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人們都在串親戚,我想到多年前的丟籃子。
丟,冀南一代的方言,就是“撂”的意思,也作“留”的用意;丟籃子不是把籃子留到親戚家,而是給親戚留下籃子里的幾個饃。
串親戚,從正月初二開始,到正月初十左右結束。每家都不同,親戚少的,串到初四就串完了;親戚多的,串到初六或初八。串親戚。是親戚們保持往來、聯絡感情、延續血脈關系的主要方式。親戚需要常走動,來往少了,就生疏了,心慢慢就遠了。
當時串親戚,都要擓一竹籃饃饃。饃饃是統稱,實則包括饅頭、棗饃,菜包等,饃饃上面覆一條方格手巾,然后用一方白粗布兜起竹籃,再打一個結;手掂著,或擓著,去往親戚家 。
親戚迎出來,接過籃子,放在一邊的床上,或里屋某個地方,然后坐下來,拉起家常。話題先是互問家中每位成員的情況;接著就論起了年景,種的啥,收成怎樣;打聽著晚輩們是否定親了,什么時候嫁娶。
吃飯時間到了,親戚給舀上滿滿一碗菜。菜分兩層,下邊是白菜,上邊是“帽兒”,海帶和肉,還有幾根粉條。那個時期窮,也只有過年和過廟會時候才能吃上肉。碗中有肉,也是可憐的三兩片。肉不多,就多幾條海帶,海帶多了,也能彌補一下肉的不足。
串親戚的人望著平時吃不到的菜肴,食欲大增。但表面上還不能顯出來,更不能幾口吃下“帽兒”,那樣顯得吃嘴,讓親戚笑話,看不起。吃的時候,把“帽兒”用筷子扒拉兩下,故意露出碗中的菜;吃一口海帶,吃一口白菜;吃一口肉,吃一口白菜;吸溜一根粉條,再吃一口白菜。一片肉不能一口吃下,咬半片就行;肉和菜按比例慢慢減少;一碗菜不能吃光,至少留下少半碗,否則讓親戚難堪。
正在吃著,親戚試探道,夠吃不,再添一點?
夠了,夠了,吃不完。
又問,做好了也沒嘗,好吃嗎?香不香?
好吃,香著呢!您也趕緊吃吧!
吃完飯,接著寒暄幾句,就要回家。親戚替串親戚的把籃子掂起,往門口送;串親戚的慌忙從籃子里掏饃饃。
親戚說,已經丟了兩個了,不用再丟了。
串親戚的說,再丟一個,再丟一個。
親戚說,不用了,不用了。
串親戚的再讓,丟一個吧,丟一個吧!嘗嘗俺娘蒸的包子。
一個要丟,一個不讓丟,推搡一番、爭執幾分鐘后,有的就再丟一個,有的還是不丟。
串親戚的就回去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并不覺得輕松,因為一籃子的饃饃,只丟了兩個,不減多少分量。
回到家,把籃子往桌子上一放,給大人交待一聲:我回來了,俺姨(或姑姑、妗子、姥姥等)給俺做的飯挺香。
大人便問,你吃了幾個饅頭呢?
串親戚的兒子說,兩個。
又問,吃飽了沒?
算是飽了,再吃一個也能。
孩子出去了,母親把籃子掂過來,把蒙著的方格毛巾拿出來,去數親戚到底丟了幾個,丟的是菜包,還是棗饃,或者是饅頭。然后往籃子里再添兩個,讓孩子明天接著去串另一家親戚。
從我記事起,這個情景延續了近三十年。
后來條件好了,就不再掂籃子了,也不帶饃饃了,改為馃子了。自行車的車把上,掛一串用紙繩扎好的馃子,晃悠著就去了,既方便,又好看。
再后來,都有了摩托。串親戚的時候,后座上綁一箱或幾箱方便面,一個親戚家丟一箱。有的人家,過個年能堆半屋子。
如今,更不比以往,人們不差錢,帶的禮品樣數多,也貴重。轎車的后備箱里裝著雞蛋、食用油、大米、牛奶、水果等。有的更來勁,把喝的酒、吃的菜帶齊了。
不管帶什么,一律丟下,不再拿回去;也不用再客套,推推讓讓。吃飯,也不用再拘謹了,滿滿一大桌子菜,想吃什么,就搛什么;菜碗里也沒有帽兒了,有的肉比菜還多。
生活好了,顯得都實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