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咪吃完手里最后一口叉燒,擦了擦手上的油,飛快得在鍵盤上寫著策劃案的最后部分。
已經是12月份了啊,這邊天氣依舊徘徊在20度左右,前段時間臨時爽約的臺風讓阿咪感覺到再次入冬失敗了。
胃里甜膩膩的叉燒一直在翻滾,她想念大四川的沸騰騰的火鍋,想念家里媽媽煮的紅燒牛肉,想念用那遙遠小城的方言爆出的mmp,想念三五好友坐在一起吐槽某個矯情人物照片p歪了門,偶爾,也想念記憶里忘不掉的那張臉……
阿咪21年的生命中有無數人經過,類似的雷同的靈魂或者是臉孔。但那張極度模糊又極度清晰的臉卻又一直揮散不去。
阿咪知道他的時候在15歲,隔壁班的體育委員,個子在同齡人里面很突出,喜歡打籃球,皮膚白皙笑起來隱約還有兩個酒窩。在2009年他拒絕了洗剪吹,簡簡單單卻不知名的發型,整個人看起來很陽光,這里暫且叫他一聲阿亮。
關于阿亮的傳言不少,某天他又攻陷了哪個女孩,某天他又換了女朋友,每次聽見關于他的事跡,阿咪心里都會隱隱冷笑。像是應了那句“同齡人里女孩都比男生成熟”那句話,阿咪15年來的生活都循規蹈矩著,學習、作業、做老師喜歡的班長,在阿咪眼里他更像一個上躥下跳的小丑。
但無獨有偶,生活沒有給阿咪惡作劇,但阿亮給了。
09年的時候還沒有微信,通常都是在周末用電腦登下qq。然而15歲的惡作劇稱不上套路,叫不出名字,甚至難以排上早戀的名號。
阿亮寫了一封稱之為情書的紙條,折的方方正正的托大申交給阿咪。大申遞紙條的時候臉上一閃而過一絲戲虐說道:“七班體育委員讓我給你的”。阿咪面無表情,不動聲色的收下紙條,并沒有著急打開來看,大申看不出她的情緒,訕訕的走開了。
同學都出去做課間操了,阿咪被班主任留下來清理教室垃圾。在窗外一板一眼的體操廣播聲里,在教室空無一人的靜謐里,阿咪小呼了一口氣,打開了那張紙條。紙條上密密麻麻龍飛鳳舞的寫了半篇紙,言外之意不外乎“我注意你很久了、被你吸引著、喜歡上了你”,阿咪在窗邊三月并不灼熱的陽光里快速的讀完了這封信,臉上白皙的皮膚泛起紅暈,讀完一遍,再一遍,又一遍……
阿咪的心像是一顆不斷被充氣的氣球,隨時都快要炸裂開來。她找到同班每天膩在一起,愛鬧愛笑不斷有小八卦的Hachi,重要的是她還認識阿亮。兩個人坐在操場旁邊桂花樹下的花壇邊上,阿咪左右張望,確定同學都在距離之外后才把紙條拿出來放到Hachi手上,Hachi帶著好奇看完了整封信,看到占了三排空間的落款時,臉上的表情已經是震驚的可以塞一個雞蛋,阿咪及時堵住了她即將破喉而出的尖叫聲。在飄著籃球場灰塵的桂花樹下,兩個女孩像地下特工似的竊竊私語著,阿咪臉上帶著少女的紅暈支支吾吾的說道:“我和他還沒有說過話,你們認識,你幫我去問下他?!盚achi看著阿咪滿臉紅霞的臉,咽下了涌到喉嚨的話,爽快的答應了周末回家在qq上幫忙把這件事兒問清楚。
阿咪帶著忐忑不安蹦蹦亂跳的心度過了一個周末,周日晚上收假返校的時候提前去了一個小時,逮住和同學嘻嘻哈哈的Hachi往教學樓后面的乒乓球臺走去。
不過這次支支吾吾的換成了Hachi,在三月的天將黑未黑的傍晚,在阿咪的追問下,在Hachi零碎的回答下,阿咪面無表情的輕笑了一聲,說道:“走吧,快打鈴了”。
食堂深夜的鹵雞腿或許很好吃,男生寢室為此前仆后繼。阿咪同班的正班長大申和阿亮同寢,大申和阿咪被同班的人調侃為楊過和小龍女,阿咪一笑而過,不為所動。但大申仿佛為此而動了,以十個雞腿為彩頭,大申和阿亮打賭,阿亮追求副班阿咪,可能阿咪的循規蹈矩使得大申覺得阿亮這回絕對是要踢鐵板了,又或者是哪份不為人知的小心思驅動著大申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試阿咪的心意。
阿咪笑,笑自己沒看出這個滿是破洞的玩笑,也笑自己面對同學八卦調侃時滿臉紅暈不置可否的模樣。
惡作劇沒有后續,阿亮也沒有再和阿咪有任何交集,但阿咪時常在想,阿亮那十個雞腿想必吃起來非??煽诎桑?/p>
命運的齒輪再次滑到阿咪面前已經是一個月以后,阿亮的消息發過來的時候,阿咪剛寫完800字作文。聊天框里的那句話雖然打著問號,但阿咪從看到的那一眼起,就覺得那是一句陳述句?!澳阍敢夂臀以谝黄饐??”,阿咪沒有回答他,而是顧左右而言其他?!敖裉焯鞖夂芎谩薄爸苣┪页缘募t燒牛肉”“我們班布置的作業好多”… 每一句,聽起來都風馬牛不相及,但每一句,聽在阿亮心里,都是“我愿意”。
