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想去陽產看看,可能是前不久朋友圈的視頻迷惑了我,也可能是某個不經意間聽他人提及過,或許就是百度里跳出來的一條廣告而已,一切冥冥中注定吧。
周日,風雨無阻,因這個莫名的念頭。一路,埋首于簡書日記,無暇顧及窗外的雨中秋色。車過歙縣,打電話給師范同學,他打趣我如此天氣出門游玩,專程去尋雨,一番說笑,省卻了我取題的煩惱。
蜿蜒的鄉村公路兩旁,高大挺拔的水杉,在雨水的沖洗下,熱情絲毫未褪減,殷紅一片似紅褐色的古劍,直指天空,古樸典雅,肅穆端莊。立于車上,透過天窗,攝得一段視頻,甚是喜愛。
換乘中心購得票,跟隨當地的面包車上山。道路窄且陡,好在我這個鄉下長大的孩子絲毫不害怕,尚能有閑情雅致,看看窗外的景色。過得半山腰,山的色彩愈發濃烈起來,一樹樹的黃、紅、綠,交雜在一起,心里不禁為年輕時的悲秋感覺好笑,秋景哪里有半分蕭瑟,明明色彩斑斕。
村口停車場下車,立于觀景臺向下望,見來時的山路彎彎繞繞,聽聞這是當年村民們一鎬子一鋤頭掘出來的,心生敬佩。遠處云遮霧涌,青山隱隱泛中流。只恨才疏學淺,唯有拿起手機,隨手拍拍,皆是大片。
左側的涼亭里,幾個上了歲數的老人面前,擺放著柿子、橘子、菊花一類的土產,還有吆喝“導游,導游……”。下得幾級臺階,一方形觀景臺,三面環樹。遠處的山,只能想象連綿起伏的樣子,云霧繚繞,幻若仙境。近處的山,宛若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瑰麗無比。金黃的銀杏必定是要大展風采,火紅的楓葉自是不敢稍有遜色,光禿禿的柿子樹頂端吊著一串串的野柿子,只因雨天唯能舔舔嘴回憶那絲甜甜、涼涼,楂子樹、板栗樹的葉兒已是悉數落盡,僅有幾片頑固不化于風雨中……更多的是那些我叫不出名的樹,無法描摹的顏色。
離開觀景臺,拾級而上,穿行在幾株高大的古樹叢間,老樹虬枝,旁逸斜出,好似老家的水口林。多半是落葉喬木,微微泛黃,落于腳下的青石板上、旁邊的護欄上,水淋淋。
一幢幢土黃色的房子顯現于眼前。身旁的兩位來自南京的游客驚訝于土樓的美,不停地和同伴贊美,拍照留念。對于土樓,著實不陌生,婆婆家在新安合源村金山,半山腰上東一座西一座地都是土房子,偶爾還是要去住個幾天。同行的豐哥,家住楊家塘,更是出生于土樓里。
淡淡定定走完一段臺階,到得一袖珍廣場,涼亭內小憩一會兒。一條褐色的狗,仰天八叉,閉上眼,呼呼大睡,至陌生人的腳步聲、相機的咔擦聲不顧。另一條米黃色的狗,蜷縮著四肢趴在地上,抬起雙眼看著我們,狹長的雙眼,黑色的鼻頭上一條棕色的豎線,狐媚的很。涼亭外側一條小溪,準確點說是一條小溝,一線水弱弱地流過。溝對面的一塊空地荒蕪一片,雜草叢生。一棵“丫”字形的枯樹立于中間,碗口粗的樹干,黑褐色的樹皮一部分要落未落,像極了披在爺爺深上的那件藏青色的短褂子。樹皮未剝落處,密密麻麻,布滿了褐色的木耳。說是枯樹,枝丫的最頂端,抽出幾根細細的枝條,還有幾片綠黃雜糅的葉子,想必來年枯木逢春,定會盎然綠意一片。
