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黃昏,彩霞仍未散去。
和子玉在南師大寧靜的校園里,路的兩旁是高大的法國梧桐,轉過小路,是一排低矮的松柏。子玉突然說,朋友約我寫一篇文章,關于岳麓山的,你也寫一篇吧。
一陣風吹過,桂花香直愣愣地撲入鼻中。
真香!
客居南國幾年,好久沒有聞到這樣濃郁的桂香。這次到南京,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些花了。廣州的桂花,似乎以四季桂居多,幾乎無香,即便有,也是淡淡的,稍不留神,就錯過了。“八月桂花遍地開”的景象,是從未見過的。
麓山腳下,有一條桂花路,從我們文學院側面上去,一直延伸到外國語學院,走向大致與木蘭路平行,就像木蘭路種的都是木蘭一樣,這條路上種滿了桂花樹。一到秋天,花香四溢。然而兩條路命名雖相似,境遇卻大不相同。木蘭路地處學校心臟地帶,是我們去上課、吃飯的必經之路,各種活動如展出、招新、義賣都在這條路上進行。相對于木蘭路的芳名遠播,桂花路大概近于校園中的隱士,冷清而孤傲。有一年國慶前夕,和同學偷偷去折桂花,一路東張西望,生怕被人發現,然而直到滿載而歸,那條路上都沒有出現第三個人,我們歡歡喜喜地跑到郵局,把折來的桂枝寄到一個遙遠的沒有桂花的北方海濱城市去了。
在麓山下求學的那幾年,爬山以外,做的最多的大概是看花。春天的木蘭、櫻花,夏天的梔子、睡蓮,秋天除了桂子,還有芙蓉,冬天則有滿山的野菊,也算得“四時風物待游人”了。
從學院的后門出去,沿著郝石坡一路往上,走過忠烈祠,便來到了岳王亭。岳王亭建在水中,小巧樸拙,僅一條棧道與兩岸相連,湖水常年碧綠,中有睡蓮。岸邊種著迎春、櫻花、桃樹、槭樹等花木,也有高大的香樟、銀杏。秋天葉黃的時候,我們宿舍結伴去撿過銀杏葉,回來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貼在墻上,并把斗室命名為“雁秋閣”,當年我卻不大喜歡這個名字,大概覺得太老氣,不像少年人的居室。
這一片天地是當年最喜歡的。有段時間幾乎天天都去,讀書、背詩,聽山澗溪流的聲音,聽人在林中彈古琴,間或咿咿呀呀裊裊婷婷地唱幾句,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草地上曬曬太陽。有一回下雨,中午睡不著,想著湖中的睡蓮開了,便撐了傘出去。一路行至湖岸,果然看見湖中睡蓮開得嬌艷,花瓣好似在發光,只是浮在水面的葉子有些顏色發黑,岸邊的垂柳也無精打采的,便匆匆回來了。
芙蓉本是湖南的名花,然而慚愧的是,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湘妹子,卻是在進入大學來到岳麓山后才第一次見到它的真面目。
也并未特地去看過,只是有時從山上下來,或者去青樓(學校的行政樓,用青磚砌成)辦事,偶然間見過。花朵很大,粉紅或粉白的顏色如絹素一般,熱熱烈烈的,就那樣開在路旁,也無香氣。當時并不留心。有一年,行走在南方十一月的猛烈陽光下,望著高遠的天空,忽然想起,這時節岳麓山腳下的芙蓉花應該開了吧,才發現我已離開那樣的生活很久了。
徐志摩曾在一篇文章中深情地說道:“我的眼睛是康橋教我睜開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由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麓山下的四年,是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也是最重要的四年。登高望遠,吟風弄月,結伴出游,麓山給我們以詩情。遨游書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麓山給我們以風骨。焦躁不安,憤懣不平,悒郁難解,麓山給我們以撫慰。也曾跟學生說,麓山是我的第二故鄉,不僅因為在這里求知、成人,更因為在這里結下了一生中最深刻的友情。鐘靈毓秀的岳麓山,滋養了許許多多美麗的花木,也滋養了一代又一代的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