阿咪戀愛了,在五月明媚的陽光里。他們走在踏青的路上,阿亮牽她手的動作很輕,像怕擾了身旁樹林里早起的知了。阿咪白皙臉上像印涂了紅顏料,兩個年輕又青春的身影走在灑著陽光郁郁蔥蔥的小道上,畫面美好的不像話。阿咪心里還沒有“時間停駐”之類的想法,只覺來日方長?;氐郊液?,阿咪懷著心里的雀躍在臥室里打了兩個滾,寫了一篇日記,喝了三杯水,終于拿起了座機撥通了Hachi家的電話。
這是Hachi在傍晚接到的第二個電話,電話那頭阿咪故作淡定的聲音里帶著喜悅,一陣漫天胡侃之后,阿咪平靜的叫了一聲“Hachi”,Hachi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澳氵€是很喜歡他嗎?我可以把他讓給你的。”阿咪是誠誠懇懇的講出了這句話,但聽在Hachi耳里,卻是無端的刺耳。電話里傳來忙音,阿咪無奈的嘆了口氣。
阿咪從籃子那里知道Hachi就是阿亮的前女友時,她已經和阿亮在一起一個月了,阿咪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孩,她沒有去找阿亮給個交代,也沒有去找Hachi問個清楚。只是籃子她們話里話外的指責,讓阿咪感覺力不從心。于是阿咪在后來根據成績選位置時,逃離了Hachi和籃子她們那一圈,坐到了斜對前門的第二排。嗯,前門對著的也剛好是七班的前門,阿亮也剛好坐在第二排。
每天上課時、下課時,阿咪都盯著門外走神。Hachi她們走過來,“阿咪上廁所嗎?我們去廁所?!薄安蝗チ?,我剛去了。”她不想和同學去瘋玩,也不想在意Hachi她們的歡聲笑語。她和Hachi從那一通電話之后,就再也沒有膩在一起了。Hachi每天還是會從自己座位上跑過來找阿咪,嘻嘻哈哈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但阿咪卻不能忽視Hachi某一刻眼里閃過的淚光。
每個返校的周日傍晚,阿咪都會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寫作業。阿亮抱著籃球走進教室的腳步聲傳來,阿咪沒回頭,只是笑著把包里的濕紙巾拿出來放在桌上,又擰開倒著涼白開的杯子。阿亮坐在阿咪旁邊用濕紙巾擦臉,猛灌了一大口涼白開后問道:“這個題型會了嗎?”阿咪點點頭,在草稿紙上演算了一大篇,阿亮看完后露出虎牙邊笑邊揉阿咪的頭發說:“不愧是我教的”。阿咪一本正經的拍下他的手,“頭發都被你摸油了!”兩人在座位上打鬧,笑聲回蕩在整個空蕩的教室……
故事后來沒有太大的跌宕起伏,阿咪聽說阿亮背部曬傷,從網上摘抄了幾大篇注意事項給阿亮,阿亮知道阿咪數學不好,就把筆記寫的密密麻麻給阿咪,阿咪走神的時候就在草稿本上寫阿亮的名字,寫了一本草稿本,阿亮知道后用一個筆記本寫上叮囑的話給阿咪,兩個人后來用這個筆記本傳遞每天的概況,阿咪每天都會在阿亮打完籃球的時候遞上濕紙巾和涼白開,阿咪知道阿亮沒吃飯,在上課鈴聲響的時候沖去食堂買面包給阿亮……
但阿咪不是阿亮生命中兩小無猜的第一人,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人,可阿咪覺得,Hachi也不是。
分手來的猝不及防,在某個阿咪吃了兩個臘肉咸粽的清晨。依舊是大申,他把阿咪叫到后門人少的地方。大申站在她面前,說道,“他說分了吧。”阿咪依舊是面無表情,她知道總會來的,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阿咪不再看著門外走神,她上數學課的時候格外認真,下課去上廁所時也目不斜視……在旁人看來,阿咪并沒有因此受到什么影響,除了她被老師叫進辦公室談話的次數。
但阿咪和Hachi她們又恢復了從前的生活,每天嘻嘻哈哈,打鬧瘋玩。阿咪不給Hachi提阿亮,Hachi也不問。
大申找到阿咪的時候,阿咪正在一片漆黑的乒乓球臺小聲的哽咽著。大申拍著阿咪的頭,一下又一下,輕輕的撫著。
第二天,阿咪頂著核桃眼和Hachi上廁所時,阿咪說:“我昨晚做夢,夢見你了。”Hachi邊笑邊往阿咪灑手上的水,阿咪沒躲,只是愣愣的盯著Hachi的眼睛說道:“夢見你們和好了”。Hachi的笑僵在臉上,側過身走在阿咪的身邊,說道:“下午吃了飯,我們好好談談吧。”