涼亭右側,一告示牌上寫著“水垌”,走近細看,類似于水井。沿著巖體鑿了一個凹進去的水垌,蓄積地下水,可供飲用,不得不感嘆農人的聰慧,如此橫向鑿洞比縱向挖井不知省卻多少人力物力,巧妙地利用了天時地利。水垌較淺,周邊圍著青石條,內壁長有墨綠色的水藻,鮮綠色的蕨類,無不見證了歲月的更迭。垌內,還有一堆水管,想必如今村里已裝上了自來水,再也無須大清早挑水。
水垌旁邊的石坢上斜靠著幾截圓木,稀稀拉拉地長了些許青苔。喜的是一叢青苔上,居然有一朵樹舌靈芝,橙紅橙紅的,綠苔紅芝,艷麗無比。上行,一小菜園的籬笆上,布滿了木耳菜的藤蔓,一串串紫黑色的種子掩映在綠葉下,最為奇特的是,剛結出的小籽兒,白色的種子尖兒卻是紫色的,花兒一般。莫非顏色是自上而下,慢慢變紫變黑,盡管自家的陽臺上也種有,卻是從沒有發現如此奇特。
經過兄弟農家樂,門前的竹篙子上并排掛著一朵朵的老玉米,編鐘似的,不知山風吹來,能否演繹渾厚的音樂。架子上堆放著南瓜,長的、短的,胖的、瘦的,扁圓扁圓的,應該就是專為客人拍照擺放的。環顧整個村莊,發現各家各戶的門口都擺有,門前、窗邊都掛有一串串的玉米。可惜雨天,看不到壯觀的曬秋,轉念一想,煙雨蒙蒙,也是極好的。
經得一戶門口,青石門檻、門框、門樓,門楣還刻有精美石雕,怪異的是門檻石向內傾斜,不是平常我們所見的方方正正。門板已不見蹤影,屋內的梁、柱已腐朽倒塌,一股濃郁的朽爛霉味兒,偶有一兩株雜草。昔日富貴人家,人去樓空,只剩殘垣斷壁。
一拐角處,赫然寫著四個紅漆大字——五角大樓,說是五角大樓,只不過是平時四四方方的房子,因位置受限,一角斜切下去,不知道當年貝格斯特羅姆是否參考了這棟皖南鄉村的“五角大樓”。
過得五角大樓,一破舊不堪的木門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拍照五元”,推門而入,一著褐色上衣的大媽,白發蒼蒼。鍋灶里燜著什么,滋滋作響,豐哥揭開鍋蓋,要秀一下廚藝,一鍋青菜炒飯,想必是老人家的午飯。過道兩旁是兩個房間,逼仄狹小,各擺著兩張床,鋪著賓館里必備的白色床品。只是,如此擁擠不堪,客人愿意住嗎。穿過過道,立于一方小陽臺上,眼前景色不錯。五色的山,煙云彌漫,左右兩側或白或黃的土樓,高低錯亂,層層疊疊。陽臺欄桿上,還種有一叢金絲皇菊,絲一樣的花瓣,卷曲著,沾雨帶露,別有一番情趣。靠近墻的內側,篾盤子里曬著菊花、紅辣椒,彌補了未能見到曬秋遺憾。
賞罷景,攝完影,和大娘閑聊得知,老伴摔傷,癱瘓在床,老人家靠賣點山貨、接點零散客戶,維持生計,生活艱辛,老人卻樂觀。原本將近兩千人的村莊,如今只剩下五百來人,平日常住居民,僅有百來號,皆為老弱病殘。年輕人出去打工,一部分搬遷至鎮上、縣里,望著這兩百多幢的土樓,大多鐵將軍把門。老人一聲長嘆,這是陽產的悲哀,更是整個中國農村的落寞。
感慨之際,一破敗的屋頂,檁條裸露在外,破麻布袋、落葉散亂其上,一塊大青石覆于邊沿。房子低矮狹小,許是堆放雜物,或是豬圈。踏著腳下的石板路,撫摸著身邊墻角上的青石,不得不感嘆村民的不易。一戶人家,高高的石頭墻角,留有倆個三四平方米的洞穴,一洞口圍有漁網,內有幾只雞,低頭啄食,咯咯咕咕;一洞內碼放著整整齊齊的劈柴。后來,發現多處房屋均有此洞,養豬、放木炭、放雜物,設計巧妙,拍案叫絕。既節省了石料,又合理利用了空間。
