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刪除記憶的能力。
眾所周知,絕大部分的人,他們的記憶,只能和忘卻、抹去等等詞匯搭配在一起。而我,我可以“刪除”我的記憶。我是個有超能力的人。
沒錯。你可以嘗試一下,刪除自己的記憶。試試看?做不到吧。
刪除是一個計算機行業的術語。刪除只有在電腦中才可以完成。在人腦里,人的思維、思考活動是如流水和綢緞一般的絲滑,刪除這個詞語顯得太過于生硬。我們可以很輕松地做到,抹去記憶。當我們和戀人分手,當我們遭遇家庭的創傷,我們可以選擇遺忘。但是,想要刪除掉記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遺忘所需要的,只不過是一瞬間的決定。它發自內心,不外露,以至于外人壓根兒看不到這種心靈的活動。而經歷的本人,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最終竟然發現,自己也忘記了自己曾經忘記某種東西。
而刪除,則需要手、眼、大腦的配合。在這種情況下,人會因為手忙腳亂,而失去所謂”心流“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刪除,變成了一件刻意為之的事情。而記憶的特性,在于越是想要忘掉某些事情,記憶便越是深刻。
夏丹,我們曾經一起讀高中。她是我的最好的同伴。那時候,還沒有流行閨蜜這種說法。我們每天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放學回家。我曾經真切地以為,這輩子,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而現在,她試圖刪除我跟她的記憶。我知道的,她為數不多的優點,就是記性特別好。而我的缺點之一,就是十分地健忘....
高考之后的夏天,我跟她一起去外省旅游。都是窮學生,我們的成績,原來在我們那所高中里頭,是屬于中間的段位。沒有上面的競爭壓力,也沒有下游的壓迫窒息感,我們一直在玩和學之間,保持著完美的平衡。
在一起的三個星期內,我跟她約好,無論誰上什么大學,都要保持著頻繁地通信,我們的感情,不能淡去。那時候,還沒有微信。我們以為,我們要通過信件往來彼此,無論是信封還是電郵。QQ因為距離的近,而愈發顯得遙遠的緣故,被我們一致列為不予考慮的通信工具。確實如此,越是看起來方便的通信工具,越是竟然反方向地增加了我們的疏離感。就好像,隔著一個電子屏幕,我們能夠做的,只是互相凝望對方。我們看不到對方的臉,只能看到冰冷的頭像,在機械式地工具框里頭的擱置。冷冰冰,沒有血肉。
我上了國內的一所好學校,而夏丹,她去了一個偏遠的省份的一個不知名的大學。
我們保持了兩年的通信活動。每一封信件的寄出,都表示著我們的衷心和感情。那是電子設備所不能替代的。
大三那一年,微信開始普及。我們之前,約定好了的,不通過QQ進行往來。但是,來勢洶洶,我們也卷入了通訊工具和溝通方式的變革大潮中。夏丹習慣狗狗,所以她把頭像設置成狗狗。而我則喜歡貓。我喜歡貓的高冷和孤獨感,我的頭像是一只蠢萌蠢萌的貓咪。我跟夏丹,都不是特別善于并且樂于交際的人物。過多的社交,讓我們頭昏。但是,我們依然有著許多的圈子,有些是交集,有些并不相交。
我跟夏丹,喜歡跳舞。讀大學以后,我在網上認識了許多也喜歡跳舞的小伙伴。而夏丹,據我了解,她加入了學校的舞蹈社團。
那時候,還沒有freestyle,還沒有seve,只是簡單的popping和breaking就足夠讓我們沉醉在其中。其實在那一次爭吵之前,我就已經意識到了:我們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多觀念已經發生了轉變。在強弩之末還未被撐斷以前,我們能做的,只是盡力維持這橡皮筋的形變狀態。
那一次,我從舞房回到了宿舍。打開手機,看到一條消息,是那個認識了很多年的網友發來的消息。群聊邀請確認。我打開看了一下,發現,夏丹竟然在里面。