Hachi拿著酸奶從操場那頭走過來,路上和相熟的同學打招呼,永遠是那副活蹦亂跳的樣子。Hachi把酸奶遞給阿咪,然后一屁股坐在花壇邊上?!拔覀兒秃昧耍覜]想瞞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Hachi邊喝酸奶邊盯著籃球場說,“我和他初一的時候就認識,他表白過,我沒答應,你知道他那種德行的,后來關系不咸不淡。在一起后我老拿打賭的事兒說,我們分手的第二天,他就去找你了?!??阿咪聽著,臉上面無表情,眼神和Hachi一樣,都放空著?!皩Σ黄?,我不想這樣的。”Hachi說完轉過頭看著阿咪,眼里亮晶晶的。阿咪邊喝酸奶邊看著Hachi,然后用手輕輕揉著Hachi的一頭短發,“好了,我只是生氣你不給我說你戀愛的事兒,我不喜歡他了,真的。”說了又撥了撥Hachi的劉海繼續說:“說對不起的話,我們究竟是誰對不起誰呢?” 阿咪給了Hachi一個安心的笑容,Hachi又笑起來,伸手去揉阿咪的頭發:“頭發夠油了啦!” 兩個女孩在桂花樹下笑鬧著……
阿咪表現的不在意阿亮的任何舉動,她甚至在看見Hachi和阿亮站在樓梯口打鬧的時候,還笑著叮囑Hachi等會兒進來把英語試卷抄了。Hachi眼里亮晶晶的應了聲好,阿咪目不斜視的往教室走去。
故事講到這里已經幾乎塵埃落定,Hachi始終不會是阿亮的最后一人,阿咪知道。阿咪看著Hachi和阿亮分分合合無數次,阿咪陪著Hachi瘋鬧瘋玩,再陪著她擦眼淚,遞紙巾,阿咪甚至會經常在他們吵架后的幾天連續夢見他們又和好了,如此反復,Hachi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阿咪也不知道。
直到后來,Hachi又笑著給阿咪說,他們和好了。阿咪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Hachi接著說:“阿咪,但我好累啊”,阿咪轉過頭看Hachi的時候,發現她眼里不像從前一樣亮晶晶了。阿咪抱了抱她,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不想說。
阿咪聽到他們分手的消息是在一個星期后,而這一次,Hachi沒過兩個月就和新轉學來的那個男生在一起了。阿咪知道,Hachi這次鐵了心了。
很多年后,阿咪把這場初戀稱為難能可貴的財富,也把阿亮稱為她的啟蒙老師。阿咪和Hachi還是愛在一起又笑又鬧,在大街上,在自習室,在咖啡廳.....她們笑著講從前的事,阿咪永遠在說“我都忘了,記不清楚,你給我講講?!盚achi也當真,認認真真的講過去的事。興起時,她們找點渠道翻看阿亮的朋友圈,一起吐槽記憶里那個少年慢慢蛻變成了一位經典保險人員。阿咪感嘆“好好一個人,怎么成這樣了,明明是帥過的?!?Hachi永遠都是邊笑邊潑冷水道:“只是你愛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咪無語,兩個人又邊鬧邊涮火鍋。
阿咪遠走他鄉,去到北上廣,夢想很艱難,阿咪在視頻里永遠在笑。Hachi在視頻里看著阿咪,聽她講近況,聽到眼睛發酸,Hachi大聲的對著手機喊:“阿咪,阿咪,你不準哭哦,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會哭的?!?阿咪哭笑不得,本來也沒覺得有多難熬,這傻逼一鬧倒讓自己沒忍住了。兩個人對著視頻又笑又哭,阿咪說“北上廣沒有眼淚” ,Hachi接“大四川全是心碎”。兩個人又嘻嘻哈哈的邊罵傻逼邊大笑。
當我問阿咪,要不要我把你的故事寫下來的時候,阿咪問我:“七月與安生嗎?”我笑著鬧:“你休想給我命題!”
阿咪,你知道嗎,Hachi說等你回去吃火鍋,等了好久了......
“就像世間很多事物,人們并無方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涌。比如幾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遇,或者他們的離別。”—— 《七月與安生》