而不是異化勞動的今天,如果你找不到停下來喘息的方式,不妨停止對自己施加精神暴力,放緩看藝術的節奏,多一些時間待在美術館,得到一次有關特殊美的體驗,恢復生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