我有些驚訝,但是沒有太吃驚。因為,圈子很小,這我是知道的。我沒有猶豫,點進去了。
千里之外的夏丹,可能并沒有意識到,我會進入那個群里。里面說話的人很多,我的消息很快被淹沒掉。夏丹的發言很搶眼。我不知道,是沒有看到我,還是裝作沒有看到我。她和里面的一個男生打情罵俏。
滴滴滴滴滴滴,這時候,手機電話響了。我滑動手機,去接電話。是一個騷擾電話。”去他媽的。”我又點開了那個群聊。
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反應。我仔細看了看,夏丹正在打情罵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的男朋友。張轍是我和夏丹的高中同學。我跟他在上大學之后的一年里,感情突然升溫。他向我表白,我考慮了三天,給他正面的回復。然而,張轍和夏丹在同一所學校。他們倆的交情,在高中的時候,是很淡很淡的那種。這我們的同學都可以看得出。
為什么夏丹會去調戲張轍?我不知道。我那一瞬間,腦袋有些嗡嗡地蒙著。我跳出來,連續發了十個句號。
一陣啞然。
過了好久。我已經記不得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了。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男朋友,因為在一個地方讀書的原因,搞到了一起。他們彼此都知道我的存在。然而,他們選擇無視我。我出離憤怒,刪掉了夏丹的好友。我追問張轍,他一直解釋不清。
我后來,再也沒有跟那個同樣喜歡舞蹈的小伙伴往來過。我知道,我是太過于憤怒,而他顯然無法理解我的處境。
我把我和夏丹之間的記憶,連同她本人,一并刪除。后來的故事,各位看官肯定都心里清楚。張轍劈腿,我被帶了綠帽子。我沒有選擇原諒張轍,因為,夏丹是我曾經最好的朋友。
在畢業之后的兩年,我打聽到了,夏丹回到了老家,做著一份清閑的公務員的工作。而我,不甘心屈服于小城市的生活,選擇到大城市打拼。
放假回家,我走在我和夏丹曾經都出現的學校門口。那里的小販,依然絡繹不絕。往來的家長,急切地盼望著他們的孩子早日獨立、長大成人。總有的老大爺和老大媽在下象棋和嘮嗑。這場景,令我頓然潸然淚下。
路的那一旁,走過來一個身影。長頭發,大眼睛像是用了美瞳。而當初那水靈的姑娘已然不在。迎面走來的,是一個疲憊而瘦削的身影。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四目相對。我認出了她。
夏丹!
她仿佛認出了我。但是,眼睛在夕陽下面,咪成了一條縫兒。皺起的眉毛,暗示著她內心的焦灼和困惑。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沒有叫出她的名字。歲月抹去了她曾經對我的傷害,而雕刻出了一幅我們都不曾認識的陌生而蒼老的面孔。
她的眼睛突然放亮。她沒有說話。她直接撲到了我的胸上。
她在我的胸脯上痛哭。
”我這些年,一直試圖刪除掉你的記憶。但...但我做不到。。。我的記性太好了.......好在終于見到了你。”
沒有說話。兩只手,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拍拍她的后背。我知道,我當初,已經刪除了我的記憶。在歲月的流逝中,我的記性越來越差。我連最初的刪除了我的記憶,都已經忘記了。而歲月所給我的饋贈,就是沖刷掉了我的痛苦。我的心,逐漸變得堅硬而寧靜,沒有什么可以到擾到我了。
我知道,我這種“超能力“,在時間的宏大下面,在真正的感情下面,在我所愛的人面前,都不值得一提。我知道,我今后可能不會跟她再有生活上的交集。但我現在還不能確定。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愛夏丹在經歷生活的磨難之后的平凡的模樣。
至于張轍,他后來跟夏丹分手了。畢業之后,在老家安排了工作。聽說現在單身頹廢著,但是管他呢,先讓他去死一會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