登得村莊最高處的觀景亭,一覽眾山小。此時,雨漸小,然“嵐霧今朝重,江山此地深”。舉目遠眺,山巒疊翠,連綿不斷,揮不去的云霧彌漫在眾山腰之間,浮想聯翩。 腳下,土房子一座座,一排排,密密麻麻,一幢接一幢,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土樓均以青石砌磅為地基,再建土樓,土樓之間石板臺階或青石鋪地。土樓多數為三層,窗戶小巧方正。陽產土樓建筑群,是徽派建筑又一奇葩,是徽州山越人智慧的結晶。
穿行在巷道里,宛若兒時,月下躲貓貓。過得村委會,一陣下坡,又一段上坡,青石臺階層層疊疊,若非下雨,真想席地而坐,吹吹山風,聽聽鳥鳴。此刻,打著傘,緩緩而行,臺階一路延伸,似乎沒有盡頭。
爬得臺階高處,一狗淡然地立于門前,就那么盯著我,走向前,為其拍照,兀自巋然不動。離去,聽得一陣隆隆的機器轟鳴,一大爺在屋內磨玉米粉。大爺滿頭滿身塵粉,見我入內拍照,默不作聲,只是笑了笑,接過豐哥遞去的煙,點上火,自顧忙碌起來。
一陣“丁當”的刷洗碗盤聲,引得我們走進一小院。小院內花草蔥蘢,紫葉炸醬草爆盆,小小的紫色花兒點綴其間,一排六七盆劍蘭長勢喜人,一串紅雨里紅花帶淚,紅艷艷的相思豆,晶瑩剔透的相思淚欲滴未滴,已是相思成疾。我們已是饑腸轆轆,決定在此解決溫飽。籃子里的柿子紅的誘人,未征得主人同意,拿了一個掰開就吃,男主人一再吩咐要挑熟透的吃。拍拍花草,拍拍院子里圈養的雞,拍拍墻上懸掛的玉米。
片刻,飯菜已上桌。冬瓜排骨湯,紅燒肉,清炒紫苔菜,清炒扁豆,家常小菜,自是比不得大飯店的色香味,卻有媽媽的味道。阿姨很健談,兒子在合肥上班,老兩口習慣了鄉野生活,樂得在地里刨食。采的茶葉,兒子幫著網上賣,價格不錯。
阿姨還給我們講了個故事:陽產村為鄭姓居地,于宋時由歙北遷移定潭,為鄭半洲再能公之后。據傳鄭公狩獵至陽產,獵犬臥于陽產山凹不愿返回。第二日,鄭公見其四面環山,山泉清澈,古木參天,昨夜所生之火尚有余溫,經幾番審視,認為此地乃風水寶地,遂決心遷移定居陽產。湯足飯飽,離時購得一袋菊花茶,連同飯錢才一百塊。
下行,到得村口,涼亭內一位包著紅格子頭巾的老奶奶惹人注目,想為其拍一張照。我拿起手機,一聲“奶奶”還未落音,滿臉皺紋的奶奶低沉下臉,一扭身,只看見手里的火籃。旁邊的眾人說,拍照要付錢。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奶奶,有礙奶奶生計。不禁想起家里九十多歲的奶奶,更加想起二十多年前離世的老外婆。
排隊,等候下山的車。一陣爭吵聲傳來,文投公司的工作人員和當地的老百姓,因旅客排隊上換乘車,劍拔弩張。倆小伙子出言不遜,村民讓其滾蛋,離開陽產。矛盾一直存在,文投公司買斷了旅游經營權,村民卻沒有落到任何實惠。
倆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駕車離去,我們也跟著后來的車子下山。我這個外鄉的游客,自是不敢妄加評